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華寺決戰前三日,夜。
逍遙宮後山。
山風蕭瑟,燈影搖曳,一幢幢幽暗林立的影子中,有一人一襲紫衣,神色肅穆,絕塵而立。
“稟少宮主,奉您的諭令,最後一座石塔,今夜已經建好。”綠衣神色匆匆,在卓南風身前拜倒,剛從山坡上趕來復命。
卓南風點點頭,示意綠衣起身。
他緩步走近距離自己最近的那幢影子,伸手觸碰上去。灰色的石身在夜間山風的吹拂下入手冰涼,掌間的佛龕裡,手持念珠的尊者在燈籠的映襯下,幽幽地發著樸智的光亮。
“少宮主,您對寒星閣主真是情深意切,用心良苦。如果她此刻也在這裡,看到這些,一定會非常感動的。隻可惜如今她和宮主都……”看著眼前的景象,綠衣紅瞭眼眶,心底如潮水般湧動,完全無法按捺住自己的情緒。
卓南風並沒有說話。
看著眼前的石塔,他將手中的燈籠交給綠衣,驀然雙手合十,從左至右轉瞭三圈,又從右至左轉瞭三圈。
一步,一步。
一步一沉吟,一步一心憂。
他的動作輕且儒雅,卻猛烈地震撼著綠衣的心房。
“今日立下四層石塔九十九座,卓南風謹在此發下宏願。石本無心,塔身藏靈。願我佛能感念吾心赤誠,讓這塔林代我在此超度那些死在毓兒手中的亡靈,以減輕她從前的種種殺戮罪衍。若此次我能救回母親和毓兒,我定帶毓兒遠離這江湖紛擾,隱居山林,再不問世事。”
佇立在石塔前,卓南風虔誠合掌,閉目在心中殷殷祝禱。
綠衣靜靜地佇立在一旁,不忍上前去打擾。
自從寒星奉宮主之令在江湖歷練始,少宮主卓南風就對寒星閣主的一舉一動格外留意,也對她甫出江湖就出手狠毒,取人性命的行跡格外黯然神傷。她一度對素來冷面冷心的少宮主的這般舉動感到費解,可是隨著時日增長,她終於看明白過來,其實少宮主卓南風與寒星閣主的情分,早在多年之前就已種下。他們之間,淵源頗深,絕不隻是在逍遙宮中初遇、相識、相知那般簡單。
這山坡上的座座石塔,一一記錄瞭少宮主卓南風的所有心境和深情厚意。
三千回向意,一繞石塔身。
吾念費蹉跎,卿當守本心。
寒鴉驚飛渡,西風白草深。
緣起緣滅時,望顧已歸真。
天上的烏雲漸漸散去,天狼星愈發明亮,西天裡繁星點點,灑落下浩浩銀芒,照映在那九十九座矗立在山坡上的灰褐色四層石塔上。
卓南風終睜開雙眼,問向綠衣:“前往自在城的先行人馬準備的如何瞭?”
綠衣忙答道:“紫碧二護法和各堂堂主都已準備妥當,隻等少宮主一聲令下,天一亮他們就出發。”
卓南風點頭,不再說話。
翌日午時。
逍遙宮的先行武衛在天明時分就已經向自在城進發。卓南風安頓好宮中事務和防禦應急之策,便帶著金銀二護法和若幹得力逍遙宮門徒,離瞭逍遙宮的主城,向北疾行而去。
迫切地要趕去救人,卓南風心中憂焚之情,實在無以言表。小支人馬行裝輕便,未免耽擱行程一直向北進發,直至黃昏時分,行至一處密林深處才停下。
然而他們的停下卻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因為,有人攔去瞭他們的去路。
金色的夕陽餘輝中,林間的小道旁,有一棵偌大的樹樁。那樹樁上赫然擺著一副棋盤,兩旁竟對坐著兩名老者,十分專註地在下棋。
綠衣驚愕地看著路旁的那兩名老者,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
那兩名老者皆是已逾高齡。其中一個,白衣白衫,白發白眉,面色紅潤,正輕撫白髯,一派仙風道骨,栩栩然若有道法逍遙之氣。
而另一個老者,卻是個樸法莊嚴的老和尚。他慈眉善目,卻留著斑白的長須,身著法衣,一隻手捻著一串佛珠,另一隻手正泰然若素地落子。
雖然那兩名老者未曾說話,但是,他們二人體內純正雄厚的內力卻在四周透出強大的氣場,令金銀兩大護法驟生戒備之心。
“少宮主”金衣護法意欲向卓南風請示,卻不想,卓南風揮手攔住瞭他的話,隻是靜靜地看著那兩名老者。
卓南風能感受到那兩名老者的實力,隻怕他與身後所有人都加起來,都未必能討得瞭便宜。如今趕到自在城救人才是他首要做的事情,未免橫生枝節,他權且忍耐一時。
沒有人敢說話,所有的人都靜靜地看著場中那兩名老者下著棋,更沒有人敢上前去打擾。
不知過瞭多久,這盤棋才算是下完。那老和尚數瞭數棋盤中的棋子,面露鬱鬱氣結之色,無奈地直搖頭:“哎呀呀,你這老東西,竟然埋有後著!這一局,實在是氣得我要緊,要緊!”
他最後一個“要緊”還沒說完,就將手中揀出來的幾枚黑色棋子那麼看似不經意地往一旁一拋。
這一拋可不打緊,那些棋子霎時便帶著渾厚的氣勁,直向小路上這行人為首的卓南風面上而來。
金銀二使見狀大驚失色,異口同聲道:“少宮主小心!”
電光火石之間,卓南風長劍出鞘,身前翻出幾朵銀色劍花,仰下身之際,長臂再向前一勾一探,劍鋒便筆直飛向瞭坐下黑馬眼前六寸處。
“當。當。當。當。當。”
伴隨著五聲清脆的聲響和馬兒的一聲受驚的嘶鳴,那破風而來的五枚黑色棋子,一一被卓南風用長劍格擋,並彈飛向小路另一側一棵大樹的樹幹之上。棋子所到之處,嵌入樹幹一指見深,一字排開。
卓南風擋下棋子的氣勁後,坐在馬上,並沒有動。金銀二使本欲發難,見到少宮主絲毫未動,也隻得按奈住心頭怒火。
那老和尚見著卓南風的劍意,眼光中露出贊許之意,一面扶髯望著他,一面卻對那白衣老者道:“老東西,你就是為瞭見他,才帶我來此處?”
那白衣老者聞言卻並不回答,隻是看著木樁上的棋盤,完全讓人無法看出他究竟在思索些什麼。
老和尚驀地又嘆瞭一口氣:“此次同你出來,真真是教我徒添幾分惆悵!我若不與你同遊,便不會洞悉這其中的許多驚人變數,背後的種種錯位曲折。罷罷罷!紅塵過往,種種人事,我早已參悟,不過是教我老和尚多幾聲慨嘆唏噓罷瞭。”
老和尚說著,站起身,捻著佛珠又端詳瞭卓南風片刻,又對那白衣老者道:“這次同遊,算來我與你今日也該分別瞭。想月前我與你見到慕容筠玉那少年,今日又同你見著這個孩子,也算是我與他們的緣分。我既知道瞭這背後幾代人的曲折錯位,就絕不可再厚此薄彼。老傢夥,你素來不是個善在言語上說服他人的人。臨別之際,我就代你,問這孩子幾句話吧。”
說畢,他便對卓南風朗聲道:“卓南風,今日你與我能在此相見,也算有緣。你的手下眾多,在此處說話,實在不便。你且隨我來吧。”
他話音剛落,身形便迅若閃電,瞬間一隻手臂便搭上瞭卓南風的一隻肩膀。
未及金銀二使反應,卓南風隻覺自己的身形被死死罩住,掙脫不得,隻得隨他離瞭坐騎,飛身而起。
見到那老和尚如此強請行徑,金銀二使和眾手下都大驚失色。擔憂卓南風的安危,正欲發作,不想半空中傳來少宮主卓南風的聲音:“不可妄動,且在此地等我!”
空正與卓南風兩人腳步遊走,飛身直上,直穿出密林間濃濃鬱鬱的層層枝葉遮蓋,奔向那密林樹端的華蓋之頂而去。
老和尚松開對卓南風的鉗制,兩人運氣內力,足下輕踏著樹端的枝葉,便穩穩地站在那林端。此處距離地面足足有六、七丈高,尋常人若是不小心跌下去,定會摔得骨骼斷裂,血肉模糊。
密林之上,視野驟時大開,目光所到之處,林海蒼茫,雲天相接。一輪金色的落日,正在西邊萬丈金霞之中,熠熠生輝。
看著面前的男子神色間不卑不亢,老和尚對卓南風贊道:“不錯。方才小小試探,便知你劍意精妙,毫無邪淫之氣息;內力純澤,定有守正之心志。老和尚我先前,倒是小瞧瞭你。”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你們如此故作神秘,究竟所為何事?”卓南風看著眼前的老和尚,他與那白衣老者並不像有要謀害自己之意,但是自己也實在猜不出他的來意。
將卓南風的疑慮洞悉在心,那老和尚面上無狀。挑眉看著眼前的景致,他倒是顯得十分舒適愜意,扶須陡然開懷一笑:“哈哈哈哈!浩渺雲霞,葳蕤落日,如此壯闊景觀,如果不是來到這林海之上,又豈會輕易得見呢!”
正在卓南風愕然不解之際,那老和尚又道:“正如你卓南風,若能重新打開你眼前的視野,你又怎知,自己不會獲得另一番際遇呢?”
卓南風聽的愈發糊塗起來。
老和尚扶髯而笑:“你可知,方才那坐在林中的白衣老者是誰?”
見卓南風並無應答,老和尚又道:“他就是東海碧遊門的門主,日君老人。我乃少林空正。”
聞言卓南風大驚失色。雖從不曾見過這兩位絕世高手,但他們的名號,他還是聽過的;正瞭自己正身形,無形之中,卓南風心底便對眼前的老和尚生出幾分敬意。
“哈哈哈哈!雖然我心底更喜歡慕容筠玉那頑劣少年,豈料日君那老兒算出,他與你此際卻有著一段師徒的分定。今日他來此,便是要帶你前往碧遊島,帶你離開此際紛爭,斷瞭此生煩擾。”老和尚語出清越,循循善誘。
卓南風聞言大驚,看著眼前的老和尚,他正色道:“空正大師,我本敬你是少林得道高僧,方才才不曾有不恭之舉。怎的你帶我來到此處,卻是說出這般瘋言瘋語?”
方正愕然笑瞭:“怎的?難道你不願意?”
卓南風冷過臉:“且不說今時我母親與我的意中人俱被困自在城,急需我去營救;即便是我未曾被逼迫至如斯境遇,我也不會棄瞭她們,隨日君老人去什麼碧遊島!”
“想不到,癡兒竟舍不下這許多牽絆!”見卓南風神色堅毅,方正大師心底一陣沉吟:哎呀呀,日君老兒此次隻怕是要大失所望瞭。
卓南風心中深系母親與司空毓兒的安危,此刻聽到那空正的話,隻覺愈發煩躁:“隻怕卓南風與兩位前輩道不同,不相為謀。前輩方才的瘋話還是到此為止吧。晚輩告辭。”
說畢,卓南風便要沉下周天,落入林中。不想,那老和尚竟然一把拉住瞭他。
“且慢!”空正拉住卓南風之際,又對他語重心長地道:“卓南風。你本是名劍慕容之後,如今卻因孝悌之義,輾轉落在那為武林正道所不齒的逍遙宮,眼見你母親多年來妄造殺業卻無力阻止。若你果真自甘墮落,入那邪魅之流,又豈會劍意中皆守君子之心?碧遊門素來擇徒入門的條件十分嚴苛,多少武林世傢子弟心向往之卻求之不得,難道日君老人親自來領你入門,重回正途,難道你就絲毫不能感銘這其中的深意?”
卓南風大驚。對自己的事,他又是如何知曉得這般清楚?
“我們既然到此,就知道你是從何處來,要到何處去。你心中記掛你母親與你意中人的安危,志在與那自在城城主柴少康做一番拼死搏鬥。可是,你可知道,你母親月姬,此次是在劫難逃,你那意中人寒星,身世堪奇,也算是個可憐人,日後還要遭逢別的磨礪。正所謂冥冥之中,各有定數。若你今日隨日君老人而去,不僅他日得歸正途,在武學上的造詣可更進一層,還可免去自己與他人多般苦楚。卓南風,你莫要錯失良機啊”方正言辭懇切。
豈料卓南風聽到空正說母親月姬在劫難逃的話語,登時心火陡生:“豈有此理!我本敬重於你,你卻這般詛咒我的母親!快快放手,否則的話,休怪我不客氣瞭!”
卓南風說畢,一掌將空正推開去,自己頓足踏風而下,重新回到林間落定。
空正立在林上,看著西方漸沉的落日,巋然一嘆。
……慕容長風啊慕容長風。可嘆你往昔的般般罪孽,如今一應都回報給瞭你的子孫後人。你的長子慕容楚、三子慕容楓皆因你而殞命,你的二子慕容樺當年知曉自在城二次被襲的真相後為贖你前罪而遁入空門。慕容筠玉,慕容南風本是你的後人,如今卻掙紮於愛恨情仇中,解脫需時。遮幕山莊如今憔閉凋零,又何嘗不是你一手所成就……
見到如此苦勸無益,空正也隻得離瞭樹端。待到空正追下林間,卓南風已經再次上瞭馬,打算再次啟行瞭。
空正一面指著卓南風,一面對端坐在樹樁旁的日君老人搖頭道:“這少年如此桀驁固執!你可都聽見瞭?哎呀呀,老和尚我何曾這般苦口婆心,羅裡羅嗦地勸說過他人啊……”
“上次你說那慕容筠玉是癡兒一個,這個又何嘗不是?日君老兒,我看,你要收這個徒弟,難嘍!”空正再次在樹樁旁坐下。“依我看,他若是實在不同意,你就使個定身法把這群人定住,把那卓南風擄瞭去,帶回碧遊島,也算瞭事!”
白衣老人瞪瞭老和尚一眼。碧遊門正氣存昊,收徒雖然嚴苛但也講求自願,他日君老人自然是斷不會強行將卓南風帶往碧遊島的。
可是,在場的人聞言卻無不面面相覷,神色緊張。卓南風不管那老和尚的瘋話,正待策馬緩步向前,這時那日君老人卻沉聲對他幽幽道:
“卓南風,縱使是明知你母親在劫難逃,你還是要前往自在城一戰?你可知道,你這般做,無異於強違天意,不僅於事無益,反會傷人自傷?”
“我命由我,不由天。”卓南風看著那日君老人,定定地道。“自在城一戰,今日我一定會去,我是不可能跟你前往碧遊島的。”
說畢,卓南風揮手示意,一夾馬腹,帶領一行人絕塵而去。
“好個我命由我不由天!”老和尚扶髯笑道。“果然是豪氣沖天,就是不免太稚嫩瞭些。老傢夥,你選徒弟的眼光,還是不錯的。”
日君老人看著卓南風,再次嘆道:“卓南風,你可知,你與那柴少康本系同根,命數同牽,此生你註定永遠都殺不瞭他。你還是及早地放下,脫此苦劫才是。”
聽到這樣的話,在場的綠衣和金銀二使俱是大驚失色。
卓南風聞言怒意愈盛:“什麼本系同根,命數同牽!我再不想聽你在此胡言亂語。我們走!”
卓南風一聲令下,一行人馬便尾隨他急馳而去。
日君老人看著遠去的一行人,目光幽幽。“時機已過。可嘆如此至情至性之人,卻偏要這般自苦。我本憐憫他的遭遇,愛惜他的武學天分,豈知,他竟作繭自縛至此。惜哉,惜哉!”
“冤孽啊,冤孽!老傢夥,你這般說,就連老和尚我也要十分憐惜這少年瞭。如今他不肯隨你去碧遊島,此後的際遇,定是命途艱辛,披荊舛折,苦不堪言。”老和尚看著那一行人遠去,搖頭之餘,也不免心生憐意。
可嘆,遮幕一族的後人,哪一個不苦?想那柴少康的母親木容冰心,本系慕容長風與一民婦有私所生;慕容樺得知圮中真相,不堪傢慈背祖英德有失,悲憤出傢,代贖其衍;慕容燕流落江湖,歷盡風霜,客死異鄉;就連慕容筠玉也是幾經千鈞難關,生死考驗……
“事已至此,也罷。老傢夥,走罷。出瞭這密林,今日你我也要分道揚鑣瞭。”老和尚正待起身,卻見日君老人望著木樁上的棋盤,若有所思。
低頭一看,才發現,那棋盤上的黑字已被日君盡數揀去,留待玄機。
光潔的白色棋子,竟兀自成瞭一個“塔”字。
老和尚愕然抬頭問向日君:“難道,今日一去,這就是他來日的歸宿”
卻說卓南風策馬離瞭方才那古怪之地,一路心思翻騰,想到那二人提及母親月姬的言語,又說到他與柴少康本系同根,心中慌亂,神思不定。隻願那二人不過是瘋言瘋語,莫要一語成讖。又向前走瞭幾射之地,身後驀然傳來一陣禪音:
“諸法從緣起,如來說是因。彼法因緣盡,是大沙門說……哈哈哈哈!”
是那老和尚。
卓南風幾乎是在慌亂間死死勒住韁繩。隊伍瞬間便驟停瞭下來。
諸法從緣起,如來說是因。
彼法因緣盡,是大沙門說……
夜色降臨,大戰在即。
空氣中飄蕩著緊張的意味,潛伏在自在城城外的逍遙宮門徒,俱是嚴守以待。
綠衣收到瞭自在城中傳來的密信,不敢耽擱,立刻前來帳中報給少宮主卓南風。
看到那封火漆封著的密信,想到柴少康此時可能會有的動機,卓南風一番猶疑,還是打開來看。
見到卓南風面色蒼白,綠衣心中十分憂慮:“少宮主,究竟自在城城主柴少康又在刷什麼陰謀詭計,讓您如此慌亂?”
卓南風拿起那信箋,抬手便向燈火上攏去。
怕卓南風真的將那信箋燒掉,綠衣情急,頓時再也顧不得許多,起身便將那信箋奪在手中,拍滅被點燃的一角,飛快地看過。
“你好大的膽子!”卓南風大怒。
知道瞭那密信中的內容,綠衣捧著手中的信箋,手指都要都抖起來。眼淚因為急切再也止不住,憤怒和傷心交雜,她哭著跪在卓南風面前道:“少宮主,綠衣是大膽犯上。可是……那柴少康怎能如此卑鄙狠毒,他怎能用閣主的命來逼迫你就范?!宮主是您的母親,您和宮主多年來相互扶持,母子情深;閣主是您此生所愛,您對她情深意重,如今柴少康逼迫你在她們中做出選擇,實在是用心險惡之至!可恨綠衣學藝不精,否則的話,我恨不能將他千刀萬剮,碎屍萬段!”
聽到綠衣憂自己所憂,急自己所急,卓南風想要發怒,卻發作不出瞭。
綠衣看著那密信,忽而又情切地道:“少宮主,或者,那柴少康不過是在試探你。他並沒有可以化解閣主體內毒物的方法,隻是想在大戰之前動搖少宮主的心緒……”
她實在是不敢想,如果那信上所言是真,那麼少宮主卓南風必然會遭遇此生最艱難的抉擇。可是,縱使他肯為母親舍棄瞭寒星閣主,以柴少康那般小人行徑,他也必不會讓少宮主那般輕易地就救出公主月姬,隻怕屆時,少宮主他……
又想到此前密林間,那古怪的白衣老者言語間所曾暗示,少宮主卓南風與柴少康本系同根,他此生註定都無法殺死柴少康……若是果真如此,救不瞭宮主月姬與閣主寒星,少宮主豈不會將自己逼上絕路……
“少宮主,不若……您就隨那日君老人離開,前往碧遊島吧。今日一戰,綠衣會隨金銀紫碧四使冒死相抗,救不回宮主月姬,我們甘願戰至最後一人!”綠衣神色堅定,已然報定瞭必死的決心。
“夠瞭。綠衣,大戰在即,怎麼你也說起這種瘋話來!念及你素來忠心,我今日權且不重罰你,他日再算!你且退下吧。讓我……靜一靜。”卓南風轉過身。
綠衣還想要在說些什麼,見到卓南風鬱鬱的神色,也隻得含淚起身,退出瞭大帳。
緩步走至書案旁,卓南風提筆在宣紙上寫下瞭一個“毓”字。
往昔情景一一湧上心頭,噬咬著他心上的某處,傳來刻骨的疼痛。
抉擇至此,他該何去何從?
夜。
終是舍不下那點心底的執念,潛入自在城的內殿,隻為忍不住再來多看她一眼。
空曠的大殿內,無人留守。抱廈內的榻上,她獨自靠在那裡休息。
輕輕走近,唯恐驚醒瞭她。他看著她微蹙的眉頭,她睡得很不安穩。
一路曲折至此,難道,當真是天意弄人……
或者,此生,他註定瞭隻能是她的接引,她的渡船。他與她註定瞭隻能相望,不能相守……
輕輕觸摸著她的額際,他多麼希望可以此生常伴在她左右,為她蕩滌一切眉宇間的煩惱哀愁……
三千回向意,一繞石塔身……
吾念費蹉跎,卿當守本心……
寒鴉驚飛渡,西風白草深……
緣起緣滅時,望顧已歸真……
他感覺到,柴少康的殺意在靠近
殿外,沙華寺在蕭瑟夜風中,愈顯淒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