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室山。
清心閣。
慕容羽提著食盒,走進閣樓。
走進裡廂,見到那個正面壁靜坐的白衣背影,慕容羽不免心聲嘆息。
走近碧遊身側,慕容羽放下食盒,輕聲喚道:“師兄。”
碧遊睜開眼睛,見到是師妹,笑道:“是你。你怎的來瞭?”
“今日是除夕,是空正大師特意恩準我前來探你。”慕容雨笑道。“我準備瞭你最喜歡吃的幾樣小菜,還帶來一壺酒,今日你我二人在此暢飲一番,便算是過年瞭!”
碧遊點頭:“好。”
兩人將酒菜擺好,暢飲起來。談話間,慕容羽問道:“師兄,空正大師罰你在此面壁七七四十九日,不準你離開此地半步。這次若不是大師心存愛憐,隻怕我也不能來看你。”說畢又是一嘆。
碧遊寬慰道:“空正大師如此處罰,已經是從輕瞭。我在這裡潛心思過,更是借佛經參悟生之道,命之法,很是自在,師妹你無須過於擔心。”
慕容羽低瞭頭,想到一段心事,不由地沉默。
“這個時節,你定是在思念你的親人吧。”碧遊笑道。
慕容羽點頭:“雖然我一直都在碧遊島上修行,但是,筠玉他隻身闖蕩江湖,多番兇險九死一生,不免十分掛念。”
“筠玉他天資聰穎,極具悟性,又擅長變通,總是能逢兇化吉。看著他歷練至今,你應當為他高興才是。”碧遊舉起酒杯。
慕容羽道:“是瞭。如今我隻擔心,他如何能夠解開他此生最大困障,重振遮幕山莊。”
碧遊頓首道:“你是說,筠玉會為情所苦?”
不想慕容羽卻搖頭:“我也曾這般猜度,然而師父他老人傢在我臨下山前所說的那番話,似乎意不在此。”
碧遊聽瞭,又是一番思索。這其中的乾坤,當真是天機難測。
慕容羽見瞭,忙又笑道:“師兄,你可是在想念那位司空姑娘?”
碧遊一怔,沉默不語。
慕容羽見到碧遊悶悶不樂的樣子,忽然又道:“師兄,倘若有朝一日,師父下瞭諭令,要你去殺瞭那位司空姑娘,你會當如何?”
碧遊聽瞭慕容羽的反問,心中一驚:“怎麼,難道……”
慕容羽忙解釋道:“師兄勿要憂慮。這隻是我有意要問師兄的的。”
碧遊沉默不語。
慕容羽見瞭反而紓解,一時笑道:“師兄,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紅塵之中最難堪透的,莫過於一個情字而已。所謂天若有情天亦老,即是此理。我們的師父,對你的期望之高,隻怕就連你自己,都不能洞視。今時今日,你適逢其會,因一個情字而入迷津,這本就是你的際遇。這一點,隻怕就連師父,也是極清楚的。既然適逢其會,你何不應劫隨心,反而勝過糾纏自苦。”
碧遊看著慕容羽,良久,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除夕當日,午時。
慕容筠玉在海棠門洛陽分舵的山門外徘徊瞭許久。他的懷中,是一封密函。
究竟該如何才能見到海棠夫人花見芳?
自己眼下隱藏身份,化名為王東海,藏在丐幫,實在不宜泄露真實身份,以免引來自在城的追殺。可是,若能夠見到花見芳,他便能繼而求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武林盟主東方清衡,如此一來,反而便捷的多。
隻是,自己真的要將真的寒星,交給武林盟主處置麼?
看著自己手中的信,慕容筠玉愈握愈緊,再三猶豫。
正在這時,一行少女正從山門中走來,其中為首的一個,正是婉秋。
婉秋正與眾師妹言笑晏晏,不經意回頭便看見立在偏僻一角的慕容筠玉。
這一看非同小可,婉秋頓時想起自己那一日自己畢生難忘的恥辱,面上一陣紅,一陣白。當下一聲嬌喝,拔出佩劍,刺將過去:“淫賊!你居然還敢來!”
慕容筠玉正看著手中的信發呆,不想一道寒光閃過,一柄明晃晃的劍邊朝自己刺來,驚慌不跌,閃身狼狽躲過,一邊開口沖來人叫道:“喂!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
待到他抬頭看清楚來人,頓時驚得嘴巴定在那裡,再難合上。
居然是那脾氣蠻橫,目空一切的婉秋。
想起那一日在街頭自己失足跌到的那一幕,不由地心裡直打退堂鼓,古語說,寧得罪小人,不得罪女子,這下該如何是好……
婉秋哪裡肯聽他說一個字,手中的劍使得又急又快,招招海棠劍法透著凌厲,面上皆是羞憤,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一副恨不能要將他碎屍萬段的架勢!
這也難怪。
婉秋自幼便是門中眾姐妹中的翹楚,不論長相還是劍法,在同門同輩中皆屬一流。她一向素喜潔凈,最討厭醃臢之物。那一日在長街之上,自己被無恥之徒無端輕薄瞭不算,而自己昏倒前看見的那個人,竟是那個醃臢不堪,相貌醜陋的小叫花子,她如何能忍下這心頭的怒氣……此時此刻,若說她恨不得將面前的這個黑小子剝皮抽筋,都不為過!
慕容筠玉心知理虧,畢竟是自己白白占瞭人傢的便宜,隻能處處閃躲,不想與婉秋過多糾纏。隻得連連道:“婉秋姑娘!你聽我解釋!那天我純屬無心,絕非有意!在下願誠心道歉!”
周圍婉秋的師妹們都呆住瞭,不知道發生瞭何事,她們的婉秋師姐居然對一個相貌如此醜陋的男子大打出手?!
“你這淫賊!相貌獐頭鼠目不說,躲在我山門外,形跡可疑,意欲何為?!”婉秋長劍無情,頻頻發難。
慕容筠玉躲得辛苦,萬般無奈之下,隻得說:“婉秋姑娘手下留情!在下此次前來,正是為瞭要來拜訪令師海棠夫人花見芳花門主!絕非心存叵測!”
“呸!誰準你叫我師父的名諱!我師父她老人傢每日裡諸事纏身,哪裡有功夫來見你這無名小卒!準是你這淫賊編的借口!淫賊!看劍!今天我一定要在你身上刺幾個窟窿出來,以泄我心頭之恨!”婉秋說著,長劍便揮來。
“不是吧!這麼狠毒?!”筠玉小聲嘀咕著,果然是最毒婦人心!小心地躲避著面前的劍鋒,筠玉飛快地思索著計策,以便脫身。
婉秋見這黑小子看似十分愚鈍,可是自己的劍鋒,卻都被他躲過,不由地越加憤恨。趁那黑小子一個不備,伸出左手,在他的眼睛上,就是一記剪刀手!
慕容筠玉一聲慘叫:“哎呀……”
這個惡毒的女人,居然敢插他的眼睛!豈有此理,真是蠻橫之至,和那一日所見的紅衣女子,如出一轍!
婉秋見他狼狽地捂著眼睛躲在一旁慘叫,這才稍稍緩解,收回長劍,對著他得意洋洋地道:“活該!”
周圍的師妹們,此時也是發出一陣哄笑。
筠玉怒上心頭。一時忍不住道:“你這女子好生霸道!雖然你我有一段過節,可是我誠意前來拜見海棠夫人,你卻攔住去路,是何道理?”
婉秋頓時面色大變:“你敢說我霸道?!豈有此理!”腳下一記飛踢,便將筠玉踢翻在地,寒光一閃,劍鋒又朝筠玉刺來!
此時的筠玉,眼睛酸痛,流淚不止。狼狽地照看著自己的眼睛且不說,地面上本有許多碎石,不備之時一腳摔下去,更是痛得慘不忍睹,手臂身上,多處擦傷。
是以他今次總結出一個道理,那就是無論遇上多麼潑辣、霸道、難纏的女人,不論多麼窩火,都絕不能將這般實話說出口,否則的話,得罪瞭河東獅一樣的女人,現在的他這般狼狽模樣,就是下場!
而一邊流淚一邊看清眼前的形勢,筠玉更是大驚失色,婉秋已經一劍刺向自己的心口,哪裡還顧得上躲閃!
“師姐不要!”一聲嬌喝響起,一個身影飛速地擋在筠玉身前,而婉秋的劍鋒,就在她頸下不足三寸的地方停住瞭!
“婉清師妹!你為什麼要攔住我!讓我殺瞭這個混蛋!”婉秋惡狠狠地盯著筠玉。
婉清忙上前勸阻:“師姐,你一向是最穩重的,師傅常常在人前誇贊你,怎的這次也這般沉不住氣?”
“這件事原本師父並不知道,可是一旦你把他殺瞭,事情鬧大,到時師父追問起來,豈不鬧的人盡皆知?更何況,我們海棠門與丐幫一向交好,若是因為這件事影響瞭交善,那就不好瞭。”
婉清一番勸慰,婉秋聽瞭,略略思索,也算有幾分道理,總算是稍有緩和。
見到師姐不再動作,婉清忙要去扶起慕容筠玉。
筠玉此時的感激之情溢於言表,婉清此刻簡直就是她的救星!
“慢著!”婉秋見婉清就要放那黑小子離開,哪裡肯作罷,登時大聲喝道:“就這麼讓他走瞭,實在是難消我心頭的惡氣!師妹們,把他給我綁起來!”
“是!”大師姐一聲令下,雖然不知究竟發生瞭何事,但眾師妹總歸聽出大師姐真真兒受瞭委屈,哪有不幫的道理,一群人圍上來,七手八腳地將筠玉捆瞭起來。
“你們……你們想幹什麼?!你們這是濫用私刑!我要去官府告你們!”筠玉苦不堪言。
“哎呦!”話還沒說完,婉秋一腳踢過來,將他打翻在地,小石子咯的他痛上加痛。
“師姐!”婉清忙護在慕容筠玉身前:“師姐,你絕不可意氣用事啊!”
“師妹讓開!你不讓我殺他,難道我綁瞭他修理他一頓都不可以!那天發生的事你最清楚,你怎麼能向著外人不幫我呢!你不想幫我也沒關系,不要插手這件事就可以瞭!”婉秋如此說,反倒令婉清愣住。
“給我把他拉到柴房!”婉秋一聲令下,幾個小師妹便要將筠玉拖走。
婉清見阻攔不成,回頭看那黑小子,冷不防那黑小子卻一把死命抓住自己的手!
眾人以為那黑小子對婉清行為不端,便七手八腳強行將筠玉的手扯過去,任由筠玉一路慘叫著,將他拖走瞭。
眾人走遠,婉清愕然張開自己的右手,看著手中的一封被捏的皺的不能再皺的信,耳邊又想起那黑小子被拖走時說的話:“請幫我轉呈花見芳花門主,十萬火急!”
是以,可憐的筠玉便被拉進瞭海棠門那又黑又暗的小柴房,被人折磨的死去活來。
黃昏時分。
慕容筠玉跌跌撞撞地走進白虎堂的大門,一瘸一拐不說,身上傷痕累累,鼻青臉腫,血跡斑斑。腳下一滑,一下子摔倒在大門內,不已。
恰逢烏鴉抱著一堆新的紅燈籠走瞭過來準備掛在門前廊下,瞧見瞭大驚失色:
“大哥!大哥!你怎麼瞭?你怎麼會受這麼重的傷!”
烏鴉一聲驚呼,身後的小嘍囉們都嚇呆瞭:“大哥武功這麼好,怎麼會被人打成這樣!難道大哥遇到瞭世外高手!”
筠玉此刻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如果告訴這幫臭小子他是被一群女人綁起來打成這副豬頭三的德行,肯定會被他們笑死,隻得咬牙死撐道:“大哥受瞭傷,還不快把我扶進去!”
聽到大哥發話,烏鴉等人對大哥遇到世外高人一事更是確信不疑。一時烏鴉吩咐:“你們帶大哥回房,我去叫司空姐姐給大哥看傷。”
聽到烏鴉報信,司空毓兒大驚。小駝子一向功夫都很好,這次是遇到瞭什麼人,竟能將他打成重傷?忙備瞭藥箱,讓烏鴉抱著,一起去看慕容筠玉。
來到筠玉房裡,見到筠玉鼻青臉腫的模樣,由於太過意想不到,司空毓兒還是吃瞭一嚇。“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你究竟遇上瞭什麼人,竟被打成這般模樣?”
又吩咐烏鴉:“你們先去忙吧,我會給你們的大哥診治。”
烏鴉知道小司空素來為人診治療傷時喜歡安靜,聽話地帶著眾人退開瞭。
搭上慕容筠玉的手腕,司空毓兒仔細診斷,卻發現小駝子傷勢雖重,受得卻都是皮外傷,內傷一絲也無;料想他定是遇到瞭什麼情況,不跟人動手才會被打成這般模樣,又是心疼,又是指責:
“你怎會這麼不小心?所幸都是皮外傷。可究竟是誰,出手竟這麼的狠,若是將你打殘瞭,你就是不做駝子,也要做瘸子瞭!”
司空毓兒輕輕地摸著筠玉的腿骨,右腿有些輕度的骨折,無怪乎他走路都走不成!
慕容筠玉有口難言,隻是尷尬地笑笑。痛的齜牙咧嘴,仍不忘貧兩句:
“我就是做瞭瘸子,你也不能嫌棄我。你可是我幾次三番用性命救回來的……哎呦……媳婦兒!”
司空毓兒聽慣瞭他的戲謔胡鬧,充耳不聞,放下他的腿,先是為他清理瞭面上的傷口,又替他精心地塗藥包紮。額上一道傷口不知是被什麼硬物打的,傷口很深,流瞭很多的血。
“額頭這裡,尤其嚴重,你這幾天,額頭都不能見水。”
慕容筠玉在心裡狠狠地咒罵著婉秋。那裡,是婉秋親自拿著一根粗壯的藤條劈頭打出來的!
末瞭,司空毓兒又命他脫掉上衣,查看傷勢。
筠玉這下大窘,死活不肯。
“在醫者面前,隻有病人傷患,不分男女。”司空毓兒正色道。
筠玉拗不過,隻得脫瞭上衣。
一脫下衣物,背上的瘀傷更是令人觸目驚心。
司空毓兒一邊上藥,一邊叮囑筠玉,他的傷著實不輕,現時不顯,待到明日藥性一激,全身的傷口,都會疼痛難當,隻怕是下不瞭地。又囑咐他不能飲酒吃辣,種種禁忌等。
筠玉看著她專註忙碌的樣子,一時竟忘瞭傷痛。
若她能這般在他身邊,照顧他一生一世,那該是何等的幸福!
可是筠玉萬萬沒想到,司空毓兒所說的傷患被藥性激發第二日後會十分疼痛是真的。及至第二天大年初一,他已經是全身腫痛,疼不可當,連下地都十分困難瞭。他自然是將那河東獅婉秋罵上萬遍千萬遍,可也是於事無補。
司空毓兒感念小駝子往日對自己的恩情和照顧,在他病愈之前,便十分細致地照顧筠玉的生活。為他擦臉穿衣,端茶送飯,打掃房間,清洗衣物。又命人準備瞭一副木制輪椅,推著他透氣散步。挨瞭頓打,筠玉雖十分憤懣,也算是十分的受用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