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呼之欲出

作者:紫雲紓 字數:5259

沉重地走回林間空地,慕容筠玉看著空蕩蕩的林內,蒼茫大地已被白雪覆蓋,哪裡還有鬼駝子的身影。

慕容筠玉不由跪倒在地,淚流滿面。心中回想著鬼駝子往日待自己用心之處,悲痛不已。

自幼與父親慕容燕分別,他從不知何為父愛,鬼駝子雖然性格怪異,卻待自己以真……

從懷中掏出那依舊沾著鮮血的鋼珠,筠玉緊緊地握住,就連指節也要突出出來一般:“鬼駝子前輩……晚輩一定,將這鋼珠親手交到千雨霏姑娘手上。”

靜靜地在林間跪瞭足足有一個時辰,慕容筠玉才將踉蹌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前行去。長時間的跪立,他的雙腿幾乎已經麻木。

回首看去,不遠處,被寒星一掌擊斃的婢女的屍體還兀自躺在那裡。

慕容筠玉走瞭過去,將那女子抱起,放在樹下,便動手挖坑,想要將那女子掩埋。

天寒地凍,土壤變得生硬,挖坑不易,筠玉隻得從遠處找來器具。良久,才將那女子放入已挖好的坑內,捧起黃土,筠玉灑在那女子身上。

正待忙碌之際,隻聽得林間一個極度慍怒、冷酷的聲音傳來:“你在做什麼!”

一道紫衣身影閃電般穿過林間,身法迅速,逼近慕容筠玉身後,頃刻之際,便立在筠玉身側,擒住筠玉右肩

筠玉大震。他緩緩轉過身。

那紫衣身影依舊。冷漠、孤單。他是逍遙宮少宮主,卓南風。他當和寒星一樣,也是雙手沾滿鮮血,活在仇恨之中吧。他的神態是冷的,聲音是冷的,眼神也是冷的,有一會兒慕容筠玉甚至懷疑,他的心,是不是也如他的容貌般冰冷。

他二人已不是第一次見面,從影子谷的敵對,到遮幕山莊後山墓室中的坦誠相對,慕容筠玉心底,早已無法像最初那般厭惡他。尤其在自己幾經生死之後,慕容筠玉可以感受到在江湖中如卓南風日日般生活在血與殺之中的江湖人的那種孤獨。可是慕容筠玉萬萬沒有料到的是,他面前的這個人,極易被世人誤解,卻絲毫不在乎世人的誤解,在冷酷的外表和乖張的行事作風之下,他的心,是暖的。

看著面前的紫衣人,筠玉心緒復雜,一時竟忘記瞭回答。很顯然,那紫衣人並未認出自己。月餘未見,那紫衣人依舊是風度諱莫。

他和寒星果真相愛?

念及此,慕容筠玉黯然。

卓南風看著墓穴中昏睡著的綠衣,神色冷峻,將面前醜陋的小駝子揮開數步,閃身跳入墓穴中,將綠衣抱出,放在地上。

違背母親的意願,擅自闖出自在城,隻為瞭要見她,並帶她走。他唯恐母親會做出什麼傷害毓兒的事來。

可是,自己怎能如此愚蠢,隻憂心母親的舉措,卻偏偏忽略瞭虎視眈眈的自在城!來遲一步,不可饒恕……

“她……沒有死?!”來不及告訴紫衣人自己的身份,筠玉看著南風的舉動,驚喜又吃力地問出這一句。

卓南風並沒有認出慕容筠玉。看瞭一眼面前這個面容醜陋的小駝子,他並沒有說話。將綠衣扶起,以掌力一震,隻見三枚細如牛毛的小針,尋若電光,飛落在雪中空地,沒入積雪,被掩蓋不見。

慕容筠玉吃驚地看著那道寒光一閃而過。

心中且驚且喜,原來……她並不曾真的取她性命。

“把你所見到的,全都告訴我。”

聲音帶著蕭殺,卓南風似乎是十分震怒。慕容筠玉可以感覺得到,這種慍怒的來源,是自在城。可是這次,在這聲音之中,筠玉竟聽到瞭一絲溫度。

筠玉隻得將自己與鬼駝子如何在城內與寒星相遇,在林間所發生的經過,省略掉一些細節,轉述給卓南風。

“柴少康!”在聽到毓兒雙足被斷之際,卓南風再也按捺不住,雙拳緊握,凜冽寒風中一聲咆哮。

慕容筠玉看著卓南風如此緊張的神色,一時心中苦辣酸甜一齊湧出,立在原地不語。

看著卓南風眼中露出的情意,他心痛莫名。想不到,他們果真相愛。

心如同瞬間跌落苦海,日間與她配合無間的欣然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立在原地,筠玉啞然無聲。

良久,卓南風安定下來,

正在這時,綠衣從昏睡中蘇醒,扶住胸口,看到面前的卓南風,匆忙起身行禮道:“少宮主綠衣見過少宮主!”環顧四周,卻不見瞭寒星的身影,忙問道:“少宮主,閣主她……”

“她已被柴少康抓走瞭。”卓南風黯然道。

綠衣聽瞭,面上一驚。怎麼短短的時日內竟會發生這麼多事情。當下負疚跪倒:“少宮主,綠衣沒能保閣主周全,還請少宮主責罰!”

“事情的經過我都知道瞭。柴少康是有備而來,你不必自責。”

卓南風讓綠衣自行調息,轉而對慕容筠玉道:

“你師父已經死在自在城手中,如果你還想活命,最好從此離開這裡,不要再妄想闖蕩江湖。你拿著這些錢,走吧。”

說畢,將一個錢袋和一個白玉小瓶擲入慕容筠玉懷中,卓南風看也不看那小駝子,一把扶起綠衣,縱身一躍,二人便消失不見。

慕容筠玉見狀,呆瞭一呆。那小瓶內,是療傷的藥物。當下心念一轉,提氣默念流雲靈幻術要訣,悄悄跟瞭上去。

綠衣與卓南風一起飛速遊走於林葉之間。

從未曾與卓南風如此親近,綠衣不由心中暗生期冀……

在得知寒星已被自在城柴少康抓走之後,她也是心急如焚。

不知為何,自從自己跟隨寒星之後,便對這位主子十分敬佩,感懷在心。

她的確是個值得男子為其傾心的女子,她冷冽,但是多情,心懷大度卻獨具智慧,論其摯其情足以顛倒眾生,除瞭擁有令人生羨的美貌之外,她的身上仿佛還有一種魔力,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她與少宮主二人本是真心相愛,原以為這次回去,他們二人便可以從此雙宿雙棲,卻不想柴少康突然動作,橫生枝節。

那自己呢?明明知道他們二人是真心相愛,自己他日,果真能跟隨在他們二人身邊?縱使心中明知少宮主卓南風的心中,再也容不下第二個女子?

綠衣黯然神傷,卻不動聲色。

終於,兩人停在一處空地,卓南風對綠衣道:“前面不遠便是我宮中在此處的暗哨。我要去救她。你先行返回逍遙宮!”

“少宮主不要沖動!如今閣主被擒,我們又處於自在城勢力所轄范圍,在沒有查清楚自在城的意圖之前,我們決不可輕舉妄動!”綠衣關切地道。聽到他說要獨自犯險,她的心立刻提瞭起來。

卓南風心中焦急不已,可是綠衣如此說,他豈會不知?一時陷入兩難。

看著一貫冷漠而高高在上的卓南風,綠衣頓瞭一頓,終對卓南風道:“少宮主,您是怎麼離開逍遙宮的?”

卓南風不答。

綠衣心中一直擔憂的事情果真成瞭現實。宮主月姬雖然做事冷酷無情,但惟獨對自己的兒子,她絕無半分偽飾,從來都是寵溺寬忍。無論如何,她也隻是一個過分心系自己兒子安危的母親。思量再三,綠衣還是說瞭出來:“少宮主!奴婢鬥膽!您不該違背宮主的意思,擅自出宮。”

“難道要我棄寒星不顧麼!我不過才離開這短短幾日,她果然就出瞭事!我一定要去救她!”卓南風說畢,便要轉身離去。

“少宮主!”綠衣叫住卓南風。“您有所不知,宮主她……已經答應瞭放您和寒星使遠走天涯!”

卓南風一驚,頓時立住。

“就在數日之前,宮主曾親自找到寒星使,允諾瞭此事。隻是說命你們二人日後不得再踏入中土一步,從此遠離是非之外!”綠衣說的急切。

卓南風呆在原地,心中五內翻騰,母親她……

“母親她……現在去瞭哪裡?”

“奴婢也不知。宮主離開之前,曾親對寒星使說過,她有一件要緊的事情要處理,所以命我二人先行返回逍遙宮。”綠衣忙道。

“要緊的事?”心中不斷收緊,卓南風忽然一陣驚慌,難道母親她要……

毅然轉身,卓南風飛身掠入林間。

心中掛念卓南風的安危,綠衣匆忙跟瞭上去,口中急道:“少宮主,您這是要去哪裡?”

“洛陽城!”吐出這幾個字,卓南風又道:“速去調配我逍遙宮隱匿在洛陽附近的各處人手,我要他們在三日之內,全部集結在洛陽!”說畢,卓南風徑直躍入林間。

見到卓南風如此,綠衣心中升起一股不安。難道,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不成?

剛應諾,面前便有一物徑直飛入自己手中。舉目一看,卻是卓南風給自己的逍遙宮中的紫金令。忙收入懷內,追上前去。

茂密的林葉後,一個怪異的身影悄無聲息地停落,隱匿在林間,矮小醜陋的神態與四周莽蒼的雪影似乎極為不協調。

慕容筠玉看著卓南風與綠衣離去的身影,心中愈動。

此刻,他心中所想的,也是去自在城救人。

聽方才卓南風的口氣,似乎近日自在城與逍遙宮之間會有什麼事情要發生,可是為什麼要集結在洛陽?難道,洛陽就是自在城的根基所在?

移動腳步,默默走在雪中,任憑寒意漸漸侵入自己體內。

夜色漸漸降臨,可是雪並沒有停。

筠玉走至一片空地,從懷中拿出那一枚鋼珠,端詳瞭片刻。

想起鬼駝子臨終前告訴自己關於那鋼珠的話,筠玉拿著那顆鋼珠,心中竟升起一股異樣的感覺……

慕容筠玉走至一株樹下,在樹洞中找到一些幹燥的樹枝和樹皮,從懷中拿出打火石,準備取火煅燒那鋼珠,一探究竟。

正在生火之時,隻聽得一個聲音在半空中響起:“不要打開它,否則,你此生將隻會在煩惱與痛苦中度過!”

慕容筠玉一驚。匆忙站起身,四處查看,可是卻不見來人身影。一時幡然,那聲音,竟是如此熟悉!

“啊!師父!是你!既然你來瞭,為何不肯現身相見!”慕容筠玉欣喜異常,幾乎是跳瞭起來。

來人在半空中沉默瞭片刻,終道:“不是曾經告訴過你,決不可對我以師父相稱!今日,我隻是

偶然路過這裡,見到是你,才作預警。”

慕容筠玉異罕:“怎麼?師父,您知道這鋼珠的來歷!”

“不錯。”半空中的聲音再次響起。

慕容筠玉即時又道:“為何我絕不可打開它?莫非這其中,藏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凡此鋼珠所到之處,必添殺戮。一旦你打開它,不僅會為你惹來殺身之禍,還會將你推進無止盡的痛苦當中。”

慕容筠玉一時糊塗起來:“這……”手中拿著那鋼珠,不知該如何是好。

忽然,慕容筠玉大叫一聲,捂住胸前的傷口,痛苦地摔倒在地,血跡斑駁,一時染紅瞭地上的白雪。

半空中的人聞聲,似是十分焦急,一陣衣袂響動,一個身影便落至林間。走至筠玉身前,探向他腕上脈息,面色一變。

想不到這一招,居然是百試不爽。慕容筠玉心中竊喜。

“你”碧遊氣結。

卻見慕容筠玉一下子從地上跳瞭起來:“師父不要生氣!如果不這樣,隻怕筠玉此生都無法見到師父真容,報答師父的活命之恩!”慕容筠玉情真意切,看著面前的人,緊緊抓住他的衣袖,著急地道,唯恐碧遊再次匆匆離去,從此再不能相見。

碧遊公子聞言想要發怒,可見到慕容筠玉熱忱的目光,卻也無可奈何。

還沒等碧遊出聲,慕容筠玉便已經嘩然:“哈哈哈哈!原來原來師父如此年輕!我……我還以為,師父已經年逾五旬,白須白眉,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老人!”一時又徑自笑瞭起來。

這位師父不僅十分年輕,而且白衣白袍,俊美毓秀,碧玉簫伴身而動,說不盡的風流儒雅。

碧遊聽瞭,想到筠玉將自己想象成一白翁老者,一時也覺好笑,面容稍解。隻得道:“想不到,不過數月未見,你便學的如此滑頭刁鉆起來。”

“師父莫怪!筠玉隻是想見師父心切。我們一別數月,師父行蹤飄忽,筠玉根本無從查訪師父下落,今日見瞭,隻好出此下策。”慕容筠玉笑道。

“事已至此,隱瞞無益,今日我便告訴你實情罷瞭。”碧遊心中一嘆,暗想自己與慕容筠玉卻是有緣。

“我本是碧遊門日君老人門下,原本無名無姓,受師傅日君老人賜名,人稱碧遊公子,數月前奉命下山入世歷練。當日在白雲山谷中救你,授你武藝,助你重拾信念,隻是本著我門中濟世救人的規義而為之,你不需掛懷。隻是,碧遊絕乃是我門中無上心法,我傳授於你,已犯門規,你若真心為我,便絕不可稱我為師父,也絕不可在人前提起曾與我相識。”

慕容筠玉聽瞭,如遭電掣。

“碧遊門?!碧遊公子……碧遊公子……你果真是碧遊公子!”

情急之下,慕容筠玉一把抓住碧遊公子的衣袖。

“果真。”

慕容筠玉激動地道:“原來,師父就是那個曾在筠玉三歲險遭溺死之時,以百轉金丹令筠玉活命的恩人!”想不到他竟是碧遊公子,並且對自己已有過兩次活命之恩。

“恩公,請受筠玉一拜!”慕容筠玉說著便向碧遊施禮叩拜。

碧遊聽瞭,心中一時不免也是憾然。忙扶起筠玉,查看面前少年的神采。歲月如梭,如今,十三年過去,昔日方柔懷中的嬰孩,今日已經成瞭一個有為的少年。教人如何不生慨嘆?

“那已是很久之前的事情瞭。以後你不得再提起,否則,我現在就離開。”碧遊道。

“好!筠玉不再提起!從此,我也不再以師父相稱,隻以恩公相稱。”慕容筠玉聞言,唯恐碧遊會再次一去無蹤影,忙道。一時想起又問道:“隻是恩公方才所說,這鋼珠究竟藏著什麼秘密?”

“那顆鋼珠裡面,隱藏著的秘密,是關於一本賬簿。”碧遊嘆道。

“賬簿?”慕容筠玉這才想起,那夜在千傢莊園之內,鬼駝子與大旗門的弟子所要爭奪的,正是一本賬簿。

“一本賬簿怎麼會引起這麼多武林正派人士的爭奪?這實在是太匪夷所思瞭。”慕容筠玉道。

“隻因這本賬簿並非尋常的賬簿,它上面所記的賬目,大有曲折。筠玉,你本是聰慧之人,時至今日,這其中的緣故,我不說,你也應該能猜得出瞭。”碧遊負手而立。

慕容筠玉面容一動:“難道是……”

碧遊輕聲點頭:“不錯。”

慕容筠玉心中閃過一絲慌亂。

“武林原無正邪之分,是非公道隻在乎人心之赤誠。這賬簿所載,一樁樁一件件,都是可以再度引發殺戮的引信。”碧遊又道。

慕容筠玉心頭像是被什麼打瞭一記。

往事歷歷在目。

猛然想起當日鬼駝子所說的那些辱罵遮幕山莊的話,心中一陣慌亂。

“恩公!如此說來,恩公你方才阻止我打開這秘密,隻怕是另有深意!”慕容筠玉一時低瞭頭,啞聲道。

“是不是,在這賬簿上面,也有我遮幕山莊的名號。”慕容筠玉此語一出,自己也覺石破天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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