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就在三少和小駝子追出冷府之後,壽宴園中,一陣慌亂。公孫蘭軒指揮有致,才令場面稍稍有所緩和。
冷九妹憂心忡忡,生怕三哥會遇到不測。白菲兒也是擔心不已。
鬼影子急中突然來瞭智慧。
“既然上次那偷玉賊偷玉不成,那麼這次再來冷府他勢必要得手。我們要小心看著玉美人,別讓人鉆瞭空子!”
一句話點醒瞭夢中人,在場的冷九妹和白菲兒,俱是認真起來,坐回席位,警惕的留意著四周。
果不其然。就在公孫蘭軒將賓客散盡,眾人靜靜守著玉美人之時,園中的燈火,忽然都滅瞭。場中頓時一片黑暗。
忽然,場中隻聽得有兩名武士倒地的聲響。他們像是受到瞭什麼重擊,悶哼一聲,便不見瞭動靜。
冷子魚頓時在昏暗中一聲大喊:“是什麼人?”
眾人大驚,齊齊往場中看去,隻見園中銀霜遍地,月光一片清冷。除瞭空蕩蕩的席位和為數不多的幾個人之外,便是守在玉美人四周的武士。遠處的亭廊森森,滅瞭的燈籠隨風蕭瑟擺動,哪裡有什麼可疑的人影?
司空毓兒也是心頭暗凜,此刻,還有誰會前來?可是手中的銀針不能停下,否則司徒亮隨時會有斃命的危險;頓時擯棄凝神,借著清明月光,用手指的觸覺,循著司徒亮的肌理,小心下針,速度大大地慢瞭下來。
可是,須臾之間,又有兩名武士忽然倒地。
趙應乾的手心捏瞭一把冷汗,和德喜,方靖天擯息觀望。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黑色的影子,如同鬼魅般出現在瞭園中。他的身影,迅速若幽靈般移形換影,恍然出現在場中不同的方位,令眾人大驚失色,完全看不清他的真容。
護衛著司徒亮的完顏希尹大震,正在施針中途停下的司空毓兒更是驚駭不已,因為來的人竟是,自在城城主,柴少康!
此時來人的意圖很明顯,帶走玉美人。公孫蘭軒一振劍鞘,腰間長劍入手,其餘的武士也都全面戒備。隻是那黑影移動的太快,眾人一時無法分辨。
正在眾人如臨大敵之時,又有一個人影,飄然躍入場中,攔住那移動的黑色身影,兩人雙雙定下,打瞭起來。清脆鏗鏘的長劍聲響,讓所有人都聽得真切。
冷子魚頓時高興的叫瞭起來:“鐵面人!你來得正好,快!快給本小姐拿下這個偷玉賊!等哥哥回來,我定叫他保舉你做將軍!”
來人正是卓南風。
白菲兒和鬼影子見識過鐵面人的劍法,黑暗之中頓覺有瞭希望。司空毓兒施針之餘,驚覺這鐵面人好生熟悉,似在哪裡見過一般。
黑色身影和鐵面人打得難分難解。
那鐵面人的劍法雖然精妙,但隻因少瞭一條臂膀,時有掣肘。兩人鬥瞭不下數百招之多,卻各自都不敢強勢出擊,唯恐劍氣和掌力會損傷場中央的玉美人。但是二人采用挪移之法,將場中激蕩的真氣,悉數轉移到水榭與場地當中的人工湖水之中。一時湖中浪濤轟鳴陣陣,水花四濺,帶著細密的水汽,向場中蔓延而來。
終於,那黑衣人尋機將鐵面人震退半步,閃身直到玉美人身後,一掌聚力,內力發動,巧力遊移,竟生生將那玉美人往前推出十寸的距離。
鐵面人見狀急忙來救,撤身在那玉美人之前,寶劍入鞘,單掌蓄力,穩住玉美人,頂住那黑衣人的來勢!
所有的人都幾乎要驚叫出聲!可是,出乎意料的是,那玉美人,並沒有碎。
玉美人頓時停在場中,巋然不動。兩人一前一後,內力均不敢稍有松懈,畏懼投鼠忌器,竟成僵持之勢!
眾人無不為那鐵面人千鈞一發的從容應對敬佩不已。
此時,場中的公孫蘭軒發動出擊,想要協助那鐵面人。
柴少康豈會坐以待斃,足下點地,蓄勢待發。
而對面的鐵面人,更是在同一時刻與柴少康撤瞭掌。要知道一旦有人先撤去掌力,玉美人受力不均,便會於瞬間毀於一旦。
柴少康徑直飛速奔向想自己出襲的公孫蘭軒,口中一聲冷哼:“不自量力!”掌際光芒大盛,那
公孫蘭軒劍招尚未落下,便已中掌,被柴少康打倒在地,口吐鮮血。
“公孫!”冷子魚匆忙上前查看。眾人又看向那黑衣人,柴少康身形手法之快,令人咂舌。
公孫蘭軒功力不濟,傷的嚴重。鐵面人見狀,隨即掠向柴少康,左手劍直逼而下。
柴少康未退反進,掌際微動,拍開鐵面人的劍鋒,兩人糾纏之中,又過瞭百招之多。
黑衣人處處示強,不給鐵面人絲毫喘息之機,終尋隙,探指直襲向鐵面人咽喉,招數狠毒,直取那鐵面人性命。
遠在小樓水榭之上的趙應乾此時,更是焦急萬分,想要沖出小閣救人,卻被方靖天攔住:“主子,此刻你絕不能下去!此時冷府情勢混雜,下面的人身份也各有可疑。一旦你被完顏希尹識破身份,我們的計劃,隻怕會橫生枝節!”
趙應乾定住。
正在這般危急關頭,忽然有一人飛身來救,腳下翩躚,掠過場中,手中長劍刺向柴少康後心!
柴少康始料未及,轉身收指,與背後偷襲的人來往瞬間,已過瞭十數招。
對方的劍氣正義不侵,掌間內力渾厚,居然是金國宰相,完顏希尹。
柴少康看著完顏希尹,大為驚異;漸漸,卻轉為憤怒。
完顏希尹亦心知,他與柴少康本是舊識,金國與自在城也是多番合作。如今出面阻撓,實屬不該。但是
倘使眼前的情勢有損金國的利益,他是絕不會輕易地成人之美的。在他還沒有弄清楚玉美人這件事以前,玉美人決不能落入強敵之手,尤其是柴少康。
眼神交接,柴少康寒目凜然,帶著威懾;完顏希尹也是當機立斷,毫不退讓。
鐵面人見機劍鋒一轉,與完顏希尹一起,一左一右,夾擊柴少康。場中變成三人惡鬥。
站在小樓上的趙應乾不由地十分驚訝:“怎麼?難道金國人這麼快就已經收到消息?探聽到玉美人的秘密?”
德喜和方靖天也是暗暗著急。
而樓下場中的眾人也都十分驚異。就連子魚都不知,尹大哥原來竟是這般武藝高強。
完顏希尹與那鐵面人合力,攻守有致。一時不免對鐵面人心中十分贊嘆,雖不知他是何方神聖,但見方才他獨力與柴少康糾纏許久,已是十分瞭得。
柴少康看著面前的完顏希尹,冷聲道:“你會後悔,今日,不該跟我動手。”
可是他的口吻是如此詭異,令場外的眾人竟一時分不清,他是對那鐵面人說的這句話,還是對完顏希尹說的。
冷子魚聽瞭,也在暗中驚異不已。豈料那柴少康言畢,殺意漸盛,竟似是奔著那鐵面人而去,要置他於死地。
冷子魚很是緊張場中的惡鬥,不時向場中喊道:“鐵面人,小心!”
見到柴少康一處險惡的殺招,情急之下,冷子魚竟忘記瞭危險,從腰間抽出自己的紅色軟鞭,凌空抖出嘯音,躍入場中,朝那柴少康揮去。
“小魚兒,危險!”白菲兒大驚失色。
那冷子魚武藝平平,怎會是柴少康的對手。一聲冷笑,鞭影未至,柴少康已是探手接過,凌空擊出一掌,打在冷子魚身上。“哇”的一聲,九妹頓時口吐鮮血;柴少康手間隻輕輕一動那皮鞭,
冷九妹頓覺被一股大力牽引,直摔向壽宴首席的臺階處。
鐵面人見狀,急忙搶身去救,將身受重傷的冷子魚接在懷裡,熟料柴少康殺形頓至,連連在鐵面人後胸擊下三掌。兩人狼狽地摔落在地。
“鐵面人……”九妹子魚此時擔憂鐵面人竟勝過擔憂自己。
完顏希尹見狀,頓時將手中長劍脫手而出,刺向柴少康;同時身形一躍,內息湧動,帶著排山倒海的氣勢,右掌變化,頓時重拳擊出。
柴少康絲毫不懼,轉身出拳相對,眾人隻覺一聲巨響,場中爆發出驚人的一陣罡風!
罡風過後,二人仍在相峙!
正在場眾人苦苦支撐之時,半空之中,一個清朗的聲音乍然響起:“自在城城主柴少康!你竟敢出手傷我妹妹!”
俄而,一柄玄鐵折扇,帶著強勁的內息,破風而來,飛旋而下,直直襲向柴少康右肩。
柴少康聞風而動,急忙撤掌,後撤躲避;豈料那鐵扇動若雷霆,十分凌厲,柴少康雖閃身躲過,
那鐵扇飛旋而過,氣息卻在他袖際留下一道細細的口子。
隻見月色之下,有二人徐徐落入場中,其中一人,氣勢超凡,擋在眾人面前。白菲兒和鬼影子分別上前扶起冷子魚和鐵面人。
“你已經受瞭重傷,不要說話。”毓兒看著那鐵面人,細心囑咐。見那鐵面人直直地瞧著自己,毓兒雖覺異樣,卻怎麼也說不上來。隻得又去查看冷子魚,所幸,她傷的並不算重。
完顏希尹,小駝子筠玉各自上前一步,與三少站在一處,同仇敵愾,怒視柴少康。
“哈哈哈哈!原來這洛陽城中,還有幾個人不是塞目心盲的廢物。”柴少康陰測測地笑道。“今天就到這吧。遊戲改日繼續。”說畢,他身形一動,霎時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筠玉還要去追趕,卻被三少攔住:“不必瞭。眼下形勢已然明朗,追他無益,救人要緊。”
此時毓兒行針已畢。同完顏希尹一起,兩人將司徒亮停靠在一處回廊下。司空毓兒繼而又去查看冷九妹和那鐵面人的傷勢。司空毓兒為冷子魚下針,疏通筋脈,使她吐出淤血,傷勢稍緩。
三少則徑直走向鐵面人處,親自席地為那鐵面人運功療傷。
情勢特殊,白菲兒隻得先命婢女送冷子魚回房,自己也留下照看她。
司空毓兒則看著那鐵面人,忘記瞭說話。
兩盞茶過後,鐵面人和三少俱是吐納起身。此時正有幾個仆役,正將司徒亮抬往後園照顧。三少見瞭,這才想起司徒亮遭人暗算,忙上前查看,問向公孫蘭軒:“他怎麼樣瞭?”
蘭軒忙回道:“多虧丐幫小司空醫術精湛,如今司徒先生已經無礙瞭。”
冷三少聽瞭,這才看向站在筠玉身邊的女子。
“原來這位就是端木幫主的義女司空姑娘。司空姑娘不僅妙手仁心,還肯仗義相挺,救瞭司徒先生和九妹,這份恩惠,冷某記下瞭。”三少抱拳施禮。
毓兒回禮:“三少過獎瞭。救人本是醫者天職,三少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令妹的傷勢並不算重,修養幾日,便會痊愈;至於司徒先生,他的蛇毒隻是暫時被我用銀針壓制住。若要清除,還需連續施針七日。三少請放心,近幾日我自會按時前來為司徒先生施針驅毒。”
“那就有勞司空姑娘瞭。”三少道。又轉向站在司空毓兒身旁的筠玉道:“方才見小兄弟追人之時,輕功不凡,在下十分敬佩。還未請教小兄弟名諱。”
筠玉大窘,隻得幹笑道:“啊哈哈哈!三少過獎瞭!小人那三腳貓的功夫,怎入的瞭三少的法眼!小人姓王名東海,綽號小駝子。隻是丐幫白虎堂一個打雜的,名字不足掛齒,不足掛齒!哈哈哈!”
鬼影子看出他不想泄露身份的緣故,隻覺可笑。雖然不知道筠玉打的是什麼鬼主意,便幫他捂著這悶葫蘆。
“小兄弟過謙瞭。”三少笑道。
冷三少繼而又道:“既然司空姑娘是丐幫端木幫主的義女,那冷某就更不必有所禁忌瞭。小兄弟,你回去之後,大可告訴你們的長老和幫主,殺害白虎堂前堂主的兇手,冷某已經找到。惠海齋所蒙受的不白之冤也可大白天下。”
“兇手是誰?”筠玉聽瞭,忙問道。
三少至此,竟是面上一陣沉吟。“她就是金牡丹。”
所有的人都驚呆不已。鬼影子咂舌道:“什麼?冷大哥你是說,方才那個美艷到不可方物的牡丹仙金牡丹,就是當日殺人取心,栽贓嫁禍給你的那個女人!”一時想到其中的可怕,全身直冒冷汗。
眾人也是背脊一陣涼意。誰會想到,那麼嬌柔弱質,美艷動人的金牡丹,竟會與自在城有著千絲萬縷的緊密聯系。
“你怎麼那麼肯定,假冒寒星的女子,就是金牡丹?”筠玉一時發問。
三少負手而立:“方才你我追她之時,我也是尚不能肯定她的身份。隻到她有意在林間拖延,她身上的香粉氣持久不散,與今日前來獻舞的金牡丹所用的香粉如出一轍。我才敢確定,就是她。”
三少心頭一陣嘆息。
蘭軒送她回來後,她便再次出現在冷府;時間,時機,也十分吻合。
更何況,那種香粉,本就十分稀有名貴,乃是他親手所贈,他又豈能記不得?也許,她不該大意至此。
眾人都為這樣的結局陷入沉默。
也曾互致深情,引為知己;卻原來,往日種種,都是虛情假意。
隻是,她定萬萬想不到今日竟失在自己手中吧。
這也是他冷三少,至今孑然一身的原因。
他現在的身份,至關隱秘,乃是北宋天子花費十年之功,安插在洛陽之地,打探北方、西域、乃至長江以北諸省情報的密探。
至於他真正的身份,他不僅幾乎沒有時間想起,還要不時提醒著自己去忘卻;而信任,則是他早在多年前就拋卻的東西。
洛陽水路、陸路便利,北可通雁門,西可出西夏大食,乃是情報聚集,信息流散的咽喉之地。
值此國祚艱難之時,他受命於斯,盜用冷玉書的身份,潛伏在洛陽多年。他所處的情、局、勢瞬息多變,所見的人上至達官顯貴,下至三教九流;可事實上商界、政界和江湖,又有什麼不同?到處是爾虞我詐,聲色犬馬,欲望心機。他早已習慣瞭長袖善舞,周旋其中。
而在名利場之外,他極少親近女色。英雄難過美人關,自古由是。正所謂萬般情長多留恨。身份敏感如他,早已被歸入絕不輕易付出的那類人之列,絕不容他遲疑;否則若然付出,他便已經輸瞭。可是他絕不能輸。輸,便意味著無可估量的葬送。他輸不起,也絕不能輸。
自己當日接近金牡丹確是另有目的,正如她接近自己,也是另有圖謀。盡管早就預料到這樣的結局,可是每當這種結局一再的上演,灑脫一如三少,心中亦不免憾然。
“及至今日,冷某也算對丐幫有瞭個交代。還請司空姑娘回去之後,代為陳情。”三少強壓心頭的抑鬱之情,笑對司空毓兒道。
司空毓兒頷首。眾人皆知,三少與那金牡丹乃是舊識,如今卻是親手將她揭穿之人。這其中的心結,隻有當局者能懂。
筠玉看著三少,同病相憐之感油然而生。敬佩三少大義,筠玉再向他抱拳為敬,便隨著毓兒離去。
趙應乾在那小樓之上,看著那紫色麻衣離去的背影,沉思不語。
當夜,人群盡散,夜深人靜之時。
趙應乾與冷三少共聚一室,分析著壽宴上的形勢。
“所以,完顏希尹的真正身份,你是知道的。”趙應乾放下手中的茶杯。
“正是。”三少應道:“隻是,依照目前的局勢看來,金國對玉美人的事,似乎並不十分清楚。所以完顏希尹才會出手,因為他一定也不希望玉美人落在柴少康手中。如今玉美人平安無事,我們大可以把握時機,盡快將她運回京師。”
趙應乾點點頭,卻又是不由一嘆:“今日壽宴之上,聽瞭玉美人的故事之後,這麼久以來,我心中的疑團,一下子,全被解開瞭。”
三少看著趙應乾,語出凝重:“皇上為瞭國祚,可謂是煞費苦心,極為不易。”
朝廷國事運作不易。
正所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北宋連年征戰,國庫早已是不堪重負,所剩無幾。縱使皇兄有經國治世之壯志,可內有奸佞霍亂朝綱,外有強敵虎視眈眈,從父輩手中接下的千瘡百孔的江山,何以為繼?
縱使天下人都不能理解皇兄如此般的手段行事,他也不能踐踏皇兄每日為朝政的披肝瀝膽,讓皇兄多年來的心血付諸東流……因為他是北宋天子的弟弟,北宋的楚淮王爺,趙應乾。
若玉美人所隱藏的巨額財富,果真能被發掘,那麼朝中的矛盾,或可緩和,軍備糧草,亦可充盈;即便他日與金國背水一戰,驅除強敵,震懾北虜的野心,或可有望。
想到此中手段,皇兄亦是迫不得已,趙應乾更是且悲且痛。
兩人對坐,各是心頭一段沉重,無可言表。靜室之中,愈發落針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