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我本無鹽

作者:紫雲紓 字數:5173

端木白終於發下瞭話。

當慕容筠玉急匆匆走進來的時候,司空毓兒正立在窗前發呆。

她絲毫沒有察覺他的靠近。

窗外有風,室內一室清冷。她就那麼孤零零的站在那裡,仿佛一枝寒冬中的一朵孱弱花朵,一陣風,就會被風雪吹的消散,化作無形,令人驟升憐惜。

慕容筠玉啞然。

原本心底裝著千言萬語,來的時候急不可待,如今站在瞭她面前,卻變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想到她可能是在為那個人的死黯然神傷,他不免一陣失落。

慕容筠玉拿起案上的一件披風,走過去為她披上。

她回過頭,看到是他,並不訝異,隻淡淡地道:“原來,小駝子是不駝的。”

算是打瞭個招呼。語氣是溫和的。

她記得被小駝子和端木幫主一起救回的事,隻是有一件事她想不通,那一天,她為什麼要去十裡坡?

她現在,隻記得自己與逍遙宮主訂下協約,後來又處處被自在城成熟柴少康逼迫追殺,柴少康用計設局引月姬前往沙華寺,小駝子幾次救瞭自己……可是為什麼,哪裡是不通的?仿佛記憶的拼圖,少瞭一塊?

她閉上眼睛,神色有幾分不適。

“那天,我為什麼要去十裡坡?”她發問。

慕容筠玉怔住。他甚至以為,自己是不是聽錯瞭。

見到他並沒有回答,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醒來之後,不知為何……不大記得一些事。”

筠玉心頭一緊。記不得一些事?為何會這樣?難道是她的傷勢太重,影響瞭心神?

“記不得,也好。免得廢思傷神。”慕容筠玉忽然覺得,為她如釋重負。“你該不會,也忘記瞭我是誰吧。”他笑。

司空毓兒搖頭莞爾:“你是小駝子。這一點,我記得很清楚呢。”

還好。還好。她還記得他。

慕容筠玉緩瞭一口氣。她還記得他是小駝子,這很不錯。

但她又問道:“你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的救我,這不值得。”

慕容筠玉聽瞭,並不回答。卻轉身看著一室的梅花。

司空毓兒看著他,忽然想起當日在自在城內,他躲在梁上氣格內,為自己折來的梅花。

可是還有什麼……似乎很重要,她卻想不起來瞭。

她想去想明白,卻覺得想的頭都痛瞭起來。

慕容筠玉看著她不適的神情,暗暗驚異。

“想不起來,就不要再想瞭。”他拉過她,在桌前坐下。“如今你好端端的站在我面前,我救你,就值得。”將暖爐拉過,看瞭看裡面的炭火還好,放進她手中抱著。

司空毓兒隻是怔怔地看著他。

“今日,我想問個明白。我希望你可以告訴我。我隻問一次。”慕容筠玉道,神色也嚴肅起來。

司空毓兒不解。

“大半年前白雲山莊慘遭滅門,莊中上上下下百來口人命,是否都是你所殺?”慕容筠玉忽然開始發問。

“白霄是因白雲山莊內訌,為白霆所殺。我隻殺瞭白霆與他的兒子白翎。”

這算是……盤問麼?司空毓兒一嘆,看向窗外。該來的,還是會來。

慕容筠玉微微思索片刻,又道:“不久前天香樓出瞭一件血案,死瞭幾十條人命。兇手是一個心腸歹毒的白衣女子。許多在場的人都認定,他們是逍遙宮寒星所殺。”

“我從沒有到過天香樓。”司空毓兒依舊是看著窗外。

“最後一個問題。”慕容筠玉又問:“丐幫白虎堂堂主武鶴是否為你所殺?”

“不是。在來此之前,我從未見過他。更不知道他是誰。”司空毓兒又道。

“好。”小駝子語氣肯定。“我相信你。”

“你好生休養身體。”慕容筠玉心中安定瞭下來,轉身要走。

“你相信我?”司空毓兒忍不住問道。“你可知道,我的這雙手,沾瞭多少血跡,取走多少人的性命?”

慕容筠玉停住,隻道瞭句:“若你肯現在罷手,便不算遲。”

司空毓兒呆住,目送著他的背影離去。

香爐裊裊。

金牡丹幽幽地斜倚在軟榻上小憩。牡丹閣的媽媽進來,看到金牡丹已經睡著,便走近窗邊,將那窗輕輕關瞭。

窗外人來人往,與往日並無多大不同,隻是今日,這街上,忽然多出一些黑衣勁甲武士,在館驛,酒肆,客棧等地四處搜查著什麼。間或的喧鬧和驚慌之聲此起彼伏。

忽然,一陣奇怪的風吹過,小閣外所掛著的琉璃燈忽然亮瞭。

媽媽大驚,匆忙走出小閣回避。

金牡丹卻隻是慵懶地轉瞭個身子,並未起身。

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緩緩的走進,往華椅上坐瞭,自顧自地將銀壺放在那小爐上煮沸瞭的水提瞭,洗瞭茶具,準備泡茶。

“你所做的那些事情,都是為瞭她。你變瞭。”金牡丹依舊閉著眼,卻忽然從榻上拋出這一句。

直覺告訴她,他近來的一舉一動,無不跟那個女人有關。

那人並未回應。

“告訴我,你讓我去偷真的玉美人,究竟其中,藏著什麼秘密?”金牡丹故作平靜地說著,可是,她的心裡,幾乎要燒出火來。

“武鶴那件事,你居然犯下一個如此愚蠢的錯誤。”冰冷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

金牡丹沉默不語。

“今年,就在你這裡吧。”那人並不回答,忽然向她回出這一句。

金牡丹心中一動,她忽然睜開瞭眼睛。

說不出的千萬般滋味,一起湧向心頭……高興,幽怨,纏綿,苦澀,憂傷,還是恨意?

她自己也說不清。

心頭一動,起身走下軟榻,金牡丹緩步來到他身邊。輕輕地伏在他身畔,緊緊地抱著他,感受著他真切的心跳,仿佛即使下一刻就要失去,她也要抱緊……

那一刻,他有一絲惘然。一種久違瞭的孤獨之感,一下子真切地湧上心頭。他甚至有些想念千雨霏,那個曾在自在城中與他相守瞭十年的女子,那個曾用溫暖讓他可以暫時忘記兒時傷痛的人兒。

曾經他以為,女人不過是件玩物,是件隨時可以舍棄的東西,可是現在,他明白瞭,那僅僅是因為,那時,他還未曾遇到他的劫。

她,就是他的命數,他的劫。那種想要得到的意念,執著如毒蛇,糾纏如怨侶……就是那最簡單的想念,要瞭他的命。他已然無法自拔。

當世人面對愛情……女子,常常會變成瞎子,即使得不到,即使自己毀滅,也會為愛奮不顧身,猶如飛蛾撲火;而男子,則往往會變成孩子,愛得更直接、簡單,不會拐彎抹角,簡單的就像舍不開自己最心愛的玩具,即使毀掉它,也不願讓別人得到。

翌日。

司空毓兒坐在鏡前,看著自己的模樣,忍不住淺笑。

顧大娘從屋外走來,見著她的模樣大驚:“毓兒,你這是要做什麼?”

司空毓兒笑瞭,指著自己哂道:“我本無鹽。”

顧大娘忍不住搖頭。

將面紗戴好,遮住那觸目驚心的可怖面容,司空毓兒又道:“顧大娘,既已決定瞭要行醫救人,這樣裝束,會省去很多麻煩。”

顧大娘走過去,在她的腦袋上點瞭一記:“就你的鬼點子多!隻是生生可惜瞭你的好相貌!”扶住司空毓兒的肩頭,顧大娘看著那鏡中醜陋的面容,搖頭嘆道。

“我已經好瞭,我決定明日就讓吳涯帶我去城郊巡視一番,道路熟悉些,也好來日出診方便。”司空毓兒道。

“這麼急?”顧大娘驚訝。

司空毓兒點頭。“隨意走走,散心也好。”她隻是希望,為自己贖罪。

顧大娘聽瞭,不再阻攔。

於是在不久之後,洛陽坊間便出現瞭一位奇特的女子。她自稱是丐幫幫主端木白的義女,名喚小司空,願為百姓施醫贈藥,四處行醫,解救尋常百姓的疾苦。她通常是下午出診,上午就在白虎堂的一處門面坐館。她所看視的病人,皆是藥到病除,其中不乏諸多疑難雜癥,受瞭恩惠的人都贊她是菩薩心腸,女中華佗。

最為奇特的是,她出診之時,不論去哪裡,都以輕紗罩面,不肯露出真容。被人問及,隻說是相貌醜陋,恐嚇到生人。不過這些,都是後話。

冷府。

冷三少正坐在花廳與白菲兒下棋,鬼影子雙手叉腰,站在那裡,臉色都要擰出水來,無謂觀戰。

這時,公孫蘭軒急急走進來稟告。

“公子,九姑娘她回來瞭”

冷三少停住手中的棋子,眼睛露出笑意:“哦?這丫頭終於肯回來瞭麼?”

白菲兒與鬼影子看著冷三少:“九姑娘是?”

“哈哈哈!”冷玉書笑的竟十分開心,搖頭道:“她是我的九妹,名喚冷子魚,你們見瞭她,隻叫她九妹便是!我的傢中姊妹本多,俱已遠嫁,隻有這個阿九,素來任性胡鬧,平日裡又愛四處遊歷,至今無人敢娶!”

白菲兒頓時興奮起來:“原來是你的九妹!冷大哥你已是洛陽奇俊,這九妹也一定是個品性非凡的姑娘!”

品行非凡?冷三少聽瞭,笑的更甚:“一會你見瞭她,就知道瞭!”

鬼影子納罕道:“難道,你這九妹,相貌醜陋,才無人敢娶不成?”

豈料話未落音,一條鞭影,卷著風聲,直奔向廳內的鬼影子身側。

“是誰膽敢在那裡說我相貌醜陋,無人敢娶?!”一聲清麗的呵斥,帶著幾分慍怒,冷不防飄瞭進來。

“嘩啦啦”一聲巨響,那鞭子卷起幾上的棋盤,便砸的粉碎,驚得白菲兒連連後退,被鬼影子扶住。

跟著,一道火紅的身影,便掠入屋內,鞭子又朝冷玉書揮去!

白菲兒驚喝:“冷大哥小心!”

冷玉書不急不慢,後退一步,袖中暗藏折扇一張一合,便已飛脫出去,右掌已經抓住那鞭子,用力一拽。

冷玉書的折扇並非一般折扇,比尋常的折扇要重上許多,這時直奔那紅色身影腦門而去,重重地砸瞭一記,又飛瞭回來,落在冷玉書手裡。而那紅衣身影吃瞭一記,又被一股大力拽住鞭子回力

下挫,身形直直地掉在地上。

“哎呦……”那個像一團火焰一般女子摔得不輕,頓時一聲嬌叱:“三哥你使壞!從來都不肯讓我一點半點的!”

白菲兒和鬼影子聽到這嬌滴滴的聲音,便去觀望。隻瞧見,一個眉清目秀,目光靈動,光彩照人的明麗紅衣女子正站在那裡。

那女子從地上站起身,將鞭子收在手裡,走到白菲兒面前,看瞭半天道:“你方才還護著我三哥來著,定是我三哥的朋友。”

又走到鬼影子面前道:“至於你!方才,是誰說我相貌醜陋,無人敢娶的?!”她將眼睛一瞪,隻瞧著鬼影子。

鬼影子見到她那驚天地泣鬼神的一鞭,神魂甫定,哪裡還敢得罪這位九姑娘,忙抬手道:“咳咳!九姑娘莫怒!是鬼影子我方才一時失語,不該拿九姑娘說笑!今日我見到姑娘,才真是驚為天人!九姑娘可稱得上是天生麗質,閉月羞花之貌!”

那九姑娘冷子言聽瞭,很是受用,一時撫弄著自己襟前的長發,笑而不語。

冷三少戳著冷子魚的額頭笑道:“你啊你!年紀也不小瞭,好勇鬥狠,再這麼下去,隻怕,這洛陽城內,真的斷無人敢娶你!”

見到九妹一副沒好氣的樣子,冷玉書又道:“你這次一玩就是大半年,都去哪瞭?!”

阿九嘟起嘴吧,哼瞭冷玉書一聲,又嬌笑道:“我去瞭好多地方,看到瞭很多美景,塞北大漠,江南風光,恨不能把它們都帶回來讓三哥你也瞧瞧!“

“九姑娘質樸率真,真是難得!”白菲兒笑道。

冷子魚很是喜歡白菲兒,頓時拉住白菲兒的手對冷玉書道:“瞧瞧!隻有三哥你,看不見阿九的半點好處!”

“哦,對瞭!三哥,我這次回來,可不隻是單單遊山玩水!我可是為你找到一位高手!”冷子魚神氣地道。

“哦?”冷玉書又笑瞭:“我倒要看看,你為我找到瞭個什麼樣的高手!”

冷子魚擊掌三聲,對冷玉書道:“我就知道你不會服氣!眼見為實,耳聽為虛。你跟我來看便是。”

眾人走出花廳,來到園內的一處亭內,卻瞧見,遠遠地,有一個人在那裡舞劍。

這個人很是特別,令冷玉書見瞭,不由地一怔。

他一身青衣,形容奇特,用的是一把生瞭銹的鈍劍,臉上帶著一副鐵面,看不見面容。

最為奇特的是,他右袖空空,竟在用左手舞劍!

他的劍法乃是當代武林中幾大門派的精妙劍法,舞的十分嫻熟,處處透著精妙。他舞的並不快,卻如行雲流水,極穩,極自然。

這對一個隻有左手的人來說,實屬不易。對於一個正常人來說,想把幾大門派的劍術修習的嫻熟有致,揮發自如,都已是不易,更何況是將劍意,劍氣,劍宗合而為一。

而眼前的這個人,身有殘疾,隻有左手可用。以左手持劍,尚能將幾大門派的劍術用的如此形神皆備,實屬超凡。他,的確是一個高手。

更甚的是,冷三少在他的劍意裡,感覺不到一絲殺氣。

以冷三少一貫的行事作風,他自然在打量他,審視他,懷疑他,懷疑他的身份,懷疑他出現在這裡的目的。

舉凡用劍之人,行走江湖,恩怨或避,劍端勢必會凝聚出一股殺氣。能夠將長劍上的殺氣收斂於無形的,隻有兩種人。

一是登峰造極的殺手。殺手以殺為生,為瞭生計必須在劍鋒舔血,職業生涯中時時都在生死邊緣。因為不是他們劍下的人死,便是自己滅亡。要想在殺人之前不為人所察覺,就必須要將殺意斂去,化為無形。這,是要經過無數次的殺戮和修煉才能做到的。

還有一種,便是用劍的仁者,劍中的君子。仁者使劍,不以劍為殺人的兇器,而將劍當做救人的仁器。仁心與仁行合二為一,才能使三尺長劍不露邪戾之氣,才能步入劍意中最行雲流水的境界。

隻是不知,這鐵面人是哪一種?

那鐵面人似乎也感覺到瞭他的懷疑,卻絲毫不亂。他隻是在舞劍,專註而認真,仿佛在他的眼中,隻有劍。

冷三少示意,公孫蘭軒便跳入園內,拔出自己的佩劍,向那鐵面人刺去。

那鐵面人見他突然來襲,並不曾有一絲畏懼,帶過公孫蘭軒的劍鋒,卻依舊在舞劍。

說他是在舞劍,那是因為,他並不曾對公孫蘭軒有絲毫要奮力抵抗的意思,而是將劍揮在手中,一次又一次拆解瞭公孫蘭軒的招式,將他的劍鋒輕輕帶開。

公孫蘭軒驚疑地看著面前的鐵面人,忍不住試探瞭多次,依舊無果。

三少在一旁看著,始終不曾阻攔。

終於他揮手示意,公孫蘭軒退瞭回來。那鐵面人泠然收劍。

“摘下你的面具。”冷玉書道。

白菲兒和鬼影子、冷子言正入神地看那鐵面人手中精妙的劍法,未曾回神,冷不防冷玉書說出這一句!

那鐵面人呆站在那裡,停瞭數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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