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桃琥珀 第60節

作者:雲住 字數:4323

林其樂不知道,她心裡隻有未知、不解與越來越多的迷茫。人生的下一站會有什麼在等待他們呢?

林其樂高考發揮得異常出色,不知為什麼,她的心情從頭到尾都很平靜,一丁點兒緊張驚慌都沒有。

她在高考作文的開頭寫道:我的傢鄉,在一個有著三座晾水塔的地方,我度過瞭非常幸福的童年,長大以後我才知道,那座小城建立在災難和廢墟之上。

高考結束以後,蔡經理張羅著群山幾個傢庭一同出去聚餐,想給孩子們慶祝慶祝。可林其樂實在沒心情,她從考完後就把自己關在臥室裡,對著電腦敲敲打打地聊天。

爸爸媽媽都去赴蔡叔叔的飯局瞭,他們很照顧林其樂的心情,給她做瞭一些飯菜放在餐桌上,也沒勉強她什麼。傢裡格外靜。林其樂走出去打開冰箱,拿出一罐冰鎮汽水來喝。她穿著睡裙,窗外有夏夜的風吹進來,風熱,吹著也挺涼快的。

貓咪趴在沙發墊上,把臉對著風扇直吹。

網頁還停留在“蔣嶠西”三個字的搜索結果上。蔡方元的id後面顯示手機QQ在線,他問林其樂是不是考砸瞭,怎麼連飯都沒心情吃:“我們點瞭糖醋排骨啊,你來不來吃。”

齊樂的QQ窗口一直彈出來,他說:“學姐,我想和你說一件事。”

林其樂的手指細長,在鍵盤上快速敲動。

“你快高三瞭,你快好好學習吧。”她有點想把他刪掉瞭。

齊樂說:“不是,你放心,我、我不再提之前的事兒瞭。我是想和你說……”

“……當時我和蔣學長,我們在福州參加數學冬令營。我爸是領隊,考試結束那天,他想帶蔣學長在福州當地逛一逛的。”

“可蔣學長考完瞭,回到酒店倒頭就開始睡。我當時覺得他好像特別累,因為別的考生傢長都在身邊,他是自己來的,也不管別人在幹什麼。他一覺睡到下午六點多,睡醒以後第一件事就是給你打瞭個電話,他想你去車站接他。”

林其樂抱著膝蓋,坐在椅子上愣愣看屏幕上彈出的一行行小字。

“所以我覺得如果他回來,他肯定會第一個就聯系你的。”齊樂安慰她道。

外面門鈴響瞭,林其樂遲遲回頭,意識到爸媽都不在傢。她推回鍵盤,穿上涼拖,走到外面拿起瞭聽筒:“喂?”

“櫻桃,是我。”他說。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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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註釋:

*2008年中國南方雪災是指自2008年1月3日起在中國發生的大范圍低溫、雨雪、冰凍等自然災害。截至2月24日,因災死亡129人,失蹤4人,緊急轉移安置166萬人。受災人口超過1億。

*“在爸爸床頭的磁帶裡聽到過的一首歌”:《國際歌》,唐朝樂隊專輯《北京樂與路》,2001年10月30日發行。

*2008年5月12日14時28分04秒,四川汶川發生裡氏8級大地震。地震共造成69227人死亡,374643人受傷,17923人失蹤,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破壞力最大的地震,也是唐山大地震後傷亡最嚴重的一次地震。

第52章

林櫻桃手腕上套著鑰匙繩,她虛掩上傢門,飛快踩著樓梯下去。

天黑,樓道裡也黑,是聲控的。從樓下看,會覺得林櫻桃好像某種魔法世界的公主,像哈利波特那種,她走到哪兒,哪兒的燈就亮起來瞭。

終於,連蔣嶠西面前漆黑的一樓也亮起燈來。

蔣嶠西背著書包,手裡提著一個鼓鼓囊囊的旅行包。他站在樓道門外的黑暗裡,五米外的路燈在他腳下拉出一條沉默的影子。

林櫻桃站在一樓的樓梯上,她睜大瞭眼,穿過門上的空隙看他。林櫻桃更快地走下來,她的睡裙是吊帶的,腳下的涼拖踩在地上,啪嗒啪嗒響。

林櫻桃從裡面開瞭鎖,推開單元門出去。沒有瞭這層遮擋,她更清楚看見瞭蔣嶠西的臉。

“蔣嶠西……”她不自覺說,他們好像整個高三這一年都沒有見過面瞭。

蔣嶠西也低頭看她,他的手一松,手裡的旅行包沉甸甸落在瞭腳邊。

單元門兩側停著電建職工們的自行車,不遠處,有居民在樓前樓後散步,她們遛狗、抱著孩子說話,輕聲笑著聊大大小小的事情,林櫻桃從小就認識她們,平時見面都要喊一聲阿姨嬸嬸的。

蔣嶠西大半身體都背對著光明。

“蔣嶠西,”林櫻桃輕輕叫他,隻是說出這個名字,她都覺得鼻子一酸,“你去哪兒瞭啊……”

很快,她被人一抱,聲音被吞沒在一個吻裡。

蔣嶠西一句話也不說,他走近把林櫻桃摟過腰來抱住瞭,把林櫻桃的腰,林櫻桃細瘦的背脊,林櫻桃兩條手臂,林櫻桃像孩子怕丟似的掛著鑰匙繩的手腕,全都摟在一起瞭。他低下頭,垂下脖子,去很輕很輕地嘗吻林櫻桃的嘴唇。林櫻桃半仰著頭,一開始有點懵,然後又把頭稍稍仰高瞭一些。

蔣嶠西把她摟得更用力瞭。

他穿瞭件深灰色的T恤,T恤皺瞭。他背著書包,就在樓下這麼親吻她。不是過去那種珍惜地碰一下就分開瞭,蔣嶠西吻瞭林櫻桃好一會兒,直到林櫻桃緊張得後背都緊繃起來。

有孩子跑到瞭隔壁單元門口,發出稚嫩的童聲,這肯定會把大人們吸引來。

蔣嶠西伸手拉開瞭林櫻桃背後那扇鐵門,他握住林櫻桃的手腕,拉著林櫻桃往一樓向下,通往地下室的樓梯走去。

林櫻桃在樓梯上差點跌倒。

地下室裡一片漆黑。走廊幽深,就算一時來瞭人,亮起燈來,幾秒鐘後也會很快熄滅,很少有人會註意到這裡。

林櫻桃站在走廊盡頭,燈一熄滅,她就真的隻能聽到蔣嶠西的呼吸聲瞭。蔣嶠西按著她的腰用力摟她抱她,把她按在自己身上。林櫻桃本想說,蔣嶠西你的行李還在外面放著,可她的手抱著蔣嶠西的肩膀,很快就什麼話都想不出來瞭。

林櫻桃打開瞭一點嘴唇,在黑暗中,在這樣的親吻中顫抖著喘息,她的臉頰貼在蔣嶠西垂下來的脖子上,她的眼眶不住發熱。

“櫻桃,”蔣嶠西忽然說,“你別忘瞭我。”

林櫻桃一時沒聽懂,很快蔣嶠西又吻她瞭,吻瞭一下她的臉,然後是嘴唇。這次不像剛才那樣的溫存,林櫻桃喘息的嘴唇被一下子吻開瞭,林櫻桃高仰著頭,長頭發從肩頭滑落下來,垂在蔣嶠西摟著她的突起的手指關節上,林櫻桃發出瞭一點鼻音,她已經十八歲瞭,但她沒有被人這樣親吻過。

蔣嶠西好像要提前把外面成人世界的甘苦,都吻進林櫻桃的嘴裡瞭。

地下室一會兒明,如果兩個年輕人刻意屏住呼吸,一會兒便又會再暗下來。晦明晦暗,虛實難分。林櫻桃抬起眼,她臉頰緋紅,趁著明亮的那麼幾秒去看蔣嶠西。

她的手從蔣嶠西的肩膀上向上摸,摸他瘦瞭不少的臉,她抱住瞭蔣嶠西的脖子。

“蔣嶠西,”她說,“你去哪兒瞭啊。”

蔣嶠西睫毛那麼長,在她面前垂下來。

“你吃晚飯瞭嗎,”林櫻桃問他,“我爸爸媽媽走之前給我做瞭飯,我還沒吃,你上來和我一起吃。”

林櫻桃還有太多話想對他說,還是回傢去說好一些。

林櫻桃的頭忽然被按到蔣嶠西胸前瞭。燈又暗下來。林櫻桃感覺蔣嶠西低下來的呼吸蹭在她臉頰上,吻卻落在她的鬢角和眉心。

“櫻桃。”蔣嶠西說。

“啊?”

蔣嶠西喉嚨裡吞咽瞭一會兒,他又輕輕親瞭林櫻桃的嘴唇一下。

“我想吃,娟子阿姨做的棗面饅頭。”

林櫻桃說:“她今天蒸瞭好多,我去給你熱一下。”

蔣嶠西的旅行包還在單元門外的路邊放著,林櫻桃從地下室樓梯上出來,她轉身就要上樓,回頭對蔣嶠西說:“我上去熱菜,你把旅行包拿上來!”

蔣嶠西推開瞭單元門,站在門口看她。林櫻桃穿著那件有點孩子氣的睡裙,裙子垂墜下來,隱約勾勒出她的曲線輪廓。她的長發落下來,籠罩住肩頭,一走路,發尾輕輕搖動。她腳上踩著雙淺黃色的涼拖,上樓時,腳跟翹起來,細滑的粉色,連一點磨出來的繭都沒有。

林櫻桃被她平凡,卻仔仔細細呵護著她的傢人所包圍。她理應生活在幸福裡,徹底的,完整的,不會讓任何人憂慮的,無可取代的幸福。

蔣嶠西從外面把門關上瞭。

林櫻桃急急跑上瞭樓,她臉頰燙得厲害,一邊兒懵懵的,一邊兒不自覺又笑。她進瞭廚房,把蓋在籠屜上的蓋子打開,飛快數瞭數,有四個棗面饅頭。林櫻桃趕忙打開電飯鍋,她一邊忙著接水,一邊去外面餐桌上拿爸爸媽媽做好瞭,卻涼掉瞭的菜。

墻上的分針一格一格跳動。林櫻桃把籠屜放上去,蓋上鍋蓋,插上電源。她回頭註意到打開的房門。

蔣嶠西怎麼還沒有進來?

電建集團總部小區,夜裡隻有阿姨嬸嬸們的笑聲,小狗的叫聲,偶爾有汽車發動,車燈晃過來,照亮瞭在路中央四處看的林櫻桃穿著睡裙的身影。

是小車班的邵司機,他按下車窗,探出頭笑道:“櫻桃!在這兒站著幹嘛呢!”

林櫻桃回過頭,見是邵叔叔。邵叔叔帶著謝阿姨和小寶寶,剛從外面回來。

“櫻桃啊,你怎麼瞭?”謝阿姨也從副駕駛窗戶裡探出頭來,她關切地看她。

“叔叔,阿姨……”林櫻桃聲音顫抖地,面對著車燈,“你們來的路上看到蔣嶠西瞭嗎?”

林櫻桃跑出瞭小區門口,她踩著腳上的涼拖,站在崗哨前問門衛。那門衛叔叔很年輕,不認識蔣嶠西是誰,隻說:“剛才是有個一米八多的小夥子,背著書包,對對,還提瞭個包,他坐上出租車就走瞭,是朝那個方向走的!”

林櫻桃沿小區外面的街道跑出去瞭,她越過瞭秦野雲傢的小賣鋪,比參加運動會時跑得還要拼命,她一直到瞭路口才不得不停下。

四周都是洶湧的車流,連高架橋上也車來車往,車速飛快,一轉眼就不見蹤影。

林櫻桃蹲下來瞭,她低頭張開嘴哭泣起來。

蔣政回傢裡檢查瞭一番。他在餘振峰傢的沙發上坐下,無力地問瞭一句:“櫻桃呢?”

餘振峰說,和餘樵他們在屋裡說話呢。

餘樵過瞭一會兒從臥室裡出來瞭。正巧玄關處有人用力敲門,小表弟餘錦過去開瞭門,梁虹飛從門外忽然就進來瞭。

蔣政一下子站起來,餘樵伸手把臥室門從背後鎖上瞭。

蔣嶠西深夜突然回到瞭電建集團總部,趁父母不在傢,他自行收拾瞭行李。臨走前他隻去林海風傢見瞭林海風的閨女一面。

這個男孩,他內向,寡言少語,卻執拗,心事極重,容易走極端。連蔣政在他面前也保持不瞭威信。他遇到問題,更是從不和自己的父親交流。

可他再如何是個數學天才,也隻有十八歲,他對人生的道理又能瞭解多少呢。

林櫻桃許多天裡一直做夢。

夢裡,她背著書包,和蔣嶠西一起走在放學路上。

“蔣嶠西,”她說,“你去省城以後會給我打電話嗎。”

“會。”

“你騙我,”她不高興地踢腳邊的石子,“你根本沒有打。”

蔣嶠西一直沉默地走路,這時,他轉過臉來瞭。

林櫻桃站在原地,梳著兩條馬尾愣愣看他。

蔣嶠西的身體是一片單薄的影子,林櫻桃一直隻顧自己走路,沒註意,一起走瞭這麼遠,他其實一直隻是一團虛無的輪廓。輪廓裡的“蔣嶠西”不知是用什麼對她說:“櫻桃,對不起。”

林櫻桃說:“‘對不起’有什麼用啊!”

那一瞬間,“蔣嶠西”忽然散開瞭,像風裡被吹散的一堆沙子,像聚在一起又忽然飛入叢林深處的螢火。

林櫻桃站在原地,呆望著他消失瞭的這一幕。直到爸爸從背後叫她瞭。櫻桃,爸爸走過來,把她抱起來。她還仰著頭,怔怔望著。

零八年那場金融風暴,在林其樂這一輩人的生活中並沒有留下太多陰影。他們剛剛高考完,結束瞭這麼多年的寒窗苦讀,大人們的喜悲與他們又有什麼關系呢。

高考出分前,高三18班舉行瞭一次班級聚會,這多少有點“散夥飯”的性質。許多女生都哭瞭,林其樂卻沒有,她坐在蔡方元和餘樵身邊,看著眼前的同學們摟在一起,彼此依依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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