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番外之昭懷太子耶律浚 何日共攜手

作者:紫雲紓 字數:6570

“澤國江山入戰圖,生民何計樂樵蘇……”

“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

案上一片杯盤狼藉,酒冷壺傾。案邊的人,神容疲憊,黯然落魄。

天色夜盡將明。

“主子,我們已經在此苦苦等候瞭三天,大司空他還是沒有回來,時機不待我,為防生變,我們必須要轉移……不能再等瞭”白雲飛看著眼前的人,心痛莫名。究竟是因為何故,他們昔日智計無雙,志懷天下的少主昭懷太子,竟會痛鬱至這般模樣?

自耶律乙辛之禍少主定下金蟬脫殼之際成功脫身後,他與司空曙,上官嫣然一直追隨在昭懷太子左右,死生不棄。為完成大遼一統中原的大計,他們殫精竭慮,來回奔走,為的就是有朝一日,他們的少主,可以一酬青雲之志。近些年來,若說他們曾吃過百千種苦,那他們的少主,便曾嘗過萬千種艱辛。若不是他們的少主意志超出凡人,多年來自甘低入塵埃,能忍人之所不能,韜光養晦至今,他們的計謀,也不會一路順遂至今。隻是,少主的心,太苦瞭。

“此夜不長好,月落無轉還”

眼前的耶律浚,頹然坐在案後,望著眼前傾倒的玉杯,幽幽道瞭一句:“她,回不來瞭。”

白雲飛乍聽這一句,聽得雲裡霧裡,卻不知耶律浚口中的“他”是誰,因而急切地問道:“少主,您是說大司空會有危險?可是他當夜已釋放過信號,我們事成瞭,他為何會遲遲不歸?”

耶律浚搖頭。“司空曙定是被碧遊門的人給纏上瞭。不妨事,以他的身手,不會有事。”

耶律乙辛之禍後,他帶著部下潛入中土後,便立刻責令所有部下務必就地潛伏在中原市井之中,保持緘默休養生息,有序經營生財之道,以為大遼日後南下日益積攢資本,不得無故橫生事端。司空曙收到這項命令後,便潛心鉆研武學,前往東海,蟄伏在碧遊島拜師學藝整整三年。為瞭偷取精妙武學,司空曙耗費心智,成功逃離東海,隻是後來便一直被碧遊門的門徒暗中尋訪追拿。

他的遲遲不歸,耶律浚並不擔心。以司空曙的身手,即便是遇到瞭碧遊門的門徒,他也定能全身而退,隻不過是時間的問題。可是,這幾日,他總是心神不寧,總覺得,自己遺漏瞭什麼不該遺漏的事。

那是一種無法解釋的感覺,仿佛要失去,失去他身體的某個最重要的部分

心口莫名地抽痛,那種快要痙攣的錯覺,從謀事當夜,就在持續。

枉他算盡一切,卻單單漏掉瞭那般的一絲可能。

她這是有意要有所隱瞞,她不忍他操勞,她要他心無旁騖。所以縱使到瞭那般田地,她也絕不願成為自己他的負累,他的阻滯,哪怕一絲一毫。

他早該知道的。為瞭他,她情願傷害自己,哪怕是讓自己從這個世界上消亡……

還是天意即是如此?!他此生已算盡機關,竭力想要掙脫天命,以這萬裡山河為棋局,以自己的智計和心血為棋子,可是上蒼不會讓他事事如願,所以用這種方式來懲罰他的圓滿,和著血肉,鐫刻他的殘缺……

他拿起案上的酒杯,握在左手心,狠狠用力,將它掐得粉碎,自己的掌心驟時一片嫣紅。

“少主!”白雲飛見狀,大為驚駭,正待上前時,有人隔門暗扣三二聲,隨後便推門進入。

耶律浚派去的人,回來瞭。

一個看上去姿態臃腫,老年宮娥模樣的女子走瞭進來。見到耶律浚,她伸手將自己臉上的揭下,顯出原本清秀的面貌,隨即俯身參拜:“上官嫣然前來復命。參與當夜之事的人,多數已被陳後戕害,即使是剩下的,也都被我清除。我已全部點驗過,無一人存活。還有就是,少主前日所料,竟絲毫不差……”說到這裡,她的聲音一黯。

白雲飛聞言面上大震,難道

“此次陳後的動作,太過突然,打瞭我們一個措手不及。我們埋在凝和殿的人,甚至不知道究竟發生瞭何事,就這般隕命在宮墻之內。就連公主也……未能幸免。事發之時是在入夜,對方似乎是早有預謀,陳後從頭至尾不曾露面,她的人動手之時十分隱秘,甚至毫不顧念陳氏同門之情,我們的人根本來不及營救,公主就已,慘遭毒手,就連屍體……都沒有留下。”上官嫣然說到最後,竟愈發苦澀,鼻尖酸動。

耶律浚的手一直緊緊地握著,未曾松開過。他的視線一直落在案上,紋絲不動。可是,白雲飛和上官嫣然卻能感到,巨大的痛苦此刻在他們的少主的心上蔓延。

耶律阿九裡公主,自六歲那年喪母,就跟在哥哥昭懷太子耶律浚的身邊,跟隨他讀書識字,受教知禮,可謂幼承庭訓。她追隨自己的王兄多番沉浮,共經生死,幾歷患難,兄妹二人個中情誼之深,時常讓他們這些部下看瞭都十分感銘。可是誰曾想,堅毅如阿九裡公主,熬過瞭兒時的喪母之痛,熬過瞭上京的軟禁歲月,遍嘗人事艱辛,今日竟會孤身隕命在這異國宮廷之內!他們的少主一貫視公主為自己的手足,如今失瞭公主,該有多痛

此時此刻,他們眼前的耶律浚,看來如同失瞭魂魄、沒瞭孔竅般地坐在那裡,神情呆滯,令他們無不驟時心生驚懼。自打他們年少時跟著昭懷太子耶律浚做事起,他們何曾見過他這般模樣!

“少主,還請少主節哀!”上官嫣然心中不忍,想要出言安慰。

天,亮瞭。

依稀的晨光透過窗子,將室內的景物映襯的更加明晰瞭一些。案上的燭火連同晨曦夾雜在一起,映照在耶律浚疲憊無神的臉上,讓他剎那間顯得如同蒼老瞭許多歲。

他終於說瞭話,隻是聲音卻是那般沙啞和滿佈傷痕。“你們先下去休息片刻。待我……待我給大司空留下手書,我們就離開這裡。”

白雲飛和上官嫣然見狀,俱是十分心疼他們的少主,隻得應諾,退出房門,留給他們的少主,片刻的寧靜。

耶律浚松開左手心,杯子的殘渣碎片應聲紛紛掉落。他拿起案上尚未喝完的酒甕,抬手澆在左手的那片血肉模糊之上。

鉆心刺骨的疼痛

血跡被澆得幹凈,露出膚肉上蒼白色斑駁細密的切口,有的地方,深可見肉中肌理。

痛意傳遍全身,可是卻怎地也壓制不下胸口的麻痹之感。

耶律浚伸手入懷,拿出一件小小的物事來。

素色發結,佈理細密質樸,沒有任何的裝飾,卻在發束的一段,單單落瞭一個“久”字。

見發結如面,耶律浚終於潰敗而下,淚灑衣襟。

“阿九裡,是哥哥害瞭你……”

“如果不是哥哥太過自私,一心隻顧著謀宋大業,你也不會這般隨我飽嘗苦辛,惶惶不可終日,不曾嘗過半分親倫溫暖。如今,哥哥還要你獨自面對那虎狼險境,獨自赴這般淒涼的結局……都是哥哥害瞭你……”

他此生與耶律乙辛明爭暗鬥於大遼朝前,幾番死中變幻生計,又翻弄智計於這風雲詭譎的汴京都城,萬裡江河,都被他盡納於胸懷,卻不想,一生勞苦奔忙,聰明反被聰明累,令他痛失他此生心中最珍視的那個人。

他此生曾算計人心無數,奪人命於無形,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之際,手中盡是血腥。他從不曾為他的狠絕手段而感到後悔,可如今,他卻悔不當初。

握著手中素色發結,他痛不可擋。可憐他的阿九裡,竟連屍骨都不能留下,連一個可以讓他憑吊的依存都全無,怎能不令他肝腸寸斷,神思哀絕……

五年前的那個夜晚,她對他說:

“此生,阿九裡與哥哥同命……哥哥的志向,便是阿九裡的志向。哥哥的野心,便是阿九裡的野心。哥哥不論要做什麼,阿九裡都甘願助哥哥一臂之力……”

兩年前她讓司空送來素色發結,並托來問候:“近來我又長高瞭些,若此時哥哥也同在,定可與哥哥比肩而立瞭罷……”

他知道她的心願。她此生所求,不過是與他分甘同味,不論彼此,不過是與他比肩而立,笑看秋月春華。可是,他卻連她這點小小的期冀都無法滿足。

這才發現,自五年前的分別,他再也未曾好好與她哪怕一次的共話對坐,嬉笑共飲,暢敘兄妹之情。五年來的那麼多個日日夜夜,阿九裡都在為自己遊走在生死邊緣,她為自己殫精竭慮,傾盡所有甚至是她的性命,可是,他這個哥哥,又曾為她做過什麼……

若他知道五年前的分別便預示著死離,他斷然會停下所有計劃,哪怕是從此要他將息他的野心,放棄他的大業,他也甘願;他甘願陪著阿九裡從此沉寂在那喧鬧市井間,享受人間最尋常的親情溫暖,但求溫飽,一同鶴發垂絳,老死於人世……

而今她就這般淒清地去瞭,隻留他一人在天地間孤苦獨存行。此生已痛憾至此,何日當再共攜手……

斯人但已逝,芳跡今猶在。幽思且長存,魂魄渺無蹤……

日出東榆,天色漸漸放亮。屋內的燈終燃盡,悄然而熄……

拭去淚痕,將那素色發結收入懷中,耶律浚走至屋內窗旁的書案。他將宣紙展開,伸手捻瞭筆墨,一點,一線,一顰,一笑,將記憶中她的音容笑貌,徐徐勾勒紙上。

畫完,他放下筆涅,從書櫃中拿出一個小小的錦盒。

打開蓋子,錦盒中,安然地放著一枚血玉扳指。

這枚血玉扳指很是特別,是他特地遍尋中土能工巧匠精心打制。它的一端鐫刻著一個狼首圖案,這是契丹一族每個部落都會擁有的印記。耶律一族的狼首圖案,更是恣意昂揚,霸氣宣泄。

這枚血玉扳指最為奇特的地方是,它其中暗含機關。輕輕轉動扳指的姆肚,扳指便可以脫離嵌合,變成三個血玉指環。

這一路走來,苦心孤詣,他已經等待瞭太久,太久。

如今,最關鍵的一步已經完成。他已經將那顆驚天雷佈入瞭大宋的,接下來,他需要更進一步地摒息凝神,靜待時機。為瞭這一步,他已經失去瞭太多太多,付出瞭太過於昂貴的代價。他已經失去瞭此生最珍視的人,他還可以再失去些什麼?

失去瞭阿九裡,此生,他已失無可失。

將對司空曙的交代一一寫進密信。墨跡幹過,他將那血玉扳指與懷中的素色發結系在一處,獨獨留下瞭那個盒子。將密信放進盒子,他起身一躍,將盒子放入橫梁上的暗格。

拉開房門,他看向院中的玉蘭樹。潔白的花瓣在輕柔明亮的晨光中閃耀著光澤,吐露著芬芳。

恍惚中仿佛看見,阿九裡正站在樹下,轉過身來歡愉地輕聲喚他:“哥哥,快看,玉蘭又開瞭……”

而今,他們又要啟程。

阿九裡,若你此際幽魂有知,便跟著哥哥,和哥哥一起上路

五年後。

“少主!”白雲飛與上官嫣然齊齊跪倒在遍佈碎石的石洞門前,熱淚湧動,心痛難當。

白雲飛素來心直口快,此時更是完全無法抑制自己的驚痛之情:“屬下等人自幼便跟隨在少主身邊奔走,不論經歷何種死境,都始終抱定為少主的大業肝腦塗地,死而後已的心志。如今您要我們前往中原獨善其身,卻選擇自己留守在這座孤島,您這是要我等背棄主人獨自茍活貪享安逸,我們怎能從命!”

一時之間,在場之人,面上均是露出悲痛之色。上官嫣然此時亦是含淚深深叩首:“少主,我等此生留在少主身邊,一身才學均是來自少主栽培,惟願為少主分憂,才能方有用武之地。如今少主要我們另尋良主,叫我等情何以堪!”

霎時之間,石洞中的眾多追隨俱是跪倒在地,沉痛齊哭:“少主,請不要趕我們走!”

見到此情此景,耶律浚亦是痛不能持,就連聲音也都哽咽:“我耶律浚何德何能,此生能有你們追隨,不計艱辛勞苦,不論死生成敗!”

他上前扶起上官嫣然和白雲飛,又讓眾人都起身。環視眾人,他才又道:“但我不能讓你們此生隻為我而活,永世難享人倫福樂,生機福祉盡葬於我手!親手葬送瞭阿九裡的一生,已令我抱憾終身。我不想,再繼續將你們的前程也都葬送。”

“你們多數,身上才學各有小成,待完成我今日交托給你們的最後的任務,你們便可回返中原,或另尋良主,或獨自好好生活。”

“少主!”眾人驟時一陣悲戚之聲。

“我們的大業,如今,已經行至大半。謀劃人事,我已盡工,剩下的,大宋氣數何時瞭結,還要看天意。這次,若你們可以成功地帶著玉美人前往大漠平安歸來,就不必再回來瞭。這裡是我畢生心血所在,玄機隱秘機關重重,由我一人來守護,就已足夠。倘若有朝一日,契機未至,我身先死,你們可將扶遼滅宋的大計交托你們的後人,讓我們的後世,替我們去完成未盡的心願。所以,在這個契機尚未到來之前,我要你們都好好的活著,而且我要你們都子子孫孫,福澤綿長的活著!”

耶律浚說完,眼中濕潤,神色肅鬱。回轉身,他看向身後的那尊玉美人。

眼前的玉美人,面容清麗,似笑還笑,神采栩栩

光影交錯之間,仿佛曾經故去的那個人,此刻又回到這一時空裡,靜靜地佇立在他身旁,聆聽著他們的話語,給予他們最安靜卻又最強有力的支持。

這尊玉美人是他命人遍尋能工巧匠,歷時五年而成。它不僅隱藏著他所有心血和智計,也隱藏著他對阿九裡的所有追思珍視之情。

“少主”眾人大慟。

耶律浚從懷中拿出那段素色發結,心中淒然。天下之大,悲歡一渺。可是還好,阿九裡一直都在他的身邊,靜靜地陪伴著他,從始至終。

而今,她也會繼續陪著他,直到他生命的最後一刻。

將一直別在發結上的血玉扳指取瞭下來,耶律浚將它分為三份。其中兩個,他親手交托給瞭上官嫣然和白雲飛。

“白雲飛,你雖然不懂武功,但卻最諳經濟流通之道。沒有你,我也無法在過去這些年間聚斂如此多的財富,以備來日遼軍南下之需。這次任務結束後,我要你做回普通人,回到白雲山莊繼續潛伏幕後,至於你的弟弟白霆,你也要好好看顧。他日若你百年,可將此血玉指環,傳於你的後人。”

白皓月看著耶律浚,知道他是心意已決,萬般無奈之下,隻得含淚應允。

“嫣然,你素來最是玲瓏剔透,精於機關奇巧,妙陣天工。聽聞你手中的影子谷,已經有些樣子瞭。我知道你素來戀慕大司空。我本有心玉成你二人緣分,可是,感情之事,終難逃得出你情我願,來不得半分強求。你與司空曙都已近不惑之年,你為他的等候,也已足夠。此次任務後,若你依然堅持,你可前往關中,與司空曙匯合助他一臂之力;但倘若你明白我的勸誡,你就回到你的影子谷,從此好好的生活罷。他日若你歸老,這枚戒指,你也交托給你所信之人吧。”耶律浚拍瞭拍嫣然的手臂,以示安慰。

眼前少主所說,句句直指官嫣然的心結,此情此景,他這般道來,竟像是在做最後的交代,更是別樣苦澀。伸手將指環接在手中,滿面淚痕,上官嫣然點頭道:“嫣然記下瞭。”

“玉美人,狼首刺青,血玉扳指,想要開啟我們的畢生心血,這三件東西缺一不可。玉美人,我要你們帶她去大漠,這是我托付給你們的最後一次任務;狼首刺青,我已對司空曙作出安排,我知道他必不會負我重托;還有這最後一枚血玉指環,在我手中。有朝一日,機緣若至,它們必定會再聚首。今後,還請各位為瞭我們的大計,暗存韜晦,潛伏宋土,好好活下去。耶律浚今日,會親自送大傢離開!”

耶律浚眼眶紅熱,此刻緊緊握起右手,放在胸前。“臨別之際,我們在此約定,壯志未酬,此身不滅!”

眾人聞言,群情激昂,此時器齊奮臂長呼道:“壯志未酬,此身不滅!”

眾人的聲音回蕩在林間,餘音不絕。

再回首,此生歷盡風華。多少嗚咽,多少思戀,朝朝暮暮,月圓月缺,不過是癡人一夢。

塵世碎流年,如煙雲散落,夜半冷風,闕驚人眠。

再難入夢,點起幽幽青燈,耶律浚披上衣袍,兀自起身。

石洞孤清,看著滿室蒼茫,耶律浚驟生悲涼。

在這座島上,陪伴著他的,隻有青燈,書卷,以及阿九裡的一縷孤魂。

在這座孤島已經枯守瞭多少個年頭,他已經毫不在意瞭。

輕輕婆娑著枕旁的素色發結,他心頭閃過一絲暖意。

取來筆墨紙硯,就著青燈,在石案前一一鋪就。

筆尖遊走,他將此生餘志心跡,一一寫於紙上……

“想我耶律浚,一生聰明自負,屢遭奸人嫉害,卻一生不願改鴻鵠之志,意在有朝一日但能率領我遼國耶律子孫,問鼎中原天下。我此生用盡計謀,算盡人心,殺人無數,非但宏願無果,終落得這般遠離故土,親族皆離我而去,飄零無歸處的淒零下場,又豈非天命哉!中原哲人孔子曾言人五十而知天命,浚苦心營謀,碌碌二十餘載,費盡心力,未成尺寸之功;竟不覺鬥轉星移,年華易逝,今浚亦已屆知天命之年……近日浚每每自省,回首此生,雙手染滿殺戮,是是非非,渾渾噩噩竟不辨輪回;我耶律一族氣勢漸成衰敗之相,浚已垂垂,心力但覺漸有不逮……

此生浚唯被貪念忘形所困,醉心權術,鑄下諸多雖死莫贖的過錯。最痛莫過於執迷於野心妄念,竟陷手足於險境,痛失至親血脈。吾與阿九裡自幼手足情深,亦曾牙牙授語,同弄青梅。阿九裡性謙端和,飽讀詩書,聰慧異常。及耶律辛已之禍,阿九裡同我千裡奔徙,生死相隨。雖命之所存,累及汝追隨流落中原至此者,未嘗非吾之過也。枉我耶律浚一生自負,卻利用吾最愛之妹耶律阿九裡完成偷天換日之大計,害其深陷其中不能脫困,受盡苦楚折磨,生死無依,孤魂無處憑借……每每痛心疾首,食不能安,夜不能寐。

鵜鶘知何去,叩首問蒼天。而今吾與阿九裡兩處茫茫,碧落黃泉。為兄思之深,念之切,扼痛流涕,自悔之情惟蒼天可鑒,日月可明。阿九裡之詩,吾長傍身側;阿九裡之容,吾長留心中;願以玉美人塑之,東望棲霞,西望風雨,南望晨昏,北望春秋,羈魂有伴,當不孤寂。今兄齒危發蒼,知在人間,尚復幾日?今日汝魂吾祭,他日吾死誰埋?汝尚有靈,可能告我?

……

世事輪回,人間何憾。苦海泛舟,風雨一渡。

悲夫!我念阿九裡,上窮碧落相盼顧。

黃泉畔,忘川岸,此生重逢需時,後世相會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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