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筠玉見狀,忙道:“老前輩,今日之事,隻是巧合,晚輩還有要事要先行一步,前輩還是到別處尋你的徒弟吧!”說畢,匆匆一拜,便走向來時的方向,要離開那園子。
那鬼駝子見瞭,十分生氣,一個飛身掠起,攔住慕容筠玉的去路,惱怒地道:“怎麼!老駝子我半生從不肯收過一個徒弟!今日是十分欣賞你的機靈才智,才肯破格收你。難道你看不起老駝子,覺得老駝子不配做你的師傅不成!”
慕容筠玉聽瞭忙連聲道:“晚輩不敢!”
為免事態擴大,筠玉隻得又道:“晚輩隻是……晚輩隻是已經有瞭師傅,不能再另投他人門下!不然,豈不是對我現在的師傅不敬!”一時想起傳授自己碧遊訣的那位救命恩人,筠玉忙借機搪塞。
不想那鬼駝子聽瞭反而笑道:“小子還算尊師重道!算我沒有看走瞭眼!你那師父他現在在哪裡,老駝子我親自去找他,向他討瞭你這個徒弟!老駝子諒他也斷無不許的道理!”語氣不無輕蔑。
鬼駝子心中隻道,面前這小子資質十分奇特,頗具天分,是個難得一見的武學奇才,無奈隻是被如今的師傅給誤瞭,武學才會至今才稍具上乘之質,實在可惜瞭這少年。自己親自前去討要,以他鬼駝子在江湖上的聲望,諒他什麼師傅都得巴巴地把這個徒弟給讓出來!
慕容筠玉暗自好笑。一時心道:若你真能找到我這位師傅,隻怕就是有十個鬼駝子,也難能脫身……又忙道:
“前輩有所不知,我這個師傅他一向是行蹤飄忽,當日他隻對晚輩略加指點,晚輩就有瞭今日的成就。如今前輩要去尋他,隻怕,就連晚輩也是不知該去哪裡能找到師傅的行蹤。”
鬼駝子聽瞭將信將疑:“休要誑我!你隻說,你那師傅本是何門何派?”
慕容筠玉尷尬道:“這就連晚輩也是一無所知!當日我的這位師傅傳授我獨門心法之後,便獨自雲遊去瞭。他還囑咐晚輩不得透露他的任何事情,若是有人問起我的內功心法是師承何門何派,隻準我說是自己另辟蹊徑,自成一派。”
鬼駝子面上一震,將信將疑。心中暗暗納罕,面前的後生口中所說的師傅,到底是什麼來路。方才自己親身試探,這少年所用的內功心法的確實是自己從未曾遇到過的一種獨門心法。難道,這世上真有如此高人不成!
想來想去,鬼駝子將烏木杖一點又喝道:“老駝子我今日,且就不論章法一回啦!小子,今日你能被我收為親傳弟子,是你的造化!你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何況你方才師徒之禮都已經拜瞭,這徒弟,你是當定瞭!至多師傅答應你一件事,來日師傅定給你尋一門好親事,討一房美若天仙的媳婦兒!哈哈哈!”鬼駝子說畢,便探手在筠玉身上幾處要穴輕輕一點,筠玉頓覺身上幾處血脈被封,周身便動彈不得!
“哎……前輩你好沒道理!”慕容筠玉阻攔不得,卻已被鬼駝子制住。
鬼駝子雖然身體有痼疾,此時卻如同拿起十分輕便的物品一般,將慕容筠玉往肩上輕輕一扛,一邊往莊中走去,一邊口中道:“乖徒弟,為師這就帶你去一年一度的武林盛會上湊湊熱鬧,好教
你長長見識,顯顯身手!”
“前輩!快放我下來!”這個鬼駝子是不是個瘋子?慕容筠玉叫苦不迭,無奈那鬼駝子卻並不肯松手,徑直往園中的老屋內去瞭。
走進破敗的大堂,鬼駝子將慕容筠玉放下,見到他受制不能的樣子,嘿嘿一笑,走到前面的寶案處,用手拂開案上的蛛網,在後面的墻壁上一陣亂摸,隻聽得一聲響動,墻壁後邊現出一個暗格來。慕容筠玉仔細看去,發現那裡赫然安放著一個排位。那牌位也很是獨特,上面並無名姓,隻鐫刻著一個字:“千”。
“你可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鬼駝子面色忽然嚴肅起來,轉過頭來對筠玉道。
慕容筠玉沒好氣地道:“不知道。”
“乖徒弟!這裡是你師傅的傢。”鬼駝子忽然無限蒼涼地說出這一句,令筠玉為之一怔。
“十幾年前,這裡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千傢莊!從今以後,你就是我千傢莊的弟子瞭!”
鬼駝子神色虔然,從那暗格中捻出一炷香來,用案上的打火石點燃香燭,又點燃瞭那炷香,往那寶案上的香爐裡插瞭。跪倒在那寶案前拜瞭三拜,這才走瞭過來,伸手點開瞭慕容筠玉腿上的穴道,推著他到案前,摁跪下瞭道:“好徒兒,從今以後,這裡的一草一木,都要好生敬護。千傢莊縱然敗瞭,也要留下個像樣的徒弟,也不辱沒瞭千傢的列祖列宗!”
慕容筠玉受制於人,隻得被他按住,拜瞭三拜。
剛站起身,鬼駝子便又封住他腿上的穴道,將他又往肩上一扛,徑自走出千傢莊外。少時,便到瞭數裡開外。
“前輩,你快將我放下,若被過往的人看到瞭,成何體統?”慕容筠玉叫苦不迭。
“我扛我的徒弟,誰敢說個不字!”鬼駝子口中嚷道。
於是在汴都以西,北城外的路上,便有人看見一個外貌十分奇特的駝子,背上扛著一個少年,一瘸一拐地往北而去……
“前輩,我們這是要去哪裡?”慕容筠玉眼看著汴都城越來越遠。
“借道洛陽,再北上山東君臺山,帶你去看年中的武林盛事!”鬼駝子道。
慕容筠玉心中鬱悶至極,原本打算前往汴都城去探望對自己情深意重的大哥楚淮王爺趙應乾,卻不想半路殺出一個惡閻王,自己一念之仁,稍有松懈,便被人死死困住手腳。索性他帶自己要去的地方正是自己日後要去之處,隻好不再說話,顛簸在那裡。
卻說司空毓兒按下滿懷心事,加緊行程,隻希望能在有限的時日內趕到君臺山,將最後的一件事做個瞭結。雪兒她是再不敢輕易就駕乘的,上次現身在揚州,就已經引發城內百姓的諸多揣測,一旦再惹非議,暴露瞭雪兒的行藏,反添危險,實在是多有不便。
想到自己已經有月餘不曾見到雪兒,實在十分掛記,一時司空毓兒行至一處山谷僻靜處,便拿出懷中的紅玉短簫,吹出那首畫堂春。
不想簫音剛起,便有一人在山中不遠處吹簫相合……
那簫音清幽婉轉,與自己的簫音恰然天成,回蕩在山谷之中,十分協和悅耳。
是那日自己在揚州城外山頭偶遇的知音人,碧遊公子。
想不到她與那人雖有怨仇,卻是如此有緣,無端端地數次不謀而遇。今日自己遠在中原之地,他竟然也在此……
一時轉念,唯恐自己的簫聲一時會變得令雪兒無法辨識,司空毓兒皺瞭皺眉頭,停住自己的簫聲。不想那簫聲還在繼續。
那碧遊公子果然是個極通音律的人,想不到自己隻吹瞭一遍,他便已經熟諳於心。
遠處的天空中出現瞭一個白點,司空毓兒面露欣喜,卻又頓時陷入疑惑。
果然,雪兒竟然越過谷底,向碧遊公子那個方向去瞭。
“雪兒!”司空毓兒一跺腳,飛身躍入林間,尋向碧遊公子的方向。
碧遊此時正立在山坡上的一塊巨石上。本在此地欣賞雲間美景,卻不想簫聲乍起,他便知道,她竟也在附近。一時意興,他也吹簫相合。
不想吹到一處,她卻停瞭。這卻是為何?她竟如此厭惡與自己相遇麼?
想到這裡,碧遊竟然一陣心煩意亂。然而曲子還是要吹下去的對待任何一件事情一貫有始有終,這是他的秉性使然。
瞭望天幕,半空中卻忽然出現瞭一個白色的小點,越飛越近。
如同一抹雲彩,那個白色的影子直直地朝自己飛來!
那竟然是一隻翩然白鶴。
心頭一陣驚異,想起那日在揚州城外山澗中曾見到的那位駕著白鶴的白衣女子,難道,她竟是這簫聲的主人?
碧遊心中竟是一陣暗喜,原來,她便是自己那日所見的恍若神仙妃子的白衣女子,而那白鶴,頗通靈性,聞曲便至。
隻是不想自己與她的簫聲竟是如此契合,竟讓這通靈的白鶴也模糊瞭方向,飛向這裡。
一曲終瞭,淡然一笑。碧遊收起長簫,笑著看向那抹白雲。
果然是那隻白鶴。它在空中盤旋瞭片刻,便向自己所立的巨石飛來。
雪兒落在碧遊身側,口中“晛晛”有聲。
看著碧遊陌生的面孔,雪兒不由地一陣慌亂,翅膀煽動之處,躁動不安。碧遊伸出手去輕輕撫向它的脖頸,雪兒卻猝然回避。
碧遊一時想出瞭一個主意。再次拿起碧玉長簫,吹起那支畫堂春。
果然,雪兒安定瞭下來。看著碧遊的眸子也不再倍含敵意。一曲盡,碧遊輕輕地撫弄著它的脖頸,笑的安然。
“雪兒”
一陣衣袂聲響,那個身影便匆匆落在自己面前。碧遊看著面前的白衣女子,心頭卻升起一陣悵然。
這悵然,是他心底的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自己曾在夢中數次夢到與那位乘著白鶴的白衣女子相會,時而敵對,時兒也有一起吹簫同遊的詳和場景,隻是,那女子從來都是以紗罩面,自己從不曾在夢中得見那女子真容
每次自己醒來,總是不解夢境之意。這總令他心中煩躁不已。
而出行之時,每每想起夢中場景,都會令他惶惑不安,甚至連欣賞美景的心情也無瞭。
可是今日親見到原來是她,自己竟覺得異常的欣喜。她依舊是面覆重紗,依舊是如此清麗。
見到碧遊,司空毓兒頓時停住腳步。
雪兒見到是司空毓兒,更是高興,抬起纖細的雙足便走至毓兒身側,司空毓兒忙用手親昵地安撫著它的脖頸,雪兒很是享受的歡叫著。
“原來它叫雪兒,竟是你的白鶴。”碧遊笑道。
“我是來帶它走的!”司空毓兒道,說畢,便要轉身。
“我們並不一定是敵人。”碧遊說這句話的時候,語速不自覺的快瞭少許。
司空毓兒回過身冷聲道:“我已經不會再向你尋仇瞭,你大可安心。”
“你肯放下仇恨,這很好。”碧遊道。
對碧遊的話司空毓兒不置可否。走瞭兩步,忽然想起什麼,司空毓兒停下回身道:“還要多謝你對遮幕山莊的後人幾番庇佑!”
能夠身冒違反碧遊門門規之責難,將碧遊門無上心法碧遊訣傳給筠玉,隻怕這其中亦是一番曲折。碧遊門門規之嚴苛,十三年前,親歷司空曙去世的時候,司空毓兒便已心知肚明。
碧遊一怔,便道:“隻怕真正在暗處幾番庇佑的人,也有姑娘吧!”
碧遊原是個極聰明的人物,將自己數月來對面前人的所見所聞聯系在一處,便娓娓道來,說的通透:
“我已經猜出,你為何會留在逍遙宮,成為今日的寒星使。隻怕這其中至少有一個理由便是為瞭遮幕山莊。”輕嘆一聲,碧遊又接著道:“不管是慕容燕還是慕容筠玉,你都極力要報以舊恩,對麼?”
司空毓兒面上一震,淡淡地道:“我報我的舊恩,與你何幹?閣下似乎管得太多瞭。”
“你是個恩怨分明的人。這樣的人不應該流於邪魅,我希望能夠將你扶回正途。”碧遊說的真摯。
“正途?”司空毓兒一聲冷笑:“原來碧遊門的高徒竟也是如此的腐蠹!可以將正邪分的是如此清楚!我卻不知,世間竟會有如此絕對的事!”
碧遊並不生氣,反而道:“正邪之異本不在世間,而在人心。姑娘,你有如此論斷,便足以證明你心,已是有所瞭悟的。”
司空毓兒一時無言以對。
“在下有個不情之情!”碧遊突然開口。
司空毓兒不解地看著碧遊。
“在下想邀姑娘一路同行,一並欣賞沿途美景。”碧遊彬彬有禮。
“我有要事在身,恕不能奉陪。”司空毓兒轉身便要走。這是為何?想要將自己扶回正途,所以故作此態?
“姑娘可是奉命要前往君臺山,以便前去查探武林大會之時自在城的動靜?”碧遊問道。
司空毓兒一驚,想不到自己的行事在他面前竟會是一覽無餘。
“在下並無意查探自在城與逍遙宮的恩恩怨怨。隻是稍加推斷,便有此一問。說來湊巧。海棠門花門主已向在下送來請帖,邀請在下前往。這麼看來,你我二人同路,不若一同前去,路上也免去許多孤單。”碧遊再次道。
司空毓兒看著碧遊,心生疑竇,隻道碧遊又要在耍什麼詭計。
“既如此,那就請瞭!”司空毓兒輕撫雪兒,施禮先行。如此,那就且行且看。
雪兒徑自飛向雲間,慢慢盤旋於天際。碧遊緊緊跟隨著司空毓兒的身形,兩人一同往北而去。
一路之上,碧遊悉心地為司空毓兒講說著沿途風景和各地民情,他自由就遊歷廣袤,許多地方,已是故地重遊,十分熟諳。回頭,見到司空毓兒看起來毫無起伏的平靜神色,碧遊隻是輕笑,並不為忤。
行至河北境內太行山下,有河水穿流谷底,與林間花鳥相映成趣,銀瀑乍泄,巋然有聲,池水一碧如洗。紅楓如火,搖曳生姿,兩人遊走於林葉間,心中皆為面前美景所動。
停在一處山石之上,二人迎風而立,看著谷中山色,靜默不語。
“筆走春秋重,斜照山河裡。
獨釣梅溪雨,依稀綠蓑衣。”
心中一陣觸動,司空毓兒乘興,脫口而出。
“玄心吐日月,墨白掩沙堤。
靜流多遠達,青鳥勤望悌。”
碧遊聽瞭,輕輕揮袖,將左臂按於身後,朗聲應對。
兩人一時對視,看著對方,笑而不語。
他是個極雅致的人。司空毓兒心底暗暗地升起一股敬意。看著碧遊,他正身著白色青衫,迎風而動,神態栩栩,無限風流。果然是個逍遙的人物,但不知,自己來日與南風,是否可這般隨心之所安,徜徉萬丈紅塵呢?心底悠悠一嘆。
“你似乎對天下美景都瞭然於心。想來,你四處遊歷,所見所遇,眼界定是十分遠達。”良久,司空毓兒心情稍稍有所舒緩,暫且稍稍放下戒備,對碧遊道。
“我碧遊門中人,皆是心系天下一切善美之物。自然之景,雖然都是死物,卻皆是天地鐘靈造化,曠斧神奇。然碧遊不才,天下美景並不曾一一遍閱。”說到這裡,碧遊竟是十分遺憾。
回頭看瞭一眼身旁的司空毓兒,碧遊忽道:“你無需對我心存戒備至此。”
司空毓兒面上一窘,幾日下來,碧事坦蕩,自己如此,反而更顯宵小偽作。看著面前的湖面,心有所愧,一時無言。
“你可知我第一次見你,是在何處?”碧遊見狀,輕聲笑道。
司空毓兒看著面前的男子。白衣白袍,衣袂隨風飄動,說不盡的儒雅風流,不論面容還是學識都可堪完美,心中暗嘆世間造物的神奇。因而未加思索便道:“蜀中一片竹林之內,那日你追我至江下,我要殺你。”
碧遊聽瞭搖頭道:“數月之前,一日在揚州城外西山,懸崖峭壁之中,藤蘿掩映,雲中深處,碧遊曾見有一人凌雲於鶴上,驚鴻一瞥,便再難覓其蹤影。”
司空毓兒看向碧遊。
“後來再次相見,你我二人便不得不以刀劍相向,這實在非碧遊所願。更何況,碧遊後來得知,原來一曲知音,更勝故人。”說到這裡,碧遊看向司空毓兒的目光,更顯復雜難懂。
“當日我奉師命下山,四海遊歷,以求練達。懸壺濟世,救人於困挫,碧遊自是心生歡慰。然而此行,碧遊所獲,還有一個可以一起把臂暢遊,縱情山林之樂,同論音律的知己。”碧遊舉起手中的碧玉長蕭。
“武林中人都視我為邪魅,碧遊公子竟敢冒如此大不韙,視我為知己。碧遊公子不怕他日一旦傳出江湖,有損英名德昭麼?”司空毓兒反問道。
沒有回答。
簫聲乍起。是古曲西江月。
司空毓兒不再問,也拿出紅玉短簫,吐氣相和。
碧遊與司空毓兒再次對視瞭一眼,個中深意,便已心會神達,瞭然於思,各自欣然看向眼前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