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 融天(完)

作者:扇九 字數:3912

成玄的身影消弭無蹤,那副驚詫中猶帶惶恐的神色殘留在瞳孔深處,久久不散。

不知壓抑多久的鬱氣隨著方才一戰盡數宣泄,胸中浮現一陣難言的痛快。

謝征收回涅生,氣息尚且不穩,容色先寡淡下來,好像之前咄咄逼人的姿態皆為錯覺。

可即便刻意收斂,心情激蕩下,周身鋒銳的冷意仍難以忽略,恍如寒劍出鞘,令人見之膽顫。

他隨意掃瞭眼身前,和成玄同隊的另外兩名修士下意識後退幾步,臉色慘白,轉身就跑。

沒有去追,謝征低頭望向自己的手,微微握緊,復又張開。

靈流湧動,洶湧不絕。

眸中流露出些許困惑,他這是【宿、宿主!】

011結結巴巴道,【你突破瞭?】

何止是突破,謝征仔細感受瞭番,他竟一舉從築基初階躍至瞭後階?

他修道這般久,還從未聽過類似的情況。

事出反常必有妖,盡管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但不能讓別人發覺他身上的異樣。

略作思忖後,謝征道:"011,模糊一下我的修為。”

不系舟與天機相連,這點小事自然不在話下。011也明白事情輕重,立即答應:【好的!】

它調出系統後,忍不住去看謝征,上下打量一番,問:【宿主,你真的沒事吧?有沒有哪裡受傷?】

謝征搖搖頭,011松瞭口氣,又嘆道:

【剛剛真的好驚險雖然知道宿主肯定會贏過那個成玄,不過果然還是很擔心啊!】

小奶音裡毫不掩飾信任和關切,謝征聽完,稍稍笑瞭一下:“安心。”

【嗯嗯!誒?】

被那不多見的柔和神情蠱得三迷五道,011暈乎乎地呢喃:【總覺得,宿主是不是.

有些不太一樣瞭?】

分明人還是那個人,模樣依舊平靜冷淡,但它就是覺得哪裡不同。

好似驀然地真實起來,身上不再有與世格格不入的疏離。要011來說,大概是形容詞從“無法親近”變成“不好親近”,實現瞭質的跨越。

“想通瞭點事。”

謝征並未解釋太多,提瞭一句後,便懷抱涅生,倚在鼎爐邊閉目養神,平復著因心境變化帶來的等同隊的修士前來會和。

沒有讓他等待太久,很快,羅源那大大咧咧的嗓門就遠遠傳來:“薑文那混蛋,居然讓人埋伏在路上偷襲,還好我們人多”

“別嘴貧,”岑起冷道,“快到鼎爐瞭,還不知有誰在那兒守著,警惕些。”

“也不知謝道友那邊如何瞭,希望他沒事…"

話音戛然而止,四人望著龐大鼎爐旁袖手抱劍的白衣青年,紛紛失語。

對方聽到動靜,淡淡睜開眼,烏發玉冠,紅魚灼灼,一時攝人奪目。

“謝道友?”金羽詫異地問,“你不是去找成玄麻煩瞭嗎?”

“找完瞭。"

謝征瞧著他們一臉懵的樣子,好似沒明白他的意思,從袖中摸出南塔的令牌,晃瞭一晃。

卻不想這個舉動令幾人更加呆滯。

片刻後,羅源的嗓門驚天動地地響瞭起來:“你擊敗瞭成玄?!"

“修為被封,所奉之器也不是槍。”謝征很清醒,“算不得擊敗。”

再加上成玄根本沒將他放在眼裡,松懈大意,讓他搶占瞭先機。種種劣勢相疊,這才會輸。

“不不不,你還真想擊敗全盛的清雲宗大師兄啊?”羅源見鬼似的望著他。

擊敗?那怎麼夠。

眼底掠過一絲殺意,如果可以,他不吝於讓那人身敗名裂,得到應有的報應。

但那都不是眼下該考慮的事,謝征垂下眼睫,遮去眸中異色,說道:“成玄已出局,人隊跑瞭兩個,不足為懼。剩下的,就隻有北塔,該結束瞭。”

嗓音不見起伏,卻令金羽等人禁不住熱血沸騰。

沒錯,該結束瞭。

和北塔的戰局,比想象中還要一邊倒。看過謝征出劍後,他們終於知道這人為何能獨自掃除南塔。

領身在前,十步一人。漫天凜冽劍光中,唯見一道飄搖白影,劍尖所向,無不披靡。

太奇怪瞭,劍法這般強悍,修為也不算弱,以前怎從未聽過問劍谷有這樣的修士?

送薑文出場後,最後一枚令牌也掉落在地,塵埃落定。

五人再度回到鼎爐之前。

赤紅的方鼎,宛如一尊縮小的鼎山,鼎肚中則漂浮著滾燙的鐵水,熔巖一般。

可想而知,玉牌落入其中,不過須臾就會被吞沒融化。

想到就要取勝,金羽長舒口氣,忍不住綻出一個笑容。

她轉頭看向謝征,又是驚嘆,又是慶幸,做瞭手勢:“謝道友,這回能勝,多虧瞭你。請吧。”

“四塊令牌,嘿,大獲全勝啊!”羅源傻笑,“一個令牌五瓶上品養氣丹!我做夢都不敢想!”

不同於他們的激動,謝征的視線落在四塊令牌上,略略沉吟。

人牌為青玉,龍牌為白玉,鎖牌為玄玉,而嬰牌,則是一塊青白斑駁的雜玉。

方且問那仿佛意味深長的笑浮在眼前,倘若其中別有深意,究竟象征著什麼?

青玉,蓮花,無疑代表著清雲宗;白玉龍牌白龍?

指尖一顫,猛地意識到什麼,謝征翻出青白駁雜的嬰牌。

在尋到想要的東西時,瞳孔驟縮,五指一瞬攥緊,用力得隱隱發白。

隻露出一張嬰孩臉蛋的襁褓,若是有心去看,就會發覺在襁褓縫隙間,本該是額頭的那寸地方延伸出兩枚圓點。

那是龍角。

那是白龍與清雲宗修士的孩子。

“謝道友?”路八音見人遲遲不動,困惑地喚瞭一聲,“怎麼瞭?”

“無事。”

謝征還記得他們的舉動會呈現在星天水鏡中,心中驚濤駭浪,面上則不動聲色,沒有露出異樣。

他上前一步,又看瞭眼那塊雕琢著半妖嬰孩的令牌,松開手,任由四塊玉牌跌入鼎爐中。

黑洞洞的鐵水幾乎一瞬將其吞吃入腹,剎那間,白芒大盛,疾風平地刮起,耳邊傳來沉悶雷鳴。

那雷聲格外恢宏可怖,席卷著被冒犯的狂怒一般,妄圖震懾生靈。

然而,在這般天地變色的可怕之象中,鼎爐紋絲不動。

謝征一錯不錯地盯著它,隻見鼎口中,陡然激射出一條銀白鎖鏈。

鎖鏈停滯在空中,被狂風吹得東搖西晃,好似下一秒就會跌落雲端;可還不等它失勢,又接二連三地有鎖鏈沖出,與它綁在一起。

鎖鏈結著鎖鏈,結成一道鋪天蓋地的網,遮天蔽日。

鎖網末端,連著一樣閃爍著白芒的物什,相隔太遠,看不太清晰。

“這是什麼東西?”岑起驚道。

路八音還記得方且問說過的話:“四塊令牌煉成的器?就是這個?”

秘境外,眾修士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瞭,議論不休。

“方且問!”

一道傳音凝練入耳,那人怒氣沖沖地質問,“你究竟在做什麼!”

還是來瞭嗎方且問輕嘆口氣,故作無辜道:“在舉辦煉器大會啊。”

“你!”被他搪塞住,聲音哼道,“趕緊停下水鏡,將秘境那幾個修士傳送出來!茲事體大,傢中族老說瞭,回去刑訊堂聽候發落!”

“啊?刑訊堂?用得著嗎。”佯裝苦相,方且問搖搖頭,“行吧行吧,我知道瞭。多大點事,那幫老古董…"

被他氣得說不出話,傳音赫然中斷。

看瞭一眼鏡中那抹白,方且問閉上眼,喃喃自語:“罷瞭,至少有一人發覺也不枉我冒險,去一回刑訊堂。”

星天水鏡驟然一黑,靈力流入傳送石。

秘境中,謝征忽而感到一陣眩暈。

心知這是要被傳送出去,他掙紮著,一錯不錯地盯著那道鎖網。

最後一眼,隻見它緩緩收攏,數以萬計的鐵索逐漸下沉。

隨之一起下沉的是天。

天,被扯塌瞭一角。

融天爐,融天,居然並非一句空話。

身形一晃,謝征站到臺上,目光仍有些渙散。

難以置信,可又合乎情理。

前方,方且問朗聲宣佈道:“煉器秘境,龍隊融四牌。”

“勝者,問劍谷謝清規,霓光宗金羽,辟邪門羅源,寰宇宗路八音,落日崖岑起。”

“魁首已定,三局兩勝,勝者乃鑄器師宣明聆所鑄涅生劍。”“翌日辰時,方傢會將明凈珠奉上。”

“恭喜。”他走過來,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那樣,沖幾人祝賀瞭一句,笑道,“明日頒獎結束後,還請各位留步,隨我去方傢寶庫,挑選靈材。”

謝征靜靜凝視著他,似乎感到他的視線,方且問轉過頭來,對他小小小小地眨瞭眨眼。

“.

果真是他安排的。

謝征錯開眼眸,瞧不出半分情緒。

方且問又寒暄兩句,便神色如常地離開。

就在幾人準備分別時,一旁,成玄行至近前,和善地微笑道:

“謝道友,恭喜。”

他這一聲,立即將四面八方的視線引瞭過來。

要知道,秘境中敗給謝征,簡直是清雲宗大師兄人生中遭遇過最大的一次羞辱。

但成玄早已整理好神態,落落大方,絲毫不見芥蒂:“論劍法,果真還是要看問劍谷。我這種外行人,令道友見笑瞭。煉器大會比試結束,接下來還有段時日方便煉器師們交流,倘若不著急,可否邀道友一同論道?”

他這般自然表態,還有結交之意,實在讓人嘆服。

哪怕是之前還和他敵對的金羽幾人,也不禁心生好感。@@然而,謝征並未如眾人所想一樣欣然同意。

他靜靜瞧著成玄,直到大師兄臉上的笑容有些發僵,這才客氣地婉拒道:“我脾性古怪,不喜與人來往,怕是要辜負好意。”

再度碰壁,成玄沒料到自己這樣放低姿態,對方還不識相,面色微變。

“那可太遺憾瞭。”他強撐住從容,遞出一枚蓮紋玉佩,“這是清雲宗的信物,謝道友若有意,可隨時登門,我自當相迎。”

時過境遷,同一種玉佩,卻說著態度截然不同的話。

謝征伸手接過,忽然笑瞭:“成道友好似很喜歡給人信物。”

素來冷面之人,驀地冰消雪融,本就出塵的眉眼捎一段風流,叫人不禁目眩。

成玄都忍不住呆瞭一呆,才回過神:“謝道友說什麼?”

謝征搖搖頭:“沒什麼。多謝。”

當年那枚玉佩讓他湊夠瞭帶傅偏樓前去問劍谷的路費,倒也值得這麼一聲。

成玄還以為自己終於打動瞭這個油鹽不進的傢夥,心中一喜:“掃榻以待。”

謝征不置可否地垂下眼,轉身離去。

【嘔嘔嘔掃個毛線榻!宿主才不會去呢!】

011被他虛偽得惡心到,【他也太愛裝瞭吧!明明一看就知道恨上宿主瞭,還擺出這麼一副樣子。

偽君子!】

“原著中能騙過蔚鳳的眼睛,成為正面角色,表面功夫自然到傢。”

謝征不在意地說著,瞧見瞭面帶喜色,迎上來的瓊光,手指微垂,玉佩化作的粉末隨風飄散。

“謝師弟,太好瞭,太厲害瞭!”他雙眼彎起,絮絮道,“這樣一來,明日就能拿到明凈珠,給傅師兄驅除咒術瞭!”

夙願將成,不知怎麼,謝征反而輕松不起來。

他想到那塊雕琢著嬰孩的襁褓,嘆息一聲,應道:“嗯。回去吧。”

兩人各懷心思,身旁的周啟則低下頭去,摸瞭摸懷裡白兔的腦袋,眼裡劃過一道暗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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