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到你有一天一定會來找我。”他道。
“而且我知道,你來瞭,一定會希望我在。這園子裡的燈,夜夜隻為你一人長明。”
毓兒走近他,坐在一張圓椅上,看也不看他。
“告訴我,你為什麼想要得到玉美人?縱使玉美人的財富數目驚人,如果沒有因由,你是絕不會放在眼裡的。”
柴少康幽幽看著她。“那是因為你。”
司空毓兒的聲音忍不住顫抖起來:“你……你在撒謊。這和我有什麼關系?”
柴少康意味深長地道:“玉美人它的確和你有關系。”
取下自己的面具,他接著道:“而且,你和它,關系匪淺。今時今日,放眼之下,隻有你才有資格,擁有玉美人。因為,它本就該是你的!”
司空毓兒看著柴少康,心底的陰影在不斷擴大。“我不信。我不相信!”
忽然,她霍然起身,想要逃離這裡。
花廳的木門戛然合上,將她攔在那裡。
“我所說的,你隻消隨我去一趟金國,自會分曉,是真是假。”柴少康站起身,緩緩走向她。
輕輕靠近,他低沉地道:“我會要你知道,就算我能將天下人悉數玩弄於鼓掌之間,也決不會騙你。”
司空毓兒心中無限驚恐。
“怕隻怕,來日你去瞭金國,你會更加後悔!屆時你會發現,隻有我,才有能力助你達成所有的願望!到時候,你還是會回來找我。”
柴少康說的是那麼的緩慢,那麼的肯定,以至於司空毓兒幾乎被幹擾到無法思考。
“毓兒。”他忽然輕輕將她攬入懷中,越攬越緊;任由她掙紮抗拒,卻絲毫不肯放手,直到她木然地放棄。
“不要去。我不想你去那蠻夷之地,苦寒番邦!去瞭,你一定會後悔。”他在她耳邊低低說出這句,帶著說不盡的憐惜。“跟我走。”
“不。”她被困在他的懷中,無力地道。
良久,她終說出一句:“我可以答應你。我可以跟你走。”
他驀然呆住,放開她,看著她的眼睛。
“如果你果真隻道我想知道的一切,我可以跟你走。可我,一定要去金國。”她定定地說出這一句。
他頓時沉默。
“我必須要親眼看到有關我身世的全部真相。從金國回來後,我自然會隨你去自在城。屆時,你自然會達成所願。但在此之前,誰也不能替我決定!”
司空毓兒恍然看著柴少康。“除此之外,我還要一樣東西。”
一大清早,冷子魚就悄悄地出現在鐵面人的房門外。
躡手躡腳地將門推開一道縫隙,她閃身鉆瞭進去。輕輕繞過屏風,看著床榻上靜靜躺著的鐵面人,沉思不語。
隻要想到那晚他為瞭救自己,居然受瞭那麼重的傷,她心中便躍動不已。
在她的記憶裡,除瞭三哥之外,肯如此舍身保護她,不讓她受到傷害的人,他是第二個。
鐵面人忽然醒來,便看到九小姐赫然站在自己床前,大受驚動,頓時坐起身:“九姑娘!”
冷子魚頓時做出一個噤聲的姿勢。“我隻是來瞧瞧你,傷好些沒有?”
鐵面人受寵若驚:“已經好瞭很多瞭。九姑娘不必擔心。”
冷子魚看著鐵面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忽然低頭一笑。
“人我已經瞧過瞭。我走瞭。”說畢,她閃身飄出門外。
子魚背著雙手,笑呵呵地走在回廊下,忽然想到一件事,便徑直走到白菲兒的住處,輕輕叩門。“菲兒姐姐。”
白菲兒從裡間開門,見到是她,笑道:“小魚兒,這麼早,你怎麼跑到我這裡來?”
“菲兒姐姐,我有件事,想要求你。”冷子魚閃身而入,轉而摟住白菲兒的胳膊,笑著撒嬌。
“小魚兒居然有事要求我?”白菲兒笑道:“這可真是稀罕事。說吧,讓我看看,小魚兒央求我的,到底是什麼事!”一邊拉她坐瞭,一邊給她倒茶。
“嗚嗚……菲兒姐姐,你先答應瞭,我再告訴你!”冷子魚一邊耍賴,一邊扯著白菲兒的袖子。
“你這小魚兒,你不說,我怎麼知道我能不能辦得到呢?”白菲兒輕輕戳著冷子魚的額頭,反問道。
“唉唉……姐姐一定辦得到的!”冷子魚抓著白菲兒不放:“我就當你答應嘍!”
“我告訴你,其實呢,這件事,是有關於……那位逍遙宮少宮主卓南風。”冷子魚不由用指尖勾繞著自己腰間的緞帶。
“卓南風?”白菲兒愕然:“你怎麼會突然提起他?”
冷子魚面上有些窘迫:“姐姐你先告訴我,你是不是曾經見到過卓南風?”
白菲兒更覺奇怪瞭:“我卻是見過他幾次。怎麼?你……”
“那就簡單啦。”冷子魚拍拍手:“我隻不過是想央求你給我畫一幅卓南風的畫像!”
白菲兒更覺奇怪:“你要他的畫像做什麼?”
冷子魚猶疑瞭片刻,終借故道:“還不是因為上次三哥曾經提起過,那鐵面人的身份很是可疑。他的劍法十分精妙,極有可能是那逍遙宮少宮主卓南風喬裝而成,潛在我們冷府之中。尤其是上次三哥壽宴之上,我也覺得他有可疑之處。我問你要他的畫像,也是想暗中留意他,免得他做出什麼害我三哥的事情來。”
白菲兒點點頭:“既然是為瞭幫你三哥,那自然就容易瞭。不過,那鐵面人當日為瞭救你竟不惜自己的性命,忠心如此,我和鬼影子都沒看出他有什麼可疑之處。他是你的貼身護衛,如果你能查出些蛛絲馬跡,自然好;若查不出些什麼,便要低調些,倘使惹他生疑,就不好瞭。”
冷子魚聽瞭,點點頭。
“那,你幾時要這畫像?”白菲兒問。
“當然是,越快越好。”冷子魚吐吐舌頭。
三日後。
司空毓兒為小蝶施完針,同公孫蘭軒一起從園中出來,正要回去,不想一陣微風吹過,鼻尖一股異香傳來。
受瞭這香氣的驅使,她忍不住停下腳步,往一側的回廊處移瞭移腳步。
公孫蘭軒笑瞭:“司空姑娘,想是那邊的梅園飄來的香氣。隻因我傢主人他素來喜愛梅花,故特在園內設有梅園。”
司空毓兒點頭:“你傢主人果然是個雅致之人。”
公孫蘭軒看看時辰:“不若司空姑娘就在園內走走,還請隨意。公孫尚有瑣務在身,恕不能作陪瞭。”
司空毓兒聽瞭忙道:“公孫管傢大可自去辦府內的事情。我就在園內略略走走,稍後便自行離開。”
兩人作瞭別,毓兒便循著香氣,尋到瞭位於府中西南角的一處園內。
那裡有一帶人工的小河,婉轉流連,石橋增趣;碧水兩岸,一邊是森森竹林,寒冬中更有蒼翠綠意點綴林間,而另一邊則是一處開得正盛的梅林。
白色,粉色梅花夾雜其間,微風浮動,落瓣繽紛,美不勝收。
毓兒情不自禁走進林中,聞著林中的香氣,流連忘返。
正在徜徉之際,冷不防發現,一樹梅花之後,正立著一個人影。
那人正看著流水失神。
是那鐵面人。
鐵面人察覺到有人接近,很是防范,冷聲問道:“誰?”
毓兒一驚,見到是他,忙道:“是我。”
鐵面人見到是他,大感意外。
“抱歉,我並不知道你在此。”毓兒輕聲致歉。一時並未收住腳步離去,又忍不住問道:“鐵面人,你的傷勢好些瞭麼?”
鐵面人看著她,神色難定,用沙啞的聲音道:“有勞司空姑娘費心。已經無礙瞭。”
毓兒聽瞭,走上前,和他並立在一處。醫者本能,絲毫不介懷他下人的身份,她徑直拿起他的手腕,切過脈,確認他確實已無礙,才安下心。鐵面人雖然窘迫,卻一言不發。
兩人看著眼前的流水一會兒,毓兒才道:“這裡果真是個清心靜氣的好去處。”
鐵面人隻是淡淡地道:“這裡地處偏僻,一般很少有人來。”
司空毓兒聽瞭,此時抬起頭細細打量那鐵面人的面具和眼睛。他的面具很是普通,絕不似柴少康的黃金鬼面那般猙獰奢致;簡單到極致,卻令人安心。他的眼睛,很是明亮,但卻似帶著一股散不盡的憂傷。而那股憂傷,竟令她,有一絲心疼。
“鐵面人,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司空毓兒忍不住笑問。
鐵面人的神色不自然起來。隻是淡淡道:“不曾見過。”
毓兒聽瞭,未免唐突,隻得按下話頭。轉身又去看那梅林,用手接住飛落下的幾片花瓣,放在鼻尖嗅著,忍不住贊道:“如果此生,能與心愛的人,同栽一片梅林,共看花開花落幾春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哪怕就是僅有一間茅草屋遮蔽風雨,我也甘願!”
鐵面人聽瞭,面上一動。
毓兒回頭,兩人的目光對在一處。在他的身上,有一股強烈的力量,正在吸引著她。好奇心一下子被提瞭起來,毓兒看著鐵面人的神情,不由道:“鐵面人,為何我總覺得,你的眼中,暗藏著一段傷心事?”
鐵面人不答。
看著他的神色,想想自己方才所言,毓兒忍不住輕聲追問:“鐵面人,你一定也有自己的心中所愛吧。”
見到他不答,等於默認,毓兒追問道:“為什麼你如今隻身闖蕩?你的眼中那麼憂傷,難道是因為,你和你心中所愛,受到阻礙,不能共度此生?還是說,她……已經不在瞭?”
鐵面人面上一陣沉默。終道:“我心之所愛,她,還活著。”
“那你為什麼不去找她?”毓兒大感奇怪。
“她現在有人照顧,過得很好。我不想去打擾她。”鐵面人的聲音很硬。
“照顧?”毓兒聽著鐵面人的措辭,不由地看向他右臂空空的衣袖。
一時若有所悟。毓兒低下頭,心頭暖意陡升。“我明白瞭。鐵面人,你是個至情至性之人。你的意中人,定是個幸福的女子。”
鐵面人聽著,看著面前的水流,依然沉默。
看著鐵面人靜寂的神色,毓兒心中不知為何,泛起一股空落落的憂傷。
既然是空的,又為何會憂傷?
毓兒從懷中拿出紅玉短蕭。“我已經很久沒有吹過它瞭。鐵面人,今天這支曲子,我就吹給你聽。”
毓兒走入林間,站在花樹下,吐氣成音。
她吹的,是那曲雙飛令。
卓南風的心底,隱隱作痛。這支曲子,是他當日在逍遙宮的幽谷內教給她的。這也是他的母親月姬最愛的曲子。
司空毓兒吹著雙飛令,心底卻蕩起莫名的悲涼。這曲調,她早已記不清是怎麼學來的,可
是,當她拿起短蕭,不由自主地,就吹出瞭這首曲子。
簫聲低沉婉轉,穿透梅林,回蕩在園內。
動人的音律,如同流水行雲,飄飄蕩蕩,在水流之上升騰,在梅林的花枝上縈繞;微風浮動,花瓣漂浮如雨。
忽然,一聲遊走龍吟
鐵面人拔劍出鞘,劍鋒寒光如水,飄然遊走,劍氣舞動,悄無聲息,卻隨著簫聲馳騁碧雲上下。
毓兒一邊靜靜地吹著曲子,一邊看著那鐵面人的劍舞。她不知道他的背後究竟是一個怎樣的故事;她隻知道,面前的這個人,是一個用情至深的男子。也許他面容醜陋,也許他失去一條臂膀,可是他卻是一個用情至深的男子。
毓兒隻覺心底的悲涼在無限地擴大,如同湖水上的漣漪,一旦翻湧便一發而不可收拾。吹到一處,心痛之餘,她的眼角,劃過一滴淚。
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為何要流淚。
一曲終盡,毓兒輕輕拭去自己的淚意。可是那鐵面人,並沒有停下。
他的劍氣實在精妙;回蕩在林間之內,樹枝盈動。
花瓣飄落之時,卻被劍氣吸附在長劍四周,隨劍意起舞,動於無形遠遠望去,如同一段用花瓣做成的飄帶,又如同一股花瓣做成的幽幽細泉潤流,緊緊追隨著那劍身,柔致如水,縷縷纏動,縈繞心頭……
劍氣百曲回腸,花瓣紛紛飄舞;幾許柔情似水,幾多佳期如夢。
毓兒心頭動容。面前的男子,就好像,一陣風。
風。
他的劍如風,他的人也如風,他的情,也如風。
司空毓兒抬頭看林中怒放的梅花。淡淡的西風徜徉其間。好一個,風。
“解落三秋葉,能開二月花。過江千尺浪,入竹萬竿斜。”輕輕吟出這詩,毓兒立在那裡,看著鐵面人。如果這是一個謎題,她已然解開不自知。
那鐵面人聽瞭她口中所言,長劍頓時收勢,隻看著眼前人。林間劍氣猶存,花瓣紛紛飄落。
寒冬,已要過去。
待到毓兒與那鐵面人分別,從梅林中出來,天色已近黃昏。
經過回廊之時。冷不防一個人影鬼鬼祟祟從左邊的走廊匆匆而出,正與她撞在一處。
一件物什掉落在地上,“嘩”的一聲散開來。
那是一幅畫像。毓兒忙俯身拾起那畫像,撫落灰塵,遞回給那冒失的人。
畫像之上,不經意的一瞥,便瞧見一個容貌英俊,神容清冷的男子。毓兒隻覺腦海中轟然一動,霎時化作一片空白。
那是……那是誰?
冷子魚一把將畫軸搶過,正要發作,卻見到是丐幫的女神醫小司空,忙道:“原來是司空姐姐!我還以為是誰這麼大膽,敢在園子裡撞本小姐。呵呵!司空姐姐慢慢逛,我還有事,我先走瞭。”神色竟似十分窘迫,說畢,匆匆跑掉瞭。
司空毓兒完全沒有聽到冷子魚在說些什麼。隻是愣在原地。
那張畫像上的,是誰?
為什麼她覺得是如此的熟悉,卻又無端端地又覺陌生,仿佛他們,本該是相識的?
腦海中閃過一些不清晰的畫面,似乎有一個聲音在說:“魑火留伴君側,見之如晤……”
“此生唯願與君相濡以沫,死生不棄……”
那是誰……是誰?
她的頭開始劇烈地疼痛起來。
勉強支持住,扶住一旁的柱子,毓兒艱難地走出瞭冷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