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其樂來到蔣嶠西傢門前,她把包子拿出來,提在手裡,鼓起勇氣,去敲蔣嶠西的傢門。
她敲瞭好一會兒,門才打開瞭。
蔣嶠西穿著格紋睡衣睡褲,套瞭個外套,站在門裡。
林其樂一下子笑瞭,說:“蔣嶠西,我買到鮮蝦包瞭!”
蔣嶠西眉頭微皺著,還沒說話,在他身後有個女人說話瞭。
“誰啊?”
然後是蔣經理的聲音:“蔣嶠西,誰來瞭。”
林其樂愣瞭愣,她見蔣嶠西也不說話,蔣嶠西總處在一種對他父母長時間忍受的狀態中。林其樂大聲道:“蔣叔叔,我買瞭鮮蝦包,你要吃嗎?”
“不用瞭,”沒想到蔣媽媽在屋裡直接說,“謝謝你,你拿回去自己吃吧。”
林其樂在門外愣住瞭。
蔣經理在屋裡說:“櫻桃,你拿進來吧。”
蔣媽媽說:“拿進來幹什麼,外面的包子你知道是什麼肉做的?”又喊:“嶠西,嶠西,進來吧,太冷瞭,把門關上。”
蔣嶠西在他母親的聲音中抬起頭瞭,看瞭林其樂一眼。不知為什麼,林其樂感覺蔣嶠西好像笑瞭,好像自嘲。
蔣嶠西把門關上,回房間去。
這天早晨,餘班長吃完瞭早飯,要騎車帶餘錦去牙科診所看牙。路過林櫻桃傢那排平房門口的時候,餘班長想起秦野雲今兒早上告訴他,林櫻桃買瞭九個包子,還偷偷藏瞭四個在衣服裡:“她肯定要幹壞事!”
他推開林電工的傢門,沒想到一進去就聽見閨女的哭聲。
林電工正坐在暖氣片旁邊的小板凳上,一邊哄坐他腿上哭得滿臉是淚的林櫻桃,一邊和閨女一塊兒吃鮮蝦包子。
“好好吃啊!”林電工把白嫩嫩的包子皮兒掰開,“原來鮮蝦包這麼好吃!”
林櫻桃把她的頭倚在爸爸肩膀上,小聲啜泣:“是不是……很好吃……”
林櫻桃從早上七點哭到八點,餘樵來她傢的時候她還哭呢。餘樵走出去,瞧瞭眼隔壁蔣嶠西傢緊閉的房門。
蔡方元寒假天天在傢睡懶覺,被餘樵和杜尚從被窩裡硬生生給拽出來瞭。蔡經理一聽說餘樵要拉蔡方元去做數學作業,非常高興,塞瞭一大碗草莓給幾個男孩子,又倒瞭一大碗,讓餘樵給林櫻桃送去。
蔡方元沒辦法,餘樵叫他來,隻能他親自出馬瞭。他揉著睡眼惺忪的胖臉,抱著懷裡的數學課本,敲響瞭蔣嶠西傢的屋門。
林其樂穿著嫩黃色的毛衣,坐在她的小房間裡吃媽媽洗好瞭的草莓。餘樵還在旁邊看體育報紙,秦野雲在玩林其樂床頭從香港買來的芭比娃娃。
杜尚惴惴不安,一個人對著空氣揮拳。
蔡方元進瞭林其樂傢。他還一臉困意,把手裡的數學課本朝林其樂一丟,他就躺在林叔叔的床上開始瞭第二次睡眠。
林其樂把數學課本翻開,看到蔣嶠西寫的一行字:
“我媽走之前,你就當不認識我,”蔣嶠西寫道,“開學以後再陪你玩。包子你想要多少我給你買。”
蔡方元剛迷糊瞭一會兒,就被林其樂給拼命搖醒瞭。
蔡方元揮著手,讓她消停會兒:“行瞭行瞭,我聽見他媽讓他轉學回省城,他不願意……”
當晚,蔣傢的傢門又被人敲開瞭。
林其樂還穿著白天時那件紅襖,端著手裡一盤熱乎乎的棗面饅頭。
“蔣叔叔!”她說,“我媽媽蒸瞭一筐棗面饅頭,讓我給你送一點來。”
蔣經理在臥室裡道:“謝謝櫻桃,放在桌子上吧。”
梁虹飛說:“小姑娘,拿走吧,我們不愛吃饅頭。”
蔣經理說:“梁虹飛!你有完沒——”
“叔叔阿姨,我把饅頭放在桌子上瞭。”隔著一扇臥室門,林其樂大聲說道。
她的聲音又甜又脆,天真無邪,反倒讓大人不知道怎麼接話瞭。
林其樂走過瞭來開門的蔣嶠西身邊。“叔叔阿姨,我回傢瞭!”她說。
她抬起眼,看瞭蔣嶠西。像地下黨接頭。蔣嶠西身披著外套看她,沒忍住也悄悄笑瞭。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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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註釋:
*電視上演的武則天:2000年3月30日,中央電視臺電視劇頻道播出電視劇《大明宮詞》,武則天由歸亞蕾飾演。
第17章
一筐棗面饅頭被孤零零丟在瞭廚房裡頭,沒人去碰它。
直到瞭半夜,才有個睡不著覺的男孩子穿著睡衣起來。他一手攥著奧數書本,一手拿著筆,走進冷清寥落的廚房。燈打開瞭,他在角落裡找瞭個木凳子坐,一面把書攤開瞭繼續算題,一面掰開棗面饅頭,吃在嘴裡應付肚子餓。
和蔣嶠西相比,僅住一墻之隔的林櫻桃看上去就幸福得多。
她白天在傢看看漫畫書,玩玩芭比娃娃,偶爾和小夥伴們一起寫會兒作業——與其說是一起寫作業,不如說是找著機會打鬧。餘樵最討厭語文課瞭,連語文作文他也要抄林其樂的。
“我的傢,在有三座晾水塔的地方。”餘樵拿起林其樂寫的作文,皺著眉頭字正腔圓念出第一句。
“林櫻桃,你會數數嗎。”餘樵問。
“怎麼瞭。”林其樂玩著她的波比小精靈,問。
蔡方元在旁邊說:“傻瞭吧!有幾個晾水塔都不知道!”
於是他們便放下寒假作業跑出去瞭,跑出瞭傢屬大院,去往工地的方向,去數到底有幾座晾水塔。林其樂跑到一半,抬頭忽然望見天上有一朵一朵的厚雲,個個都圓滾滾的。
好像肉包子。她想。
四個人這麼跑出來,誰兜裡都沒帶錢,想吃什麼都沒的買。回傢的路上,杜尚問:“櫻桃,蔣嶠西他媽什麼時候走啊?”
“我不知道。”林其樂說。
“可能要等開學才走。”蔡方元說。
“杜尚,”餘樵問,“你爸什麼時候回來?”
大年初八那天,群山市科技廣場開業瞭。林電工揣著手裡一筆積蓄,和餘班長、邵司機一同去瞭市裡。
他當晚搬回一臺電腦來,有機箱,有顯示器,一大套復雜得很。蔡經理儼然是一位電腦專傢,來幫林電工連傢裡的電話線,撥號上網,不亦樂乎。
“爸爸,上網幹什麼啊?”林其樂看著大人們瞎忙活。
蔡經理擼起袖子來插“貓”,說:“現在全世界都上網,你不上網,你以後就落伍瞭!”
蔡方元從他傢抱瞭一盒子的軟件過來,他難得的勤快,挨個給林其樂傢的電腦安裝軟件。對盒子裡一張張光盤,他也如數傢珍,眼睛盯著電腦屏幕上的安裝界面,手裡握著鼠標點點點點,啪啪啪打字,溜得很。
林電工在旁邊由衷感慨:“方元這個電腦用得真是溜啊!”
蔡經理滿臉笑意,看樣子對兒子也頗驕傲。“別看蔡方元年紀小,學起電腦是真快啊,可能還真在這方面有點天賦!”蔡經理對林電工喜滋滋道,“要是學別的也這麼快就好瞭!”
林其樂坐在瞭蔡方元身邊,也看自己傢的電腦屏幕。
“我想要《仙劍》。”林其樂對他說。
蔡方元“嗯”瞭一聲,開始找安裝盤。
林其樂發現蔡方元平時做什麼事都慢吞吞,不著邊。但是一坐到電腦跟前,就會無意識地開始扮酷。林其樂忍不住想笑。
“你還有什麼遊戲啊?”林其樂問他。
蔡方元難得慷慨,可能是聽到瞭自己父親的誇獎,更想大顯身手。他對林其樂擺瞭擺他那隻胖胖的小手:“你想玩什麼,說吧!”
杜尚的父親年後回來瞭。餘樵叫杜尚去他傢睡覺,杜尚不去。
“我媽不走,我也不走。”杜尚這麼說,很是固執。
“那你勸勸你媽,一塊兒來住啊。”餘樵說。
“我媽她不願意……”杜尚也很為難,說,“我爸一年就回一次傢。我媽說,如果我們娘倆都搬出去瞭……那我爸可能更……”
“那他再打你怎麼辦?”林其樂問。
“沒事兒!放心吧櫻桃!”杜尚聽到林其樂的關心,立刻咧嘴一笑,他伸手當空比劃瞭一下,“我今年練瞭一年詠春拳,已經不是‘東亞病夫’瞭!”
當晚,林其樂在醫院又見到瞭杜尚,他被他毫發無傷的媽媽抱進醫院裡。
杜尚頭上包瞭塊紗佈,眼窩青紫的。他聲音有點虛弱,又格外平靜。他喘著氣,對坐在他床邊的林其樂說:“櫻桃,我覺得……我確實沒什麼武學天賦……”
旁邊大夫過來,讓林櫻桃幫忙扶住杜尚,給他的眼睛做檢查。
等檢查完瞭,天亮瞭,大夫也走瞭。林其樂聽見杜尚喃喃道:“醫生真辛苦……我以後想當個醫生,櫻桃,你看我行嗎。”
杜尚說他長大以後要當很好很好的醫生,是像群山工地職工醫院的大夫那樣盡職盡責的醫生,而不是電腦遊戲上,“請患者不要死在走廊裡”的那一類。
元宵節當天,林其樂坐在沙發上看元宵晚會,翹著腳吃湯圓。
蔣嶠西則披著外套,坐在書桌前學習。
他用筆在演算紙上胡亂寫一些沒什麼意義的數字,畫一些斷斷續續的圈圈線線。梁虹飛和蔣政就在客廳收拾著行李。僅隔一扇門,蔣嶠西不用多用心,就能聽見他們說話的聲音。
“省城外國語小學的張校長看瞭蔣嶠西的成績,挺滿意的,說六年級回去也能跟上。”
“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蔣政說。
“我打算怎麼辦?蔣政,你明知我這半年調不回去帶不瞭他,你就不能找領導把你弄回省城總部?”
“領導有領導的安排。”蔣政說。
“那你就對自己兒子的教育一點都不上心?”
蔣政說:“我這不帶著他瞭嗎!你還想讓我怎麼上心?”
“你讓他到群山這個小地方來上學,”梁虹飛哽咽道,“這學校連英語課都沒有,你就是這麼上心的!”
蔣政說:“行瞭吧,梁虹飛,你自己也不帶他。你知道我挺不好受的。”
蔣嶠西聽到瞭女人緊緊壓抑,卻壓抑不住瞭的哭聲。
他習慣瞭這種事,習慣聽到父母大肆地爭吵,然後又因為某個瞬間,也許是觸動瞭某種情感,就沉默下來。母親會哭泣,父親則抽著煙看電視,或在沉默中偶爾嘆息。
也就隻有這種時候,他們看起來更像一對夫妻——或許也不是夫妻,是戰友。
他們曾一起“參過軍”,一起經歷一場漫長而殘酷的“戰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