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天才

作者:扇九 字數:3351

回到問劍谷後,瓊光還在為先前丟臉的模樣懊惱不已。

“道人在外,定要展露可靠的一面,這樣一來,凡人才能安居樂業,不必憂心妖族侵擾。”

他苦笑片刻,又變成哭喪,“我經營那麼久的形象,一下子全毀瞭。以後凡人都會知道問劍谷裡有個愛吃雞的修士,丟死人瞭還好我剛剛沒有報上名號。”

“有那麼嚴重?”傅偏樓搖頭,“我若是凡人,反倒會覺得心生親近。”

“多謝傅師兄安慰我”瓊光唉聲嘆氣,謝征問:“這種事,很多麼?”

“這種事?”愣瞭一下,瓊光很快領略到他的意思,想瞭想,“說多也不多,說少也不少吧。像這種公然害人的小妖還算比較好解決的,沒腦子,就想著吃人,害不瞭幾個。"

“靈智漸開的就不同瞭,以前我接過個牌子,一隻蜘蛛妖,不聲不響吸食瞭祖輩五代的精氣,從枝繁葉茂凋零至一脈單傳,旁人還以為是生瞭怪病。”

“這時候就需要我們仙山出手瞭。謝師弟、傅師兄,你們還沒除過妖,我托大先說道一句:平日裡我們受凡人供奉,攸關人命,可不能怠慢。此乃問劍谷弟子命中之職責。”

傅偏樓聽得一怔。

許是因為聽過白承修被戕害的故事,他總覺得道修可惡,妖族淒慘,但現在看來,好似也不是這麼回事。

謝征則在想那隻黃鼠狼妖身上的傷。

他雖是首回殺生,卻沒有猶豫,直沖心臟去的。

化業雖也沒入妖身胸口,卻比原先看中的地方偏瞭寸許,取而代之的是瓊光的劍,一擊致命。

照理而言,他們離得更近,該更快才對。

然而目光移向笑呵呵的瓊光,靈力流轉,不難感知到對方的修為:煉氣五階。

這是他數月前就達到的境界,四靈根也無系統作弊的瓊光,老老實實修瞭十年有餘。

是劍術的差距嗎?

“不過話說回來,”結束瞭嚴肅的話題,瓊光看看左右,笑道,“你們一道逛廟會,看來是和好瞭啊,看來下山散心還挺管用。”

謝征這才想起,先前為尋洗靈果領牌子時,他隨便編瞭個借口,貌似招惹瞭瓊光的誤會。

“和好?散心?”傅偏樓狐疑地看向謝征,終究沒說什麼。

“做人嘛,想得開就好!”瓊光舉高他的小仔雞,“請你們吃叫花雞如何?庖廚一事上,我別的不行,做這個手藝可算一絕!”

兩人正好餘興未盡,有黃鼠狼妖攪和,廟會是繼續不下去瞭。雖說並不餓,但仍舊點點頭,跟瓊光一道前往山中的某處樹林。

很快,他們就知道之前的想法完全錯誤熱氣熏天,蓋滅火堆後刨開土,拍碎上面的泥殼,露出用洗凈樹葉包裹著的烤雞。

香味撲鼻,雞肉軟爛,油花金黃,還夾雜著一縷似有若無的清香。

瓊光不知從哪裡摸出兩枚果子,擠碎後將汁液滴在上邊,頓時,又一股略微辛辣的芳香竄瞭出來,引得人食指大動。“差不多瞭,吃吧!”

用樹葉包住雞腿,撕下遞給對面的師兄弟,三人沒什麼形象地席地而坐,將烤熟的小仔雞五馬分屍。

輕輕一抿,雞肉脫骨,可謂入口即化,汁水豐沛,在舌尖化為極其鮮美的滋味,甚至舍不得草草咽下。

“怎樣?我沒吹牛吧?”

傅偏樓無話可說,對瓊光比瞭個拇指,謝征也頷首肯定,難得多吃瞭些。

瓊光萬分得意:“我還烤瞭紅薯,一會兒扒出來,甜得流蜜。”

“烤瞭幾個?”

“好些呢,五六個吧?管夠灬”話到一半,瓊光就頓住瞭,冷汗直冒:剛剛說話的,怎麼好似是個女聲?

肩上搭瞭一隻手,那清冷女聲悠悠道:“不錯,那添我一個,也不妨礙吧?小明?”

對面,謝征與傅偏樓恭敬行禮道:“師父。”

“私下不必多禮。”無律擺擺手,一撩裙擺,在旁邊坐下,托腮幽怨道,“叫花雞隻剩骨頭瞭啊,真可惜…”@“無律長老…”瓊光笑不出來,“您怎麼總能捉到我?”

“怪你弄的味道太香。”無律說,“小明啊,你怎的不去膳房主事?太可惜瞭。"

傅偏樓眨眨眼:“師父總來蹭瓊光師弟的飯嗎?”

“人生一大憾事,就是礙於世俗規矩,錯過很多東西。”話裡的意思就是默認,“我名無律,求個自由自在,一蓑煙雨任平生還不能討點吃的瞭麼?”

“況且,我也並非不付報酬。”無律輕飄飄望瞭瓊光一眼,“但小明不要,我也沒辦法。”

瓊光忍無可忍:“誰吃一隻雞的報酬是收對方當徒弟啊!收徒弟又不是聘廚子!”

迎著謝征和傅偏樓饒有興味的目光,他大吐苦水,開始講自己與無律長老的初見孽緣。

王明入門時年歲尚小,卻從來不太安分。他不似別的弟子,想念親人或受不瞭修行的苦,暗暗在弟子舍流眼淚。

他生性樂觀,對什麼都看得開,既然寵愛自己的爹娘把他送來仙山,定有他們的道理。

至於修行,練劍辛苦是辛苦,不過還挺有意思。最要緊的是,入道後,他隨便怎麼吃都不會胖,也不會被爹娘管教,簡直快活似神仙。

隻是問劍谷為弟子內外清正,多燒素食,沒幾塊肉,嘴裡太淡。有一日他實在沒忍住,跑下山買瞭一隻雞回來,躲在樹林裡偷偷給烤瞭。

後來這番行徑日益熟練,烤雞越來越香,有天忽然引來瞭位仙女。

仙女美則美矣,卻很兇殘,不由分說搶瞭他一半的叫花雞,在瓊光年幼的心底留下瞭深刻的陰影。

“都已洗業入道,怎還如此貪戀五谷?”吃完後,仙女拎著哭哭啼啼的他,困惑不已。

喜歡就是喜歡,他還不能喜歡瞭麼!

就像他喜歡練劍,喜歡俠客一樣,喜歡就去做,有什麼不對?

瓊光齜牙咧嘴地反駁,聽到他的話,仙女瞇瞭瞇眼,忽然說:“你要不要做我徒弟?”

“啊?”

“就當這半隻烤雞的報酬。”仙女說,“我名無律,是問劍谷的長老,知道什麼意思嗎?你拜在我座下,日後就是內門師兄瞭。"

內門師兄瓊光先想到一個人,接著,甩甩頭,眼前又浮現出學堂草廬裡,總躲在先生身後,孤僻高傲的蔚鳳。

聽說要什麼,就有什麼,天賦卓絕,和他差不多的時間入谷,卻已快築基瞭。

“為什麼?”瓊光不是不心動,內門師兄,誰不想當?但他不明白,“我的資質很差,比不得蔚師兄。”

“錯瞭。”無律卻道,“你是不輸於他的天才。”

這番話實在沒有道理,雜靈根與天靈根之差別,山上牙牙學語的幼童都清楚。他算哪門子的天才?

瓊光斷定這是個瘋子,一口拒絕,轉身就跑。

從此過上瞭被無律打劫的不歸路。

“我實在不懂,”瓊光哀嘆,“無律長老,你究竟看上我哪裡瞭?”

無律道:“一開始我便說過你是天才。”

“天才?”指著鼻子,瓊光苦笑,“修道十幾年才堪堪邁入煉氣五階的天才?折煞我也。”

後來,他自然發覺無律沒有說謊,但也依舊避著人走。

不擅長應對、總被捉弄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始終不希望和那樣的人物有何牽連。

對他而言,當內門弟子是德不配位,他的確看得開,不該屬於自己的,硬拿反而不好。@他又接著指向傅偏樓:“像傅師兄這般的,才能稱之為天才吧?”

無律低眸,“道心澄明,毫無瑕疵,問己問人皆無愧於天地,有所執著卻又不成執念若非生在這一代,你確是不可多得的修道苗子。”

“求仙問道,你早早就清楚,自己在求什麼道瞭。"

無律才收下他們時,就問過一你們要求什麼道。

求什麼道,很重要麼?

謝征蹙著眉,隱有所悟。

“像清規和儀景就不行。”無律橫眼掃來,“執念太深,思慮過重,又呵。不好好問心,日後有你們苦頭吃的。”

“至於修為小明,你不妨猜猜看,我在你這個年紀,是什麼修為?”

“長老嗎?”瓊光一愣,無律能修到這一境界,定也是罕見的靈根,沉吟道,“築基巔峰?”

無律搖瞭搖頭:“錯瞭。”

她豎起三根手指,歪歪頭:“煉氣三階。”

莫說瓊光,連謝征都呆瞭。

“也難怪你們驚訝,這屆小輩,實在被那些用靈藥堆上去的修為迷花瞭眼,才會光看根骨。罷瞭…

如今,也隻能看根骨。”

像是想到什麼,她的眸色迷離,仿佛藏有萬般愁緒,“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天地向來損有餘補不足,這般下去,此界究竟將走向何方?”

其他人聽不懂她在呢喃什麼,欲言又止。

但無律很快恢復瞭尋常模樣,盯著土堆問:“不說這些瞭,人生在世,重在及時行樂。紅薯何時能好?”

“再等等吧。”瓊光無奈。

閑來無事,無律取出長笛,嗚嗚地吹奏起來。

還是之前那首曲子,婉轉又纏綿,在林間簌簌回蕩。

謝征聽著小調,隻覺無律話中透露出的意味十分深長,許多根絲線團結在一起,可窺見一隅,卻尋不到頭。

他仿佛能領會到什麼瞭界水的黑氣,洗去的業障,落魄的道修天才又好似差瞭臨門一腳,缺少某樣關鍵,讓他將一切串聯到一起。

“謝征?”

傅偏樓遞過來一隻熱氣騰騰、剝好瞭皮的烤紅薯,疑惑地喚他。

回過神,謝征接來,靜靜垂下眼睫。

多思無益,與其胡亂猜測,不如好生修煉。無律也曾告誡過他,在尚且弱小時,知道再多也無用,隻會招來災禍。

隻希望他們還有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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