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大结局

作者:紫雲紓 字數:18424

八個月後。

這一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寒冷。

春去秋來不相待,冬日西風吹銀樹。轉瞬之際,她已在金國呆瞭八個月之久。這八個月以來,她遵照完顏希尹的交待,日夜勤習金文,練習搏鬥,雖然也十分擔憂她的族兄海濱王的安危,卻苦於時時不能相見。

這大半年來,金軍南征北戰,再也無人提及將契丹族滅族之事。隻是一些契丹俘虜被強行編入金國軍隊,上陣殺敵,大多有去無回。留在阿城(會寧)的契丹族人,漸漸隻剩下些老弱婦孺。

能有如此局面,這其中自然少不瞭完顏希尹的往來奔走,上下調停。

司空毓兒自然對完顏希尹長存感激涕零之心;然而她知道,歷來天子寡情多變,她想要、想求得的,是太宗親擬的一道可以放契丹一族遠去關外,重獲自由,重新開始安定生活的恩旨。

完顏希尹曾經明言告訴過她,太宗會下這道恩旨的可能性為零。如今的金國皇室,寧可任由耶律一族在金國的土地上自生自滅,也不會使契丹一族重拾自由。

可是她從未曾放棄過希望。如果連她都放棄瞭,那些族人,還能有什麼可以活下去的指望?

此時此刻,完顏希尹正和唐括皇後、六皇子耶律阿魯在宮內議事。

司空毓兒跪在唐括皇後的寢宮外已經足足一個時辰,雙膝幾乎麻木。四周呼氣即可成冰,冷的幾乎讓人無法呼吸。每次隨完顏希尹入宮,她都會在唐括皇後宮門外長跪不起。

事實上,唐括皇後除瞭一年前那兩次曾召見過她外,再也不曾見過她。所有事項,均由唐括皇後對完顏希尹面授,再由完顏希尹轉授與她。盡管如此,每次完顏希尹入宮,她都會央求完顏希尹帶上她隨行。哪怕隻有一線機會,她也要試。

“太後,還請太後三思!”完顏希尹對這次唐括皇後謀劃安排大為意外,他無法估計出這樣做的後果,更不能想象一旦耶律韃塔知道瞭真相,將會如何自處。

耶律阿魯此時正端坐在左手處的白色熊皮坐榻上,緩緩地撥弄著懷中暖爐上的鎏金紫玉蓋子,狀似語出漫不經心:“既然要對太宗皇帝以示忠心,就要有示忠心的樣子來。父皇能留她的性命到今天,她也該感恩戴德,一盡臣子之義!”

唐括皇後靜靜地翻看著手中的奏報,絲毫不理會完顏阿魯口上對完顏希尹的針鋒相對。“眼下陣前的形勢對我們極為有利,阿魯,你需謹記,要嚴格監管你麾下的鐵騎,切不能掉以輕心,給本宮惹出什麼亂子來!”

“是。母後。”完顏阿魯應道。

“你先退下吧。”唐括皇後一聲吩咐。

完顏阿魯再次應諾,一面悠然袖著暖爐,一面退出瞭議事房。出門時心頭竊笑,面上無形。

完顏阿魯走後,唐括皇後放下手上的奏報,在婢女的攙扶下起身走向完顏希尹。完顏希尹忙起身恭敬以待。

“希尹,本宮近來時常想起,多年前你在本宮面前許諾助太宗五年滅遼,十年滅宋,豪情壯志,直上青雲。可是近來,本宮卻發現,我大金一貫樸烈志剛的女真宰相,心腸竟開始變得柔和起來。”說這話時,唐括皇後面上柔和,心機絲毫不露。

“皇後娘娘……”完顏希尹大震。

“聽聞你每次前來謁見,耶律韃塔便會在我的宮門外長跪不起。本宮對她所求,瞭然於心。如今金國鐵騎已然圍困宋都,要殺那北宋皇帝,我方勢必師出無名。但如果那宋國皇帝在前來議和的途中被刺,北宋軍心必然大亂。如此時機,太宗不會錯過,本宮更不會錯過!”唐括皇後伸出手去,在完顏希尹的手臂上拍瞭拍。

完顏希尹沉默。

“你近來與耶律韃塔過從甚密。此事哀傢本無意過問。但,大戰當前,你切不可因為不該有的仁慈,而將我金國大計拋諸腦後!”唐括皇後面有微嗔。

“皇後娘娘言重瞭,希尹不敢!”完顏希尹抱慚躬身。

“哀傢可以放出話去,如果這次耶律韃塔能完成她的任務,哀傢就遂瞭她的心願,從太宗那裡求來她想要的那道恩旨!”唐括皇後道。

完顏希尹始終低著頭,不看唐括皇後。

“屆時大計得成,要求這道恩旨,太宗不會不給本宮情面的。隻是,耶律族人走瞭,依例,耶律皇族必得留在阿城為人質,永世不得離開。屆時,本宮就把耶律韃塔賜給你做夫人,這般安置,本宮已是很給她情面瞭。”唐括皇後淡淡地道。

完顏希尹大為惶恐,急急道:“皇後娘娘!希尹……”

唐括沒有給他機會辯解,卻隻是一擺手:“罷瞭。希尹,就依照咱們擬定的計策行事,不容再議。難道,你不想盡快看到大宋江山在你的手中盡被我大金收入囊中麼!哀傢今日也乏瞭,你退下吧。”唐括皇後微露疲態,便回到軟榻旁。

完顏希尹見唐括皇後心意已決,大局已定,隻得也退出宮殿。

卻說完顏阿魯前番先行退出唐括皇後寢宮,剛走到宮門口,便見到跪在殿外的耶律韃塔。

見到是他來瞭,司空毓兒心頭一驚,十分懼怕,匆忙俯下身子,低低地叩下頭去。

毓兒緊緊地低著頭,耳邊但聽到遠處的那雙皮靴緩步走瞭過來;但那個人卻並沒有從她身邊走過,而是徑直走向自己近前。

“抬起頭來。看著本王。”六王爺完顏阿魯不冷不熱地道。

毓兒隻得起身,抬起頭看著完顏阿魯。但見完顏阿魯那白皙英俊的面容上,戲謔中帶著一絲冷酷,一雙鷹眸正盯著自己。他身上的一股濃烈的冰冷的嫉恨,令她頓時呼吸一窒。

“嘖嘖嘖”他搖頭:“瞧瞧你的可憐樣兒!”

毓兒咬咬嘴唇。喪傢之犬,寄人籬下,毫無尊嚴可言。他說得,也沒什麼錯。

可是完顏阿魯隨即竟俯下身來,對她冷冷地道:“你知道麼,你選擇瞭完顏希尹做你的良木,是你的不幸,也是他的不幸。”

毓兒倒抽瞭一口涼氣。

她早該想到的。完顏希尹雖然在金國位高權重,可他在朝中,也一定樹敵不少,危機四伏,步步驚心。眼前的這位六王爺,看似行事處處給金國宰相留著餘地,可他也許早已在暗中盯死瞭完顏希尹!而她,無疑令完顏希尹的處境變得更糟而已。此時完顏阿魯的話無疑是在告訴她,他和完顏希尹之間的爭鬥,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和情況下就已經開始;今,也遠遠還沒有結束。

完顏阿魯忽然湊近她的耳側,故作曖昧地道:“本王忽然想起來一件極為有趣的事!小的時候,太宗曾賜給本王一匹性格十分驃烈的汗血寶馬,本王很是喜歡。可是你知道,那匹馬後來怎麼樣瞭麼?”

毓兒的心底赫然升起一股恐懼。

“它的性子過於剛烈,本王無法將它馴服,卻也不想它成為別人的坐騎。所以,本王就用重具,親手將它活活打死瞭!”他的話就像一把寒冰利刃,狠狠地刺在瞭她的心上。

“哈哈哈哈!”完顏阿魯說完,便站起身,張狂大笑著,由貼身侍衛撐著傘,揚長而去。

毓兒驚栗地跪在那裡,遲遲回不過神來。一直到完顏希尹走出瞭宮門,停在她面前,她才恍然有瞭精神:“宰相大人……”

完顏希尹沉默。

這一次,唐括皇後還是不願見她,她失望地垂下頭。

他走近她,親自扶她起來,頓時引來周圍侍衛的側目。

接過侍從遞上的傘,完顏希尹自己撐瞭。毓兒雙腿僵硬,麻木未消,走路不便。完顏希尹將寬厚的毛皮披風將她裹在臂彎中,一隻手攬住她身形,一隻手撐著傘阻擋風雪。

他已經不是第一次這樣瞭。對於他的照顧,她也已習慣瞭不再拒絕。

“宰相大人。方才,我……遇到瞭六王爺。他語出不善,還提到瞭你,我擔心,他會對你不利。”毓兒說到這裡,不無擔憂。

他聽瞭,雖然心底依舊陰霾,眼神中卻不由多瞭幾分柔和,攬住她的溫暖手掌緊瞭緊,對她道:“這不是你該擔憂的事。我自會處理。”

茫茫白雪之中,靜靜宮墻之內,兩個人影從官道上緩緩行過,留下兩行淺淺的腳印。他帶著她來到宮門外,上瞭馬車。

風雪未停。兩人一路徑直返回宰相府。

用過晚膳後,完顏希尹帶著她來到瞭他的書房。

他將最新的戰報取過,遞給她。

毓兒看著那戰報,手卻不由微微地顫抖。每次完顏希尹都會將戰場上最新的消息拿給她看,可是,在堆積成山的金國捷報之中,她看到的,隻是血流成河,感受到的,唯有心膽俱裂。

紅著雙眼,她看完瞭那封奏報。金國鐵騎逞勇恃強咄咄逼人,北宋天子趙應天雖曾一度割地賠款求和,然金軍貪婪,所到之處,戰無不勝,攻無不取,燒殺搶掠,積聚大量財富,佈帛和珠石寶器。雖然她不是漢人,雖然她早該置身事外,可是她還是為那一片她曾所熟悉的土地上的百姓感到深深的絕望和痛楚。

完顏希尹看著她忽道:“有時候,我多希望,你可以忘掉過去所有的人事,置身事外,無情便可不痛。”從袖中拿出那把烏鐵匕首,他遞給她。

是麼?如果她不曾去過宋土,如果她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是契丹人……那麼到瞭今天,她是否就真的可以不痛。

她勉強忍住悲痛,接過那匕首道:“我以為……我把它遺落在那座孤島上瞭。”

他忽然緊緊抓住她的手腕,加重瞭力道:“今後不要再遺失!”

生死相搏之際,遺失瞭武器,與遺失自己的性命無異。

“我不會瞭。”她低聲道。

完顏希尹松開瞭手。

“太宗陛下已經訂下計謀,下旨準許金國天子前來議和。金國已經志在一統中原,所以此時,如果北宋天子趙應天遇到行刺,死在前來議和的路上,北宋勢必大亂,金國便能一舉南下,完成統一大業。如果你能夠完成這項任務,唐括皇後會親自向太宗請旨,準許契丹遺民在關外安居樂業,重建傢園。隻是……你和你的族兄,要成為人質,永世留在阿城,不得離開。”

她驚住,死死地盯著完顏希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以……唐括皇後是屬意要她行刺?行刺北宋天子?!

是瞭,她不是金人;遼國亡國餘孽刺殺北宋天子,倒也算師出有名。

她腳下一軟,幾乎癱倒。

“韃塔!”完顏希尹伸手去扶她。她抓住他的手掌,卻又失神地緩緩松開。

究竟這是宿命輪回,還是早從伯父耶律浚還在世的時候就已經留下的孽債……

就算她已經失去瞭遼國,她的國,她的傢;她又怎能眼睜睜地看著那片她曾熟悉的土地,這般分崩離析!她又怎能下得瞭手,在那本就支離破碎、不忍猝睹的宋民的傷痛上再狠狠地插上一刀!

她怎能下的瞭手……

“讓我想一想……讓我想一想……”她喃喃地說道,連嘴唇都哆嗦瞭起來。她的眼中滿是驚恐,失神地腳下移動,說著,她離瞭他,便沖出瞭書房!

她漫無目得地跑著,在宰相府的花園裡,踩著腳下厚厚的雪,頂著凜冽的寒風。此時已是夜晚,四周俱是冰雪,空氣裡的溫度極低。她想借著寒冷讓自己冷靜下來!她想清醒起來!可是這次,就連冰冷的雪,似乎也起不瞭作用。

究竟是這世界太過渾渾噩噩,唯獨她在醒著;還是這世界本就是如此,隻有她依舊在渾渾噩噩!

生,是這般不易,而又佈滿傷痛!

她一直跑著,劇烈地喘息著,直到她被腳下的凸凹不平所絆倒,狠狠地摔倒在雪窩裡。她伏在雪裡,一動不動。

“嗚嗚……嗚……”

她終於哭出聲,從最初的小聲流淚,到最後用盡力氣嚎啕大哭;她的眼淚和冰涼的雪花混合在一起,她的嘴唇已經凍得發紫。

她哭著,還是覺得腦中發熱,意識一片混亂,世界都仿佛顛倒……她伸出手去,抓起眼前的雪花,狠狠地塞進自己的嘴裡,一把又一把,發瘋般去吞噬那無盡的冰涼。她想要讓自己再冷靜、再冷靜下來。

腦袋很熱……

她趴在雪窩裡,就連臉上的眼淚都結成瞭冰,咯的臉上的皮膚生疼;直到所有的混亂,所有的苦痛,都漸漸消失在腦海中的靜默,和耳邊呼嘯的風聲裡……

完顏希尹在書房久候多時,卻依舊未見她回來。唯恐她出現意外,便再也按捺不住,焦急地到處搜尋她的身影。終於在花園一角的假山下,他找到伏在雪窩裡的她。

北疆寒冬的雪夜,可以積雪累塌建築;凜冽的西風,可以凍死任何活物。

“你不要命瞭麼!”他忍痛責備,在寒風中咆哮出這一句,然後俯身將她扳過,攔腰抱起被凍得僵硬的她。她的發間、眉梢全都掛著冰雪,臉上更是一片蒼白,麻木無表情,如同死瞭一般。

他將她抱回暖閣,放上床榻,脫掉她外面的衣物,為她蓋上被子、氈毯,升起炭爐,圍在床榻前;自己則緊緊地握著她的右手,坐在榻前守著她。

對眼前的這個女子,他早已不知從何時,再也無法狠得下心。

靜室之中,隻剩下她在昏昏沉沉中的喃喃低語:“誰能來拯救我的族人……誰能帶我離開這裡……”

在這裡,她是有多麼的不快樂。

完顏希尹聽著她的囈語,幽邃的眸子在燭火的跳躍照耀下明明暗暗。

是夜。完顏希尹一夜無眠。

暗夜將盡,就在阿城百姓睡得最沉的時刻,有一個人,悄悄潛入瞭海濱王府。

這個人蒙著面,身份不明,徑直繞過門口的護衛,竟似對海濱王府的環境十分熟悉一般。他繞過主殿,徑直潛入瞭海濱王的貼身護衛耶律大石的房間。

耶律大石在睡夢中被驚醒,見到來人,驚訝不已;而這位不速之客隨後與他進行的交談,更是石破天驚。那人在離去時留下瞭一個錦囊。在長夜的黑暗即將結束,黎明即將到來之前,那位神秘黑衣人又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瞭海濱王府。

這一年,太多的國事沉浮,太多的征戰流血,太多的令人不能承受的生與死。

這一年,是金天會四年,北宋如同一個垂死掙紮的病人,在經歷瞭無數的痛苦磨難後,漸漸走向生命的終結。

五月。金軍繼攻陷湯陰之後,強渡黃河,完顏阿骨打四子完顏宗弼奉金軍右副元帥完顏宗望之命,會到會寧城向金太宗報捷。大軍隨即南下直逼開封。北宋朝臣,莫不嘩然驚惶,人人自危。眾朝臣名為臨危獻計,莫不痛哭流涕,迫使天子以割讓太原、中山、河間三鎮與金,並賠償大批金銀為條件求和,金軍返回燕京。

六月,原北宋屬國高麗國王派使臣前往金國會寧,上表改志稱臣。

八月,金太宗再命右副元帥完顏宗望引兵南下,所到之處,攻城略池,大肆囤積金銀財富。

九月,完顏宗望在圍城二百五十日後攻陷太原,北宋守將王稟死節。

十二月,金軍左路軍、右路軍在完顏宗望與完顏宗翰的率領下先後匯合,大軍直逼宋廷。宋天子迫於內外壓力,向金太宗上書乞和,請求談判。

支瓦城,金國大營。

戰鼓轟鳴陣陣,如同雷鳴一般。

司空毓兒跟隨完顏希尹和完顏阿魯來到支瓦城的城樓上,站在冰冷的城墻後,觀望著城下的軍防。

此次完顏希尹親自護送她南下,一路同行的,還有六王爺完顏阿魯。他們此行的目的地是,西江古城。

幾個月下來,金軍已在西江古城以北建立瞭一座規模可觀的防禦建築,稱之為細城大營。細城大營與支瓦大營一東一西,遙相呼應,成犄角之勢,牽制著西江古城。

完顏希尹和完顏阿魯職責所在,督軍監戰,自然要前往細城查看戰況。

據聞西江城有河北兵馬大元帥坐陣,這位兵馬大元帥極善行軍佈陣,此前金軍多番呈報金國宰相完顏希尹的奏報都報這座城池固若金湯,久攻不下。

當完顏希尹等人離開支瓦城,趕到細城大營的城樓上的時候,正值金軍再次對西江古城發起進攻。

城下殺喊聲震天,任何語言都不足以形容眼前的慘況。

孔武壯碩的金軍揮舞著鋒利的刀槍劍戟,騎兵與步兵雙管齊下,有備而來。隔著那麼遠的距離,毓兒隻看見烏壓壓如潮水一片的金軍動作迅速,如同一把尖刀,直直地插入瞭宋軍的心臟,將宋軍的防禦陣型打得潰散。

有備而來的金軍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兇猛。勇猛的金國士兵將雲梯搭在城墻上,先頭部隊黑壓壓如同螞蟻一般爬上城墻,人人的表情都是猙獰而亢奮,絲毫不畏懼死亡。

而在西江古城的城頭,在宋軍監軍的調度下,城墻上的士兵們手中長箭齊發,如雨一般密集的翎箭呼嘯而下,射向城樓下正想攀爬的金兵,無數的哀嚎從城墻下傳來。前頭的士兵中箭從雲梯上垂直摔落在城墻下,鮮血橫流,腦漿迸裂;跟在後面的士兵奮勇地繼續向上攀爬。

而在戰場上,鮮血匯聚成溪流,斷臂殘肢隨處可見。戰場上沒有老幼之分,沒有民族的差異,活著贏取戰爭的勝利比什麼都更重要,強者才能生存。士兵們早已熟諳這戰場上的流血和廝殺,不顧一切地揮舞著兵器,索取別人的性命;或者,失去自己的。

金軍的攻擊接連不斷,被宋軍擋回一波,馬上又會有新的一支軍隊沖出城樓卷土重來。金軍傾力全攻,而就在對面的城門下,也不斷有新的宋軍呼喊著廝殺而來。將軍們帶兵迎上,戰鼓大作。

令金國軍將十分驚愕的是,在重重的戰陣當中,有三名宋將縱橫馳騁,在陣前的左、中、右奮勇殺敵,如同三路戰神,死死地牽制住金軍的主力。

司空毓兒終於看清楚眼前的一切。那三員宋將,居中的一個,正是身著金色鎧甲的楚淮王爺趙應乾,左路和右路,則分別是身著銀甲的冷玉書和慕容筠玉!慕容筠玉身後的軍隊又與另兩人大有不同,他們身著便服和簡易鎧甲,俱是身懷絕技的武林人士。

她忍不住落下淚來;她緊緊地捂著自己的嘴,唯恐發出聲音。在看到慕容筠玉第一眼的時候,她就立即想到瞭小駝子。他的身後緊緊跟著為瞭使她重回正途而苦心孤詣的端木白,洛長風和其他武林義士。

原來那個燕大哥的孩子,一直都陪在自己身邊……原來燕大哥的希望,一直都不曾走遠。

他手中的催風劍,劍氣如虹,道道光華,牽動著過去的記憶,刺痛瞭她的雙眼。

“那不是……楚淮王爺趙應乾!”完顏阿魯一聲驚呼:“他不是因為宋太後意圖謀反而被圈禁瞭麼,怎麼會在這裡出現!還有那兩名小將,他們又是何人?”

完顏希尹看著遠處的那三個身影,隻是淡淡地道:“北宋天子雖然軟弱,但卻並不糊塗!他若殺瞭趙應乾,就等於斬瞭自己的左膀右臂。雖然前番禍起蕭墻之內,但是宋天子豈會不明白欲除外患必先安內的道理?我們已占盡先機,但宋天子也不會坐以待斃。”說到這裡,他看瞭身後的耶律韃塔一眼。

她應該知道,南下,必會與故人相見。

隻是這般的相見,叫人情何以堪……靜默流轉的時光,就這樣,將所有的人的位置,都悄悄變化。

雖然金軍並未能攻進西江古城,可是宋軍亦是損失慘重,血流成河。

前面的兵士浴血奮戰犧牲瞭性命,後面的兵士便踩著他們的屍體沖上,身上中瞭刀,失去瞭一條臂膀,也要撲上去,扯著、咬著敵軍同歸於盡。戰場四周漂浮著濃濃的血腥味,耳邊盡是慘叫和怒吼。無數個生命隕落在這佈滿硝煙的殘酷的戰場之上;鮮紅的血跡,澆鑄著這片蒼茫大地……

硝煙飄散。

金軍再攻未果,終鳴金收兵。

雪,無聲息地飄落。

西江古城內。

冰冷的城墻上,白雪呼嘯。

趙應乾、冷玉書、慕容筠玉和鬼影子正身著戎裝,站在城樓上,看著茫茫北疆的夜色出神。

自楚淮王爺擔任河北兵馬大元帥之後,慕容筠玉與武林盟主東方清衡、海棠門門主花見芳、丐幫幫主端木白多番商議後,始決定將率領武林義軍與楚淮王爺的十幾萬戍邊大軍匯成一處,為抗金兵齊心協力。

雖然苦尋多時,但是他們始終沒有冷子魚和卓南風的消息。戰火連天,司空毓兒回轉金國後的消息,更是無從打探。

各自心之所想,各自心之所觸,皆悄悄按下心頭。在這國難當頭,戰火綿延,山河漸危之際,兒女情長,都隻能拋負青雲之外;心頭的絲絲縷縷牽絆,俱已化作無言。

“王爺!這是京城來的奏報,皇上他不日將到達西江古城……”德喜愴然的聲音打破瞭城頭上的寧靜,讓趙應乾三人俱是心神一定。

德喜匆匆趕來,將手上的奏報放到瞭趙應乾的手上。趙應乾打開看瞭,無言沉默,立在當場。

三少和筠玉見到趙應乾如此,知他心頭沉痛,隻能靜靜地陪著。

“賢兄,依你之見,”趙應乾忽然沉聲道:“皇兄此番議和,金人是否會答應撤兵?”

三少沉默片刻,終緩緩搖頭。

“既然我們都知道金人不會撤兵,我又豈能眼睜睜地看著皇兄身至險地而不顧!”趙應乾幾乎是一聲咆哮,一拳狠狠地打在冰冷地城墻上。

“我會勸阻皇兄,我寧可皇兄送我入金營為質子,也絕不能眼看著皇兄身赴險境!”趙應乾說畢,迎著凜冽的西風,走下瞭城樓。

就在黃昏時分,宋天子的駕攆車隊徐徐駛入瞭西江古城。

及至趙應天隨車駕來到瞭北宋的軍營,楚淮王爺等人率眾迎接。

天子趙應天入營後並未作休息,甚至未用晚膳,便召見瞭趙應乾和冷玉書。

靜室之內燃著燭火,天子摒退眾人,隻留下趙應乾和冷玉書二人。

三人對坐,靜室中卻愈發沉默。

終於,趙應乾忍不住出言勸阻:“皇兄,莫要怪臣弟阻攔,金人貪婪無度,多番南下侵擾我大宋。我大宋已經多番忍讓,同意交換城池,年年繳納歲幣,可即便如此,金太宗始終不滅南下之野心。皇兄此番前去談判,危機四伏,若是金人做出過激的舉動來,皇兄便會身處險境,後果不堪設想。皇兄是我朝天子,國不可一日無君,臣弟願主動請纓,代皇兄前去金營談判。就算金營要挾臣弟為質,臣弟也甘願!”

趙應天聽瞭,心中十分感動,看著自己最珍惜的弟弟,雙目潮紅。

“你說得對,國不可一日無君。”趙應天說瞭這一句,卻沒瞭下文,轉而對冷玉書道:“冷玉書聽諭。”

“臣在。”冷玉書忙俯首聽旨。

“今日,朕要你在此做個見證!”趙應天繼而道:“朕當政年歲不久,雖常報勤勉治國之志,卻嘗心有餘而力不逮。今,金軍壓境,直逼京師,朕無德無能,竟將祖輩江山看顧致如斯田地,置萬民安危生死於水深火熱之中,朕之罪衍,雖九死亦難贖!金軍勢強,朕難阻金人南下野心之昭昭;朕膝下無子,如若朕此次戰之劫難不能安然度過,朕之胞弟楚淮王,素有仁德之心,文武皆備,可為新君之選。”

“皇上!”冷玉書隻覺耳邊如同一記驚雷。

“皇兄!”趙應乾更是心痛得不能自持。

趙應天沒有理會二人的悲痛,而是流著淚,繼續道:“洛陽密使冷玉書,本為朕的股肱之臣,為國盡忠,隱瞞身份,潛伏多年,朕今日要你親口答應,他日若改朝易主,亦會竭盡忠心,輔佐新君治理我大宋江山!”

今時今日,趙應天會流露此等悲觀之意,亦是人之常情。

“朕意已決。楚淮王不得阻攔朕議和之行!”趙應天亦是潸然落淚。

三日後。議和的兵馬車駕,緩緩地從西江古城城門下駛出。

離開西江古城,繞過喬巴山腳下的一片廣袤的草原,途中經過青石灘,經過狼谷,才能到支瓦城金營大帳。

隨行的北宋大臣們無不神色沉痛,有的甚至淚意縱橫。

此去之兇險,盡可猜度;去的人,也許都已做好瞭有去無回的打算。一行人悲悲戚戚上路,好不淒涼!就是城上守城的將士看瞭,一時不勝悲戚。

議和隊伍漸漸遠去,轉過山路的一角,終消失不見。

完顏阿魯和完顏希尹此時,正立在支瓦城的城樓上觀望雪景。

北疆酷寒。連日來的大雪停瞭下下瞭又停,視野蒼莽,遠山披霜,盡是銀裝素裹。

“如此美景,豈能無酒!”完顏阿魯驟然來瞭興致,吩咐自己的貼身護衛:“去備一桌酒菜,就在這城樓上!本王要和宰相大人暢飲一番!”

完顏希尹聽瞭,並沒有反對。

護衛應諾而去,沒過多久,便在城樓上的一處房舍內燃上瞭炭火,擺瞭一桌酒菜。

兩人果真就在這城樓之上,對酌瞭起來。

“宰相大人,你可聽說?就在你我離京之後,阿城發生瞭一件趣事。”完顏阿魯說的有心無意。

“哦?是何趣事?”完顏希尹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就在你我離城的同一天,海濱王的貼身護衛,耶律大石,忽然失蹤不見。幾隊金國侍衛四處搜尋,都不曾查出他的下落,這個人就仿佛憑空失蹤瞭一般,你說,有趣不有趣?”完顏阿魯笑道。

“每日裡金都都有遼國戰俘逃亡,六王爺為何單單對這個耶律大石如此留意?”完顏希尹笑道。

完顏阿魯俄而正色道:“你有所不知,這耶律大石若是追算起來,也算是耶律阿保機的第八世孫。雖說是旁系末族,但此人通漢學,善騎射,看似憨直愚鈍,實則內存韜晦。他追隨海濱王耶律延禧多年,歷來是忠心耿耿,獻言直諫。當日遼滅被俘之時,此人頗具氣節,拒不受降,後來追隨海濱王,形影不離。如今他忽然離瞭海濱王,逃遁而去,隻怕必不簡單。”

完顏希尹笑道:“就算耶律大石不是尋常人物,可是僅憑他一人,他能做出什麼風浪來!六王爺多慮瞭。”隨即便碰上瞭完顏阿魯的杯子。

完顏阿魯聽瞭,看著完顏希尹,若有所思地幹完自己的杯中酒。“罷罷罷!我們不說這些掃興的事,來說說眼下的南下大計!如今宋天子已然在來的路上,推算起來,此時耶律韃塔隻怕已經該得手瞭吧!”

完顏希尹頓時沉默,看著窗外的雪景,神色難定。

完顏阿魯見瞭,心底一聲冷笑,隨即舉杯對完顏希尹道:“屆時還要恭喜我們的宰相大人可以抱得美人歸!那耶律韃塔的美貌,可是眾多金國皇室大臣所求之不得的!”

完顏希尹聽瞭,碰上六王爺的酒杯,再度一幹而盡。

兩人喁喁對酌,隻為盡興,卻都未曾喝醉,直至雪停才散。

完顏阿魯拜別完顏希尹後,喚來自己的心腹,在那城樓上,細細盤問。

“都安排好瞭麼?”完顏阿魯問道。

“王爺,安排好瞭。隻要宋天子一出現,我們就伺機動手。”那名心腹隨即答道。

“嗯。這次可要給我盯緊瞭!抓住北宋天子之後,立刻押解到支瓦大營!至於耶律韃塔,我要她死!”完顏阿魯看著自己慢慢握緊的掌心,狠狠地道。

如果事成,殺瞭完顏希尹的寵姬耶律韃塔,抓到北宋天子,他既可以狠狠讓完顏希尹嘗到什麼是切膚之痛,又能一舉攬功,挫一挫完顏希尹的威風。

“王爺請放心。這次我們準備的是見血封喉的蠍子紅,耶律韃塔,一定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好!那我就等你們的好消息!到時本王重重有賞!去吧!”完顏阿魯聽瞭,很是高興。

“是,王爺。”那名心腹暗喜,便小心地離開城樓,想要去釋放飛鴿傳書,傳達六王爺的最新指令。豈料剛離開城樓沒有多遠,迎面便撞上瞭神情清冷,身後跟著幾位將軍,匆匆趕來的金國宰相完顏希尹。

他步步後退;因為完顏希尹的眼睛好似利刃,盯得他心裡直發毛。

白雪茫茫的山谷裡,一隊詭異的紅色隊伍正喁喁前行。

端坐在簡陋的紅色喜轎之內,司空毓兒心中思緒起伏。

她的神容靜默泠然,她的袖中藏著匕首。

在一年前,她就曾到過西江古城。可是那次,她一度以為她是宋主金客;卻原來,於金於宋,她皆是客。她忽然回憶起在那次在跟隨被金軍擄去的眾多北宋女子回程的途中,她們所一起哼唱的那首民謠:

“西風吹的緊,白雲低徘徊。阿裡裡……阿裡裡……

地上的人兒,像花般綻放。阿裡裡……阿裡裡……

樹木長在懸崖上,故土迷離在夢裡。阿裡裡……阿裡裡……”

現在想來,那是多麼淒然而又美麗的畫面。她們無疑比自己要來的幸運;因為她們至少有著一個可以期冀的傢園,隻要跨越瞭那段距離。而她心中所期冀的傢園,卻是那麼的遙不可及。

仿佛天意冥冥註定,將她指引向一個另孤寂的心靈,因為隻有那裡,才會給她最無私的接納,給她真正的自由。可是上天給她的考驗,太難太難。

無法抑制,她還在念著他。在這樣生死茫茫,前途未卜的時刻。就算命運對她如此無情,就算他和她此生註定瞭永世不能相守……

當然,這次的刺殺行動,金國方面還不至於要她孤軍奮戰。他們給瞭她一切可能的支持:一小隊喬裝成送嫁的隊伍實則為一隊訓練有素的刺客。

可是事情從最開始就不簡單。

那是令她始料未及的混亂;當她身著紅色嫁衣,靜坐在送嫁的轎子裡,與宋軍的一行談判車駕在狼谷狹路相逢的時候,她才知道,那場行刺,本就是一個陰謀。

宋軍的談判車駕在見到迎面而來的送嫁車架之時,俄然停住瞭行進。

一隻喁喁獨行的議和隊伍。一隻孤零零的飄忽如同鬼魅的送嫁隊伍。茫茫白雪之中,突兀而又靜美。

宋兵對眼前的紅色隊伍心生疑竇。毫無疑問,在這冰天雪地的時候,兩軍交兵的陣前,很難想象這究竟是一場什麼樣的婚禮,亦或是,一場陰謀。

送嫁的車隊還在前進。毓兒的呼吸越來越急促,緊張的氣氛和強大的壓力令她幾乎無法思考。這樣做……究竟是對還是錯?還是,她隻不過是,在用另一種苦難區結束另一種苦難?她無法想象,如果她殺瞭對面馬車中的那個人,今天以後,會是什麼樣的結果。

那裡坐著的人,是宋土的天子,是趙大哥的皇兄。他的身後,還有筠玉,鬼影子,白菲兒,冷玉書,她認識的以及不認識的;還有萬萬千千的大宋黎民百姓……

她死死地攥著自己的手腕,那裡已經變得一片青紫。就這樣,她煎熬著,痛苦著,蔓延著。

一支響箭,劃過半空,凌厲地被射在毓兒所在的轎子後側的橫楣上。

對那支乍然飛來的翎箭,送嫁隊伍中的人愣瞭一下,可隨即便安定下來,繼續向前。

宋方的人馬,在見到那支響箭驟時大驚,因為隨即他們便看到,如雨般的翎箭密密麻麻地從對面一側的密林飛來,從後方射向他們眼前的送嫁隊伍。而送嫁隊伍中,那些剛剛面露兇光,想要拔出懷中暗器,奔向議和隊伍的仆役侍女,霎時間被射殺殆盡。

翎箭還在密集的飛來,卻又乍然而止。

“嘭”的一聲,毓兒險些從轎內摔瞭出來;轎子忽然停滯不前,還重重地落在瞭地上。

不知道外面發生瞭何事,她終掀起轎簾,拔出袖中的匕首,小心的走下瞭轎子。

四周一片死寂,可是眼前,殷紅的鮮血刺痛瞭毓兒的雙目。

腳旁的一個轎夫,尚未死透,還有一絲氣力,他伸出手去,抓住瞭毓兒的腳踝。“救我……”

她俯下身去,去觸摸那轎夫的傷口,想要讓它停止流血。可是鮮紅的血跡,隨即染滿瞭她的雙手。傷口泛出烏黑,箭上有毒。

那些送她前來的刺客們,此時皆已被射殺。

是誰放的箭?她頓時亂瞭心神。

宋方的議和大臣們在看到這樣詭異的一幕後,一個個都驚慌失措。他們看著眼前的那個容貌傾城,身著嫁衣、手中滿是血污,還拿著匕首的女子,不由的連連後退。

不知道是誰忍不住喊瞭一句:“刺……刺客!”

這一聲驚呼,頓時引發一陣慌亂。議和的宋軍人馬頓時亂作一團,大臣們紛紛叫嚷著“護駕”,卻都紛紛向馬車後四散躲藏。

毓兒手足無措地看著眼前的景象,甚至忘記瞭她此行來的目的。

不遠處最為寬敞的一輛馬車忽然有瞭動靜。有人掀起瞭車上的門簾,走瞭出來。

那人是宋天子趙應天。他走出馬車,看瞭看不遠處的那個紅衣女子,又看瞭看馬車後的驚慌不已的群臣,隨即便放下瞭簾子,回到瞭馬車之內。在那之前,他的臉上竟沒有絲毫的恐懼,仿佛他什麼都不曾看見一般。

毓兒恍恍惚惚地覺得,她要找的,就是那個人。於是她站起身,拿著匕首,緩緩在雪中向那輛馬車走去。

茫茫白雪之中,但見一抹鮮亮的紅色,緩緩地在那山谷底向那車隊移動。

“皇上……”有些大臣見到她步步逼近,頓時嚎叫瞭起來。

就在她幾乎就要走到那馬車旁邊的時候,半空之中,再次飛來一隻翎箭,從她的身後,射入瞭她的肩頭。

“啊……”那些宋臣們始料未及,眾人一時都不知眼前究竟發生瞭什麼。

“回西江古城!回西江古城!”又有人喊叫瞭一聲,霎時間,眾人都驚惶地爬上馬車,車夫調轉馬頭,眾人如同奔命般,急急回撤。

毓兒倒在雪中。眼前的馬車愈行越遠,而身後忽然響起來一陣馬蹄聲。

一支金國兵馬,從密林中悄然出現,在她的身旁盤桓瞭片刻,便從她的身旁呼嘯而過。很明顯,他們想要追上宋軍的車馬。也許是認為她必死無疑,也許是想要回程後再來為她收屍,他們徑自扔下她,遠遠地去瞭。

原來,他們想要殺的,還有自己。

毓兒眼前一陣發黑,背上的傷口傳來一陣令人麻痹的撕裂感。她伸出手去,想要抓住眼前遠去的人馬。可是除瞭冰冷的雪花,她什麼都抓不到。

不知過瞭多久,一輛馬車從密林的深處急速的駛來,停在瞭離她不遠的地方。一個人飛快地跳下馬車,沖向她,抱著她,喃喃地念著她的名字。

“毓兒……毓兒……你快醒來!你快醒來!”

他喃喃地念著她的名字,如此的急切,神容中充滿著憐惜。

箭毒在迅速的擴散,她的意識開始模糊,也許是幻覺,也許是真實,她仿佛看到瞭南風久違瞭的面容。

“南風……帶我走……”她艱難地出聲。

“好……我帶你走,我們一起去天涯海角……我會永遠陪著你,再也不分開!”那個人急切地說著,就要抱起她往馬車而去。

“放下她。”一個蒼勁的聲音遠遠地傳來,在漫天白雪中愈發冷漠。

抱著她的人頓在原地。

“我已經向宋軍發出瞭預警,要不瞭多久,他們就會找到這裡,到時候你不但無法帶她走,還會害瞭你自己。”那個蒼勁的聲音道。

抱著她的人隻遲疑瞭片刻,卻依舊向馬車而去。

“她中的是致命的蠍子紅,如果你無法救她,現在帶她走,她隻會死在路上,死在你的手裡!”那個蒼老的聲音多瞭幾分急切。

“你可以救她?”抱著她的人急切地道。“請你快救她!隻要你能救她,我什麼都聽你的!我什麼都聽你的!”他說著,隨即將她放在瞭馬車上。

毓兒感覺到一個人影,悄悄地出現在她的身旁,和那個抱著她的人一起註視著自己。來人將她扶瞭起來,喂她吃下一顆藥丸,點住她身上的幾處穴道,隨即將她背上的翎箭拔出,迅速地用金瘡藥將傷口遮蓋。

他的動作是那麼的嫻熟,毓兒艱難地抬起頭,看瞭來人一眼。

“師父……”

他的身影,既模糊又清晰,正如兒時那模糊的記憶一般。是司空曙。不,是方靖天。

“傻孩子,為什麼要這麼委屈自己……”他心痛嘆息。

“你的包袱,有師父來背。師傅當年狠心離你而去,也隻是希望你遠離紛爭,好好活著。”在她昏迷之前,她聽到他這麼說。

可是天意弄人。

當年,他故技重施,利用詐死之計欺騙碧遊公子,送走小毓兒的時候,他隻希望用小毓兒的身世和她可能永遠也無法找到的父母來引她繼續好好活下去。這樣,他就可以放手一搏,沿著遼國昭懷太子耶律浚的大計,去繼續完成那個艱巨到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是的,在遼國的大業和耶律阿九裡公主的血脈中,他隻能守護一個。

隻是他不曾料到,多年前的那個小小的毓兒,在自己的人生路上,已經走的太遠、太遠。

在二十年前的那場權與利的陰謀和生死混戰後,他不慎遺失瞭一雙女嬰中的小蝶,多年來苦尋無蹤。可是二十年後,他們再度重逢,當他見到楚國公主耶律阿九裡的小女兒雖然十多年來流浪無依,卻能這般天真爛漫,無憂過活的時候,他由衷地為她的母親和伯父感到開心。

他原以為,小毓兒永遠無法解開自己的身世之謎。正因為人生中解不開的謎題往往太多,在無知和寧靜中過活,這本最是稀松平常。

可是命運的流轉,卻給瞭小毓兒和小蝶截然不同的人生。抑或是,當年他本就錯瞭,他本該在詐死之後,帶著她一起離開,不論天涯海角。

看著眼前的女子憔悴的神容,司空曙按下心痛,一聲吩咐。“毒性已經攻入她的五臟六腑,無法壓制,不能再耽誤瞭,我要用銀針給她去除毒性,你來駕車!”司空曙將昏迷過去的她安放在馬車內的氈毯上,關上車門。

馬車起行,飛快地消失在漫天雪中。

山谷內,傳來瞭震天的喊殺聲。

趙應乾接到神秘人的預警,得知皇兄趙應天一行在狼谷遇到刺客,便匆忙率兵前來救駕。在狼谷口,他們迎到瞭議和的隊伍,並與追襲宋方的議和隊伍的一支金兵正面沖突。

一支響箭滑向天際,發出耀眼的光芒。那支金兵見到宋兵來襲,慌亂逃竄中,向支瓦大營傳去暗號。

支瓦大營內。

軍帳中,完顏阿魯見到那訊號,大驚失色。

完顏希尹怒不可遏。“六王爺!看看你做的好事!”

顧不得再和完顏阿魯清算,完顏希尹揮袖走下中帳,並拿起桌上的那瓶蠍子紅的解藥,徑直走向帳外,連鎧甲都未穿,下令點齊兵馬,便飛身上馬,一馬當先,沖出瞭大營!

支瓦大營內驟時一陣騷亂,馬嘶陣陣,金兵大聲吶喊著,跟隨金國宰相,向狼谷奔馳而去。

馬車飛快地奔馳著,路途十分顛簸,這給司空曙下針帶來瞭巨大的困難。四周的溫度極低,可是他卻已是滿頭大汗。找準毓兒身上的穴位,尋找馬車行走時緩和的間隙,飛速下針,務求精準無誤。

可是這樣,無形之中,下針就慢瞭許多。司空曙推開車門,見到四周崎嶇的地形,便知車外的人正是要尋找出路和小徑離開狼谷。思量片刻,司空曙時對駕車的人道:“這裡太崎嶇,馬車太顛簸,根本無法下針。要救她,我們必須要退回谷底,在谷中兜圈子!我需要時間。”

馬車外的人聽瞭會意,立刻調轉馬頭,往回而去。這樣,馬車便離谷中的殺喊聲更近瞭。

金國兵馬漸漸逼近狼谷,和宋軍一南一北,將他們困死在谷中。

“金國兵馬正往谷中而來!我們沒路瞭!”車外的人大喊。

司空曙再次推開車門,看瞭看一旁的山勢,頓時喊道:“那裡山勢較緩,去那座山坡!”

馬車再度轉向,向山坡上急急趕去。

就在這時,有一匹馬,單人單騎,頭戴氈帽,身披白色狐裘披風,從狼谷的北側,匆匆而來,緊緊地追在那輛馬車後面,窮追不舍。來人不是別人,正是金國宰相,完顏希尹。

可是很快,便有宋兵發現瞭那輛形跡可疑的馬車和馬車後的金國宰相。馬車的後面,響起瞭宋兵的追喊聲。

慕容筠玉策馬越過一棵雪中的枯樹,奮力馳向那座山坡,趙應乾和冷三少則在後面緊跟不舍。

“趙大哥,快看!”慕容筠玉在看清楚山坡上馬車外駕車的人和馬車後的完顏希尹的時候,大覺吃驚,頓時指引趙應乾和冷玉書向前方山坡上看去。

冷玉書心念電轉,頓時驚呼:“小王爺,筠玉,對皇上行刺的女刺客一定就在那馬車之上!而且,那女刺客她極可能是”

他說到這裡,另外兩人驟然面上變色。三人頓時都加快瞭速度。

完顏希尹追趕到山坡之上。馬車一路向前,但就在那山坡的盡頭,沒有瞭路。

馬車險些沖進前方的萬丈深淵。駕車的人死死地勒住馬兒,將馬車停瞭下來。宋兵驟然逼近。

他迅速跳下馬車,擋在馬車前。

完顏希尹也下瞭馬,看著眼前的柴少康道:“她在哪?!”

柴少康正欲答話,就在這時,司空曙推開車門,抱著仍在昏迷中的司空毓兒下瞭車。

柴少康看著司空曙懷裡的人,幾乎是憤怒的嘶吼:“她怎麼樣瞭?!你為什麼救不活她!”

司空曙神色凝重。他已然盡瞭全力。

“讓我來救她,我這裡有解藥!”完顏希尹從懷中拿出解藥,再次上前一步。

柴少康將信將疑可看著他。完顏希尹顧不得許多,急急走瞭過來,扶起雪地中的毓兒,給她吃下一粒解藥。

他們等瞭片刻,可是毓兒依舊沒有轉醒。完顏希尹又忙喂她吃下瞭第二粒,第三粒……

解藥來得太遲。毒性已經侵入她的心脈。

先行趕到的一小撥宋兵不明情形,拿起弓箭,便向場中的金國宰相完顏希尹射去!

飛箭如雨。

司空曙見瞭大驚。柴少康拔出手中寶劍,奮力地阻擋著射來的飛箭。

“住手!”隨即趕來的趙應乾,一聲大喝。宋國軍士紛紛停瞭手。筠玉和趙應乾見到馬車旁奄奄一息的司空毓兒,俱是心憂不已。

看著場中的人,冷玉書不由大聲呵斥道:“柴少康!想不到,你竟然沒有死!”

馬車前的人見到是他,一聲冷哼。

“柴少康,就算上次在東海你能逃過一劫,今天你想要逃走,恐怕就沒那麼容易瞭!我今天一定要親手抓你到武林盟主那裡問罪,要你血債血償!”慕容筠玉也是義憤填膺。遮幕山莊,影子谷,白雲山莊……他欠下的血債,實在是太多太多瞭。

不想柴少康聽瞭,反而是嗤之以鼻,陰邪地笑道:“抓我到東方老兒那裡問罪?哈哈哈哈!他的罪,我還沒和他清算呢!至於你,一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你還沒有資格和我叫陣!”

趙應乾看著場中沒有說話,但此時此刻,他的目光卻凝聚在瞭不遠處的方靖天身上。

方靖天的神色忽然變得陰晴不定。

“靖天。向宋營發出預警的人,是你。你為什麼會這麼做?!”趙應乾語出威儀,不容對方無視。

方靖天看著趙應乾,出聲卻並不回答趙應乾的問題,聲音中竟帶著一絲苦澀。“見到少主安然無事……靖天也就心安瞭!”

“你追隨瞭我十幾年,一直以來我是如此的信任你!可我怎麼也想不到,原來你竟是遼國派來潛伏在我身邊的細作!你根本不是方靖天,你是遼國昭懷太子身邊的謀士,司空曙!”趙應乾緩緩搖頭,掩不住的神傷。

方靖天看著趙應乾,眼神中流出一絲無人能理解的泯然。他終沉默,緩緩將自己面上的揭下。霎時之間,那個忠心護主的方將軍一去無蹤,一個年過六旬的老人,便站在眾人的面前。

很難想象,眼前的這個人,就是曾陪著昭懷太子度過崢嶸歲月,曾多次易容喬裝,躲過多方的追殺暗襲,還化身為方靖天,在楚淮王府一呆就是十三年的前遼謀士,司空曙。

“我不想殺你,可是,我今天也不能放你走。”趙應乾痛聲道。

方靖天聽瞭,終點點頭,對趙應乾道:“少主請放心。靖天,一定會給少主一個交待。”

從始至終,他對楚淮王爺的態度,都是畢恭畢敬的。

他走近完顏希尹,查看毓兒的脈象,老淚縱橫,無奈地放下她的手臂。

就在這時,完顏希尹驚喜地發現,司空毓兒漸漸恢復瞭氣息。也許是因為回光返照,也許是由於藥物或多或少起到瞭一絲作用。可是她的神情卻十分痛苦;傷口的疼痛噬骨鉆心,令她幾乎無法忍受。

“冷……我好冷……”司空毓兒語出微弱。她知道,自己撐不瞭多久瞭。

完顏希尹忙解下自己的披風緊緊地裹住她,輕聲對她道:“你要堅持住!你絕不能放棄,你的族人,都還在等著你回去!”

毓兒躺在他的懷中,忍受著毒性擴散後的痛苦,艱難地搖頭:“我……我恐怕看不到瞭……宰……宰相大人,你會幫我的……對麼……”

完顏希尹心中一痛,眼中亦變得濕潤,緩緩點頭道:“我會的。一定。我可以答應你,可你也要答應我,絕對不能死!”他說完,不顧場中的情形,抱起司空毓兒,便向自己的馬兒走去。

“放下她!”慕容筠玉情急之下一聲大喝。

“她是金國的耶律韃塔,我今天一定要帶她走!”完顏希尹冷冷地回敬他。就在這時,宋兵的後方驟時響起瞭刀戟碰撞的聲音。

為瞭營救他們的宰相大人,從狼谷北側殺來的金兵不顧一切地沖上瞭山坡。為首的便是那完顏阿魯。完顏阿魯此時憂心忡忡,雖然他嫉恨完顏希尹,但如果完顏希尹因為自己的失誤而殞命在此,金太宗將痛失愛相,到時會給他怎樣的處罰,他不可想象。

情勢陡然化作對峙;趙應乾和完顏希尹對視瞭彼此良久。終於,完顏希尹放下毓兒,用金文向不遠處的金兵舉起手臂一聲大喝,發出停止爭鬥的訊息。

此時,雙方都不願發生大規模化的沖突,和談之事尚未有定論,一切形式都仍不明朗。

為瞭避免無謂的傷亡,趙應乾同樣舉起手臂示意,後方的宋兵便靠右移動,給金兵讓出瞭一條道路。如此一來,金兵宋兵勢力相當;對峙之勢,愈發成瞭僵局。

茫茫的白雪肆無忌憚的隨著西風飛舞,飄落在兩國軍士手中冰冷的武器刀鋒上,飄落在這白茫茫的山巖之中。眾人的身上,帽上,白雪漸漸堆積。

西風呼嘯。

“你們誰都不能帶她走。”就在這茫茫雪場中,司空曙忽然無盡蒼涼地道瞭一句。

眾人愕然。隻見他緩緩走向趙應乾的近前,忽然跪倒在地,向趙應乾深深一拜,一叩到地。

“少主,屬下說過,屬下必會給少主一個交待。屬下是司空曙,也是對您赤膽忠心的方靖天。今日靖天一去,還請少主今後多加保重。”

那一句少主,帶著無盡悲涼和無盡深意,令趙應乾亦是心頭大慟。從他的記憶中,在他七歲那一年,他便已跟在自己身後,至今,已一十有三年之餘。

方靖天繼而走向完顏希尹,隻對他道瞭一句:“記住你對她的許諾。來世她必會結草銜環相報!”

接著,他緩緩抱起司空毓兒,將她放坐在懸崖邊上。

“師父……”毓兒淚劃過眼角。

“毓兒……師父無能,救不瞭你……是師傅對不起你,是師父來的太遲瞭。”司空曙此時亦是語出哽咽。

“不”毓兒緩緩搖頭,虛弱地地道:“至少毓兒知道瞭……師傅不是沒有因由就把毓兒拋下,師父其實是很疼毓兒的……”她的嘴角流出鮮血,染紅瞭身上的嫁衣。她的眼睛越來越重,幾乎就要張不開,看不清楚。

她的生命,在漸漸流逝……

司空曙流著淚,點點頭:“你不怪師父,好!好!那師父今日就帶著你一起上路,今後你我師徒二人,再不分開!”

毓兒點點頭。

“毓兒,你不能跟他去!”慕容筠玉坐在馬上,看得心頭焦急:“司空曙,你不能把她帶走!”

場中一片淒涼,眾多兵士都不解地看著場中的狀況,和那個奄奄一息的女子,直覺心頭悲涼之意不斷蔓延。

也許,終到瞭曲終人散的時刻。

懸崖峭壁之上,皚皚白雪,烈烈西風。

她身著染血嫁衣,坐在那峭石之上,如同一抹紅雲,眸間迷蒙秋水,笑的淒然炫目,刺痛瞭他們的雙眼……

她苦笑。忽然回想起許久以前在十裡坡上,那落魄道士口中所講的那三弄的偈語。

卻原來……她還是逃不過那三弄的定數,她始終無法與自己心中所愛共度此生。

她回頭,再看看場中的每一個人。

金國宰相,完顏希尹,那個在她最苦痛的時候,給瞭她希望,陪著她苦苦支撐的人……

慕容筠玉,燕大哥的孩子,那個正直、仁厚的明媚少年,那個喬裝成小駝子,總是想要她快樂,安好的孩子……

還有趙大哥,宋國的楚淮王爺,他睿智超卓,愛民如子,對她護愛有加;他的身後是她的希望的延續,是小蝶……

還有冷玉書,為瞭大宋的江山負重如斯,風度與才智雙絕,心內長存仁義善念的洛陽奇士;她知道,他已將傷害減少到最小,他已盡瞭最大的努力……

此刻,他也正看著她,將所有的悔悟和遺憾,長存心底。

她再回頭看向茫茫的天際,雪霧交織之中,不辨山河。

是誰的一眼翹望,掠過雲端,驚艷瞭誰的似水流年,誰又是誰的期盼?

是誰的一眼溫暖,常駐心間,馥鬱瞭誰的苦海暗香,誰又是誰的渡船?

是誰的一眼愛戀,無懼生死,指引瞭誰的浮生救贖,誰又是誰的彼岸?

漫天大雪之中,卓南風的影像,恍若飄然天際,正向自己走來。

毓兒漸漸沒瞭力氣,緩緩地靠在司空曙的肩頭。

司空曙輕輕撫弄著她的青絲,在她的耳邊低聲道:“就讓玉美人的秘密,陪著你我,永世長眠地下吧。”把所有解開的、未解的事,都留給崖上的他們去看、去管吧。

說完,他牽住她的手,扶著她站瞭起來。正如十多年前,他曾牽著小小的毓兒四處行醫,一同在山間采藥,一同翻越千山萬水那般。

他縱身一躍!

眾人驚呼。

“毓兒”慕容筠玉大驚,頓時從馬上躍下。

幾乎在同一時刻,柴少康已然沖到瞭崖邊,縱身一躍,緊緊拉住瞭毓兒的右手。

方靖天看著緊緊拉住毓兒的柴少康,面上露出解脫的笑意,他松開瞭緊緊抓住毓兒的手。下一刻,他便消失在茫茫崖間,再不見蹤影。

柴少康緊緊抓住司空毓兒的右手,大喝一聲,另一隻手緊緊抓住寶劍;劍鋒從峭壁上飛速劃過,激出道道火花,發出刺耳的聲鳴。

柴少康定住內力,用盡全力,將寶劍刺入峭壁之中;毓兒便驟然懸在半空之中。

柴少康咬緊牙關,看著毓兒,情切地道:“不要放手不要!”

毓兒看著不顧一切跳下懸崖來救自己的柴少康,淚水無聲湧出。

“放手……再不放手,你也會掉下去的……就算你送我上去,我也活不瞭多久瞭……”

柴少康依舊緊緊抓著她不放:“不!我不會放手的!我要你看清楚!我是柴少康,我不是卓南風!哪怕隻有一線希望,我也不會放手!我要你好好活著!你絕不能死!”

毓兒無力的搖著頭。“你放手吧……沒用的……”

這裡離崖頂的距離太遠。就算柴少康內力驚人,他也是絕不可能成功地把她送到崖頂的。

耳邊,風聲在呼嘯;雪花肆虐,從山崖四周撲飛而來,浮動著他們的衣擺。

柴少康稍稍穩住一些,便開始蓄力;下一刻,他用一隻臂膀,拼命地緩緩拉起她

“就算你恨我,此生我也要你記得我,記清楚我是誰!”他是柴少康,不是卓南風。

他再次大喝一聲,用盡全身力氣,將她向頭頂拋去

“哐”的一聲,寶劍,應聲而斷。柴少康笑著向下墜去

雪花從她的臉頰旁劃過,她含淚閉上眼睛,身體向崖頂飄去。

筠玉正伏在崖壁邊緣,他拼盡力氣探出手去;他想要抓住她,卻和她仍有一臂之遙

“毓兒……”筠玉痛哭出聲,呼喊聲回蕩在空蕩蕩的山谷裡。

“晛晛”一隻白鶴,盤桓在狼谷上空,久久不去。

一輪殘月斜照。

萬裡山河,不消冰雪。

一葉輕舟,從西江上飄然而過。鶴影暗度,驚飛翩躚。

小舟上有老者乘興吟哦,所唱的,正是蘇軾的念奴嬌.赤壁懷古

……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瞭,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

……

一曲殤祭。西江。殘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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