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瞭楚霽的話,趙協還沒開口,一旁的禦史大夫卓詢之就向前一步,厲聲逼問楚霽:
“秦縱乃敵國少帥,不知楚大人此舉,是否有勾結之心?”
他知道陛下對楚傢出產的琉璃有多熱衷,連帶著對楚霽也青眼有加。當年楚霽初入朝堂,進獻瞭一座流光溢彩的琉璃花樽,當即哄得陛下賞賜良田千畝。何等的荒唐啊!
他必須先發制人,點出楚霽的狼子野心。
果然,卓詢之此話一出,本來臉上盡是嘚瑟的趙協,一下子收斂瞭笑容。和外面的叛軍有勾結之心,謀圖他的皇位,是趙協絕對不能容忍的。
楚霽卻不理會卓詢之,也隻當沒看到趙協的臉色。他向來不打無準備的仗,即使他當時還沒有想好要不要救下秦縱。
“陛下容稟,臣有一件寶物要進獻給陛下。”
“哦?快呈上來!”趙協的臉色立馬轉陰為晴。
一聽到楚霽說有寶物獻上,他怎麼可能不高興?要知道,上一次楚霽獻上的琉璃花樽,至今還擺在他寢宮正殿的交趾黃檀桌上,日日賞玩。
楚霽伸手接過紀安捧來的捏絲戧金漆盒,獻瞭上去。
接過漆盒,趙協先是把玩瞭一番。這捏絲戧金,是去年才有的新工藝。甫一問世,就備受盛京世傢貴族追捧,趙協也極為喜愛。隻是產量極為稀少,一寸千金,千金難求。就連皇宮中也隻有他和貴妃處有幾個擺件可供賞玩。
還沒見到盒內的寶貝,就沖著這個盒子,趙協就決定一會兒要重重的獎賞楚霽。
打開漆盒,隻見一個不過三寸見方的扁盒子躺在卍字花紋錦上,扁盒子上飾有鏤空金絲雲紋,顯得靈透華貴。
趙協拿起扁盒子,輕輕打開。隻見一道白光閃過,自己的臉出現在瞭盒蓋上。這還是他第一次這麼清晰地看見自己的臉。
趙協大為新奇,拿著盒子又左右擺弄瞭一番,隨後滿是驚喜地問道:“這是何物?”
楚霽道:“陛下,此物名為玻璃鏡。微臣鬥膽,請陛下細看另一面。”
趙協一聽,立馬將盒子倒轉,果然這一面還鑲嵌著一面玻璃鏡。隻是與先前的不同,這一面雖然不能看見臉的全貌,但能放大臉部的五官,看得更為清楚。一時之間,趙協竟有些愛不釋手。
趙協對鏡自賞時,楚霽垂眸拱手,安靜地立在一旁。這其實就是現代很常見的便攜玻璃鏡而已,一面是正常的鏡子,一面帶放大功能。隻不過楚霽把它做得稍微大一些,又格外精美些。
他就知道趙協會喜歡。趙協其實長得不錯,畢竟大雍王朝至今已有近四百年,皇室的基因早就被一代代的美人改造過。不然,楚霽也沒有那個膽子,就把鏡子獻給趙協。
“愛卿真乃大才,能做出這等物件!”
“謝陛下錯愛,隻是此物卻不是臣制造出來的。”楚霽輕輕闔上瞭他那雙桃花眼,面色動容,仿佛在追憶。隨後,他睜開眼睛,那裡已然盛著點點淚光,仿若是銀河裡散落的星子:
“一日,臣於睡夢中見一道金光現於琉璃坊,心想必有至寶出世。果不其然,三日後,琉璃坊匠人快馬加鞭來報,說是坊中發現瞭兩塊通體純白,晶瑩剔透的琉璃,其中一塊竟還有放大之效。臣以為定當是上天感陛下聖明,才降下此等神物。”
“哦?”趙協本來看著楚霽的臉,就已經心生憐愛。如今再聽這話,當即在上頭樂瞭起來:“不錯,朕是天子,上天體恤愛憐於朕,這才賜下至寶!”
趙協此話一出,由著王汌領頭,鬥獸場裡呼啦跪倒瞭一片,口中大呼:“陛下聖明!”
見此情景,卓詢之眼前一黑,這,這,這,三年前,楚霽也用的這一招!三年瞭,後宮裡的美人都翻新過一茬瞭,可楚霽騙皇帝的說辭,都不帶換一個字兒的!
更過分的是,皇帝依舊是那麼地相信!
紀安跪在自己少爺的身後,也在心裡暗暗感慨,我的個娘嘞,少爺這張嘴也太敢編瞭吧。他明明記得,這玻璃是少爺自己在菱洲院的實驗室裡造出來的吧!
少爺到瞭盛京楚宅後,就進行瞭一番大改造。除瞭主屋和客房,其餘所有的院子都被改成瞭實驗室、練武場、藥廬……
就說這菱洲院吧,那本是建來給少爺的妻妾住的。如今裡頭堆的都是漫天的沙石和灰突突的燒爐,往來進出的全是一頓八個肉包子的健壯匠人。這叫什麼事兒嘛!
紀安他心裡苦啊,大少爺和二少爺都不知來信催促過多少回瞭,說少爺都二十有一瞭,一定要早日成傢。偏生少爺連個通房丫鬟都沒有。現在連院子給都拆瞭,拆下來的木料賣瞭三萬兩,少爺很高興。
趙協受到瞭追捧,喜不自勝地對楚霽說:“愛卿乃是上天的使臣,不,愛卿本就是上天賜予朕的至寶,怎麼可能會有異心?那秦縱,朕就賞給你瞭!以後可要多多為朕進獻上天的禮物啊。”
原本站在一旁的卓詢之,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懇切悲愴:“陛下!不可啊!那秦縱乃是南奚猛將,要是賜給瞭楚霽這廝,無異於放虎歸山,讓他們狼狽為奸啊!”
卓詢之是三朝元老,又是趙協做太子時的老師,趙協現在倒還是有些忌憚自己的老師。
眼瞧著趙協面露難色,就要開口收回成命,楚霽心裡不由得一聲嘆息。
原本卓老大人就不待見自己這買官上來的,隻怕今日過後,要指著自己的鼻子大罵朝廷奸佞瞭。
但既然已經出手,楚霽就不可能無功而返。他拱手一拜,語氣虔誠而激動:
“陛下,就在昨日,上天又托夢於臣。”
“快講快講!”
“上天告訴微臣,在滄州海域內關押著一條孽龍。取其龍鱗入菜,制成一道昆侖鮑甫。陛下食之,便可仙壽恒昌。”
見趙協已經激動得站瞭起來,但礙於跪著的卓詢之,不好立刻答應下來,楚霽決定再加一把火。
他又朝著阿史那鉅一拱手:“依臣之見,為陛下取龍鱗之事,由大將軍來做再合適不過瞭。隻是那孽龍藏於深海,尚不知法力如何。為不使我大雍鎮國之才受到絲毫損傷,微臣覺得還是讓秦縱先行為好。為陛下一試深淺,也算是他的福分瞭。”
原本在一旁看戲的阿史那鉅坐不住瞭,他沒想到楚霽為瞭要秦縱,一把火都燒到他身上瞭。恨恨地用眼刀剮瞭楚霽一眼,說道:“陛下,臣以為楚大人所言極是!舍臣一身為陛下取來龍鱗,本是無上榮寵。隻是,臣身為將軍,應以陛下安全為重,要時刻守衛在陛下身邊啊。”
這時,王汌也插話道:“陛下,卓大人所言乃是杞人憂天。大將軍能捉來秦縱第一次,就能捉來第二次,何談放虎歸山?”
王汌雖不知楚霽要做什麼,但是他和卓詢之本就不對付。如今有機會能壓他一頭,王汌自然不會放過。再者,楚霽向來是個上道的,自己這次幫瞭他,好處還少得瞭嗎?
“好!”一見相國和大將軍都支持他,趙協立刻有瞭底氣。再一想到楚霽所說的長生不老,趙協當即開口:“這奴才便賜給你瞭。即日起,朕便封你為滄州牧,三日後出發,務必為朕尋來龍鱗。”
“謝陛下。”趙協一聲令下,楚霽自然拜謝。
隻是看著一旁急火攻心幾近昏厥的卓老大人,楚霽也不由得一聲嘆息。
隻希望趙協的這一番荒唐行徑,能讓一心匡扶大雍的卓大人,醒悟過來——
大雍氣數已盡,不在天意,而在人心。
秦縱賞給瞭楚霽,趙協又忙著要回去擺弄鏡子,急吼吼地就宣佈瞭角鬥結束。臨走前還不忘拉著楚霽的胳膊,說為瞭龍鱗,要不惜一切代價。
楚霽心中不屑,面上卻不顯,隻恭敬地應答下來。
又看瞭一眼鬥獸場裡,正被押走的秦縱的背影。楚霽闔上雙眼,面露疲憊。
秦縱似有所感,轉頭看向高臺……
*
達成瞭目的,楚霽心裡卻並不松快。
狂瀾既倒,大廈將傾。
更不用說,在此關頭,救下秦縱。原書的一切走向,全部改變。
出瞭鬥獸場,走在出宮的甬道上,楚霽抬頭看向這宮城上四四方方的天。在原書中,十五年後,這座象征著皇權富貴的雍乾宮,將付之一炬。是秦縱幹的。
楚霽囫圇吐出胸腔中的一口鬱氣。
異世穿越而來的自己,提前離開鬥獸場的秦縱,會給這片土地帶來什麼樣的變化呢?
想到這兒,楚霽不由得唾棄自己身上,來自父系的賭徒基因——
這樣的一場豪賭,竟讓他有些熱血沸騰。
誰說救下秦縱就沒有好處?
自己既然下不瞭殺手,那為什麼不能讓他為我所用呢?
百將易得,一帥難求,而秦縱是天生的帥才。
*
就在這時,大司農從楚霽身邊疾步而過,身後是浩浩蕩蕩的一群人。楚霽耳力上佳,約莫是聽見瞭些許罵他的話。
“賈大人,”楚霽眉峰一挑,聲音溫潤含笑,朝著大司農微微頷首,態度極其隨意:“100萬兩,還請盡快送到我府上。我好給聖上交差。”
好個楚霽!大司農嘴都要氣歪瞭。自己押瞭10萬兩,是本想著能從楚霽那裡再撈著10萬兩。沒想到,一下子賠進去100萬兩!那幾乎是他的一半身傢。
正要發作,就感到後面的人輕輕扯瞭下他的衣袖。
這時,他才恍然想起,楚霽已經是滄州牧,掌一州軍政大權,地位超然,在九卿之上。
隨即,他一甩衣袖,就要離開。
偏偏看見身後的官員朝著楚霽行禮作揖,大司農隻覺得氣血上湧。要不是身後侍從扶著他離開,隻怕是要立刻暈倒在楚霽面前。
滿意地看到大司農氣得七竅生煙,楚霽沿著漢白玉臺階款款向著宮門口走去。
至少,秦縱還給自己贏瞭1000萬兩。
好像,還不錯?
讓他好好想想,想一個“秦縱誘捕計劃”。
他身後,夕陽的餘暉灑落在宮殿之上,空氣中若隱若現的浮塵,像是精靈揮動著翅膀。
這樣好的陽光,總有一天會照射在這片大地上的每一個角落,溫暖這藍天白雲之下的每一個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