司空毓兒一身男衣打扮,獨行在一個不知名的市鎮之上。
眼前的人流匆匆忙忙,車水馬龍。
肩頭依舊隱隱作痛,司空毓兒一時竟茫然自失。似乎連面前的道路都變得看不清楚,不知要走到哪裡瞭……
一輛馬車飛奔而過,車夫大聲地喊著什麼,沖向正立在街道中央的司空毓兒。
她茫然地向前走著,對身後的動靜惘然不顧。
“小心!”正在馬車即將撞上司空毓兒的時候,一個身影急急掠過,將毓兒攬入胸前,閃向街道另一側。
司空毓兒這才抬起頭來看向面前的人,那個心中朝思暮想的人兒終於活生生地出現在面前。
“南風……”
“你怎麼會這麼不小心!”放開懷中的司空毓兒,卓南風關切地道。
“你受瞭傷?”看著司空毓兒蒼白的面色,卓南風這才發現有些不對。
該死!如今司空毓兒的武功早已非昔日可比,一般的武林人士難能近的瞭她的身,為何今日會如此狼狽?拉起司空毓兒,卓南風帶她來到鎮外的一條河邊。
兩人來到密林中的一處僻經之地,在那裡有一條溪水緩緩地流過。
火紅的楓葉在林間搖曳,映襯著清爽高遠的湛藍天際。無聲的紅葉,投入水面,映著這一男一女的倒影,蕩漾出一圈圈漣漪,散向遠方……
卓南風在一塊巨石上盤膝而坐,為司空毓兒運功療傷。
約莫過瞭兩盞茶的時間,卓南風才收回自己的雙掌。
“毓兒,你告訴我,是誰出手傷瞭你?”他語出急切,心痛莫名。
司空毓兒專註地看著卓南風英俊的臉,空蕩蕩的心忽然被莫名的情緒填滿。
不能告訴他……否則,他必會與碧遊門的人以死相拼……
“沒什麼!隻不過是在遇到自在城圍攻的時候一時大意。”司空毓兒道。
自在城……卓南風這才稍稍舒下一口氣。
司空毓兒一時忍不住伸出手去,輕觸他的眉眼,就是看著他。仿佛兩個人已經分離瞭太久、太久……他的身上,依舊是那抹淡淡的木蘭香,熟悉的氣息,令她頓覺心安……
她想看清楚他面容上的每一個細節,隻因為忽然之間她是多麼地怕自己會忘記……她忽然心生貪圖,貪圖他低沉嗓音中的那縷溫柔,他修長手指的輕輕安撫,他的寬闊肩膀上傳給自己的溫暖……就是那麼貪圖,希望永遠不要再分離……
看著司空毓兒清澈如秋水的眼瞳,卓南風似乎也明瞭:“你的心裡,明明是掛記著我的,對不對?”他牽起她的雙手,緊緊地握住。
司空毓兒點頭:“當我被困在西江城外的金兵軍大營的時候,我的心裡,想的、念的全都是你……”
卓南風聽著,欣喜地快要跳起來,可這欣喜,隨即被憐惜所替代。
輕輕將司空毓兒攬入懷中,卓南風的聲音中滿是心痛:“毓兒,我終於可以這樣喚你瞭……你知道麼,這段時間以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著你!唯恐你出瞭什麼事!”
感受著他懷抱中溫熱的氣息,司空毓兒頓覺安定。
“我也很想你,”聲音低低的,司空毓兒隻覺心中一切負擔都安然放下,眼前一酸。
卓南風看著司空毓兒含淚的眼睛,輕輕地吻上她的額頭。
兩個人就這樣緊緊相擁,坐在巨石之上,直至繁星滿天。
卓南風在一旁升起篝火,兩人依舊緊緊相擁在一起。
“毓兒,我……”卓南風的聲音中帶著歉然。
“你不用說……我都知道瞭。”
“新夫人她,漂亮麼?”司空毓兒問道,雖然極力地克制著自己的情緒,心頭卻依然劃過一絲妒忌……
“她縱然再美,亦不及你的萬分之一。”南風輕聲道。
司空毓兒心中一痛。是麼
“毓兒,你知道我的心意麼?”卓南風問向司空毓兒。
“不論時事如何流轉,在我的心裡,隻會有一人,那個人,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闖進瞭我的心裡,怎麼也趕不走,揮不去……”卓南風笑著,腦海中浮現出那個背著藥簍,腰間系著紅綾的嬌俏的影子……
“毓兒,你知道我的心意麼?”卓南風緊緊擁著司空毓兒,仿佛她隨時都會走掉一般。
“我知道,我都知道。”司空毓兒含淚微笑著點頭,她怎會不知他的心意。
卓南風隻覺心中劃過一陣狂喜:“原來你一直都知道,我真笨,為什麼我不早點告訴你!”說著,竟開心地輕笑出聲。
原來,他們的心,從很多年前起,就是彼此互相喜歡著的。
縱然滄海桑田,縱然人事變遷,縱然夏花凋零,他們也還是彼此互相喜歡著的。
毋論人,見,與不見。毋論世,易,與不易。毋論事,轉,與不轉。
“毓兒,我知道,你一直不希望我插手你的事。可是我會等,等你完成心願,我們就一起遠離是非之外,到一個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隱居起來,終生廝守,再也不分開!”卓南風開心地道。
“真的可以麼?”看著南風開心的樣子,司空毓兒心中竟升起一陣膽怯。他們真的可以這麼自私,可以什麼都不顧,遠離一切,廝守終生麼……
“可以!一定可以!”卓南風知足地道。“隻要讓我和你一起!我這就回去求母親,求她放瞭你,放我們一起遠走高飛!也許,我可以求母親,和我們一起離開!”
隻要他們能夠一起,這是多麼卑微的奢求……司空毓兒不知為何,心中莫名生出一陣惶恐。
再次抬起頭問向面前的男子:“南風,如果有一天,我們不得不分開……”
“不會的,不會有那一天的!毓兒,為瞭你我可以失去一切,哪怕是我的生命!就是死亡,也不能把我們分開!”卓南風將手臂收得更緊。
“好。”司空毓兒看著南風,輕輕地將臉埋在他胸膛。
隻要你不會先放手,我也絕不會先離你而去……
“我不會再去訪尋我的父母,也不再為師父報仇,再也不管什麼遮幕山莊!我什麼都不管瞭,南風,你帶我一起走吧。我們去找一處沒有人的地方,靜靜的,過完此生。”
卓南風緊緊地抱著司空毓兒,開心地點著頭。若能如此,夫復何求?
既然如此,就讓他們放手一搏,奮不顧身一次,拋開一切,珍惜眼前的人吧……
手指輕輕劃過魑火冰涼的表面,司空毓兒心中細細思量著昨夜卓南風所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他果真趕回去央求月姬,隻是不知月姬會作何取舍?想起南風臨行時的話:“隻要求得母親同意,我即前來尋你。魑火隨伴卿側,見之如晤。”
雖然前途未果,卻心生期盼。心情莫名的一陣歡愉。
好吧,既然如此,若果真可遂心願,便將月姬交代給自己的任務完成,向趙大哥拜別,就同南風一起遠走高飛……
隻是,筠玉……燕大哥,嫂嫂,你們會怪毓兒忘恩負義,棄筠玉於不顧麼?想到這裡,又轉作憂慮。
想瞭半日,頭也痛瞭起來,索性置之不理。
一路施展身形向東而行,想要盡快前往汴京與趙大哥相見。若那小蝶果真是自己的妹妹,趙大哥值得信賴,確是可托之人。按照趙應乾的形容,那小蝶隻怕是自己的妹妹沒錯兒。如真能與妹妹相認,隻怕從此,便要將她托付於趙大哥多加照顧瞭。
警覺乍現。身後一陣衣袂聲傳來……
數十名黑衣人紛沓而至,寒光所到之處,司空毓兒頓時被劍光籠罩。
“自在城沒人瞭麼,偏偏派你們前來送死!”司空毓兒低喝一聲,目光化作冰冷,掌間內息浮動……
一路之上,自在城就像一個幽靈,死死的纏著自己……
雷霆之際,司空毓兒一個飛身跳出劍陣,雙掌一揮,焰霜訣發動,霎時便有數人斃命。
正在應戰之際,隻聽得一陣長劍相擊的聲音,一道身影不知何時已經加入劍陣,將那些黑衣人手中長劍一一挑落!
來人赫然是慕容筠玉,他竟然又循跡追瞭上來。
“白兄,你不要再殺人瞭!”慕容筠玉言語之間,已經閃至司空毓兒身側,長劍一揮,攔住她的掌勢。此時慕容筠玉的劍鋒正指向司空毓兒,兩人四目相對,僵在原地。那些黑衣人見狀,一時亦停瞭手。
“難道你瞧不見,他們是要殺我麼!”司空毓兒故作冷聲道。
“我不管你與自在城有何恩怨,我隻希望,你能停下來,不要再執迷不悟瞭!”慕容筠玉說的急切。
“哈哈哈哈!”司空毓兒冷笑道:“你可知道我的這雙手,殺過多少人,沾過多少血!現在,你要我停下來?”
“白兄,你不要再錯下去瞭!我看得出來,你並不想殺他們!”慕容筠玉再次想要勸阻。
攔住司空毓兒的動向,筠玉立時又向那些黑衣人道:“難道你們還不醒悟,甘願為柴少康白白丟瞭性命?”
那些黑衣人聞言,面面相覷,俄而隻聽得一人高聲叫道:“不能完成血手令,我們回去亦是死罪!”一時那些黑衣人再次如潮水般湧瞭上來……
“鏘”的一聲脆響,司空毓兒以短蕭擊開筠玉的長劍,再次殺入陣中,所到之處,鮮血四濺。
筠玉想要阻止已來不及,隻能應對著周圍黑衣人的招數,眼見一個又一個身影倒下,司空毓兒已快要將那些黑衣人貽殺殆盡,如同一個追命的惡魔。
屍體橫斜地倒在四處。
慕容筠玉應對身旁的黑衣人之時隻因處處留情,反而被制不得,眼見司空毓兒殺人於頃刻之間……
少時,林間便隻剩下筠玉身後的四個黑衣人。
見到終成勢單力孤之勢,那四名黑衣人均停瞭手,漸漸後退。
慕容筠玉躍過陣前,攔在那四人面前道:“白兄!”
“若要殺他們,就要與我相搏!”慕容筠玉說得斬釘截鐵。
司空毓兒見狀,定在原地,卻真的遲遲不肯動手。
無奈之下,隻得收回短蕭,飛身後退,躍入林間遁去。
“白兄留步!”慕容筠玉任憑那四個黑衣人逃遁而去,閃身追上。
司空毓兒始料未及,那慕容筠玉仿佛腳上生瞭翅膀般,頃刻便已經追瞭上來。心下大駭,原本凌厲的身形又加快瞭幾分。
慕容筠玉看著前面的身影,想起那白衣老前輩所交給自己的方法,果然若要制住他,還需費上些力氣……登時隨手拈起地上的幾塊碎石子,氣定神閑,看準前邊身形的步法,一徑向他足上太溪穴和膝上陽陵泉穴擊去!
一擊即中。就連筠玉自己也是驚訝異常。
司空毓兒大驚失色,想不到自己修習多年的流雲凌幻術竟被人尋得破綻,隻覺腿下一麻,驚喝一聲,身形跌落下來,無奈之下,隻得閃身落於林間。
“白兄弟,得罪瞭!”話間慕容筠玉已經落至司空毓兒身前。
“你不要逼人太甚!”司空毓兒站在原地,怒氣看向慕容筠玉。
“白兄弟,你莫要生氣!”筠玉見司空毓兒面上似動瞭怒,忙上前一步笑道:“我隻是想問明真相,並無意冒犯。”
“休要羅嗦,你我本就正邪不兩立!還是各走各路,兩不幹涉!”面對慕容筠玉的窮追不舍,司空毓兒深感無奈,長袖一揮,別過臉龐。
這是多麼難以掌握的境地,本該親密,卻隻能陌生疏離?
她知道自己此舉對這個少年很是冷酷無情。可是,越是疏遠的距離,他的安全便越是增加一分,她不能新心存一絲絲的僥幸……
她嘗試想要這個孩子放棄爭鬥,去過自在無憂的生活,可是他偏偏說不。
“正邪隻在一念之間,白兄,我隻希望,你能回頭。”慕容筠玉不知為何,對面前的這個人始終心存不忍。“還有我隻是想查明真相,並不想為難白兄。”
“哈哈哈!真是好笑!我曾經要你在糾纏於江湖恩怨和遠離二者之間做出選擇,你偏偏選擇瞭江湖恩怨。你就那麼想知道真相?”
司空毓兒忽然覺得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個少年,這個燕大哥的孩子。他比自己小不瞭幾歲,如今卻已經是氣勢可畏,早已超越瞭他的父親慕容燕。燕大哥若是泉下有知,一定會很欣慰吧。
當日自己救下他的性命,如今人事凌然調轉,卻變成瞭自己要在他的襄助下才能保住性命……
“我當然想要知道真相!我要為我的親人報仇,重振遮幕山莊!”慕容筠玉肯定地道。
“你為何要如此執著於往日的仇恨?”司空毓兒看著慕容筠玉,心底泯然無奈升騰。
“真相就是你遮幕山莊與逍遙宮與自在城在數十年前就已結下仇恨!我且問你,你與逍遙宮與自在城之間的仇恨,你準備如何報?何時報?若要報仇,必添殺戮!方才你還對我說,正邪隻在一念之間,若你肯施殺戮,豈不同樣是要做自己劍鋒下所指的一類人?”司空毓兒竭力想要點醒他。
慕容筠玉一震。
“為何你所說,竟像是字字句句在為我打算?自那日在麒麟山上你突然說要取我性命以來,你的所作所為都像在故佈疑陣,匪夷所思,令我疑惑不解,為什麼你不肯告訴我真相!”
司空毓兒一驚。也許……她真的太低估瞭這個孩子。他比自己所想象的要聰明的多的多。
“你說得對,當日你要我選擇生門死門,一者從此卷入殺戮,一者跳出是非之外。不論哪一種都非我願。於是,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思考破解的方法!可是該如何走我面前的路,為什麼要由別人來為我決定!我慕容筠玉本是頂天立地的男兒,要走的,也是一條無愧於心的路!在你所給我的選擇之外,也許,我可以走出第三條路!”慕容筠玉說著,定定地看向面前的毓兒。
司空毓兒被震住瞭,無言以對。
她看著筠玉,卻看的心驚,他的眼神中透著的剛毅,是她從不曾在那孩子眼中看到的。不得不承認,這個少年,是她低估瞭。他面前的路,除瞭他自己,誰都無法替他決定,縱然是燕大哥和方柔嫂嫂還活在世上,這個少年,也隻會堅持自己的想法罷瞭。
雖有惆悵,也有憾然,司空毓兒看著慕容筠玉的目光卻不由地柔和瞭幾分。
也許,她這個所謂的小姑姑,對待燕大哥的兒子,太過於苛責瞭。
突生一陣釋然,也許,自己反而可以安心放他去走自己的路。
“告訴我,那紫衣人究竟是我的什麼?你為什麼要如此幫我?”慕容筠玉見自己所說句句言中要害,白兄弟一時呆立在原地看著自己,上前一步,抓住瞭他的肩膀。
他的力道之道,出乎她的意料。司空毓兒大驚失色。“我不會告訴你的。”推開他的雙手的鉗制,她後退幾步。
“還是你覺得,不告訴我,是對我更好的選擇!”接過司空毓兒的話,慕容筠玉一語道破。
司空毓兒面色不定。
“好吧,既然如此,我不再追問。我自會用我自己的方法去辦法查明一切!”
“不過,身受恩惠,你竟然如此對待你的救命恩人,你說該如何是好?”慕容筠玉忽然話鋒一
轉,淡淡笑道。
司空毓兒不解地看著面前的筠玉。
“想起來,這一路,我可是幾次替你解圍。可你卻如此不肯領情,你說,我該罰你什麼才好呢!”慕容筠玉笑嘻嘻地點著自己的下巴思考道。
一拍自己面前的長劍,劍便飛入手中,慕容筠玉指著前方的遠山笑道:“前面就是少室山瞭,不過,那裡你是斷斷不敢跟我前去的。今日就罰你在分別之前與我共醉一場!走吧!”說畢,拉起白兄弟的手便走。
司空毓兒大窘,無奈卻不能掙脫,隻得跟著慕容筠玉一路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