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時間,轉瞬即逝。
趙協要求楚霽三天後赴任,他自然不能耽擱。
再加上滄州事態緊急,留給楚霽的時間隻有七個月,且滄州與盛京相距甚遠,路上也要耽擱不少時日。
所以楚霽決定,輕裝簡行。
實驗室雖然拆瞭,但府裡還有不少匠人。他們都是楚霽從各處搜羅來的能工巧匠,並不負責大批量的生產加工,而是和楚霽一起在實驗室裡搞研發的。要是沒有他們,楚霽也不可能在短短三年,就做出那麼多的東西。
這些人,楚霽早就從安排府中的護衛,裝作是鏢局,護送他們提前出發去滄州瞭,又安排瞭楊佑接應。
府中仆從不多,楚霽他們幾個都不是習慣人伺候的,這些人多是做些灑掃廚房的活計的。
剩餘的護衛也不多,站在隊伍左右兩側,整齊列隊,隻有二十人。各個身著黑衣,手持長刀,衣袖上用銀線繡著一個楚字。
再加上他們乘坐的馬車,和這一路上的生活用品,統共不過才十架馬車。
看上去,倒是有幾分,世傢公子遊學賞玩的架勢。
秦縱提著亮銀戟,踏出楚宅的大門,看見的就是眼前的隊伍。
這支隊伍,要是哪個富傢公子出遊,那是綽綽有餘瞭,但要到滄州去上任嘛,就像是送上門讓人傢宰的。
秦縱轉頭看向楚霽,輕嗤一聲:“就憑這二十個人,你就想接管滄州?”
楚霽聞言,眼睛裡閃過一絲贊賞,短短三天,秦縱就想清楚瞭滄州的形勢。
當然不是靠這二十個人。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他楚霽的兵,正好養在當年皇帝賜給他的千畝良田的莊子裡。皇帝禦賜,當然沒有不開眼去探查。
人數不多,區區三千人。但裝備精良,訓練有素,個個都是精兵。
不過,逗一逗面冷心熱的秦小將軍,還是有必要的。
於是,楚霽朝著秦縱手中的畫戟,挑瞭一下下巴:“不是還有秦小將軍在嘛,我怕什麼?”
秦縱現在已經知曉瞭楚霽的一貫直白,但驟然聽見這樣的話,他心裡到底還是有些不自在。隻得抱著自己的長戟,冷哼一聲。
其實,他心裡很清楚,楚霽這樣的人,不可能沒有準備。別的不論,就說蒯民蒯信兄弟倆,就都是以一擋百的存在。
但是,滄州兵曹,盤踞已久,勢力不小,又與滄州別駕勾結,兩人把持著滄州的軍政大權。楚霽憑什麼,能讓那兩人交出手中的權力呢?
除非……
楚霽,他養兵!
秦縱突然看向楚霽,卻發現楚霽也正在朝著他笑。
“你猜對啦”楚霽無聲地做著口型。眉目如畫,矜驕自信,不可一世。
眼瞼處的那顆小痣,仿佛格外動人。
秦縱的心又亂瞭一拍。他怎麼回事,這種事,也是能隨便告訴他這個“外人”的嗎?
還有,他笑得那麼好看,做什麼?
秦縱不知該做出什麼反應,隻得冷著臉,將手中長戟,朝著地面一杵。長戟觸地,發出“鐺——”的一聲。
偏偏這時,秦縱又想起,手中這柄亮銀戟,是昨日,楚霽從庫房裡翻出來,巴巴兒地送過來的。
心中煩亂更甚,面色愈發的冷瞭。
楚霽見秦縱的反應,暗自挑眉。
他自認對秦縱的性格還是有些瞭解的。
性情冷傲,愛憎分明。帶著武將世傢的忠烈,卻並非不知變通。
又因父親曾被南奚國主,蒙蔽欺騙,錯付忠心,所以不會輕易相信別人,更討厭虛與委蛇。
所以,他才說,秦縱就像是一匹狼,天性桀驁,厭惡欺瞞,永遠隻臣服於強大坦誠的君王。
隻是,這反應稍微有些大啊~
楚霽摩挲著腰間玉佩,決定再接再厲。
*
馬蹄急踏,馬車滾滾向前,盛京的城門早就被遠遠地甩在腦後。
最前頭的那架馬車裡,坐著楚霽和紀安。
馬車是特制的,即使行路匆匆,也並不顯得顛簸。
楚霽窩在軟榻上,身下是軟綿舒適的靠背引枕,身上蓋著一條天青色薄毯。馬車的車壁上嵌著書架,楚霽拿瞭本書,隨意地翻看著,打發時間。
而坐在一旁的紀安,就沒有這麼愜意瞭,他面前的小幾上是一本攤開的賬本。紀安盯著那個賬本,眉頭蹙起,足足有一盞茶的功夫沒翻頁瞭。
楚霽看他的包子臉皺起,直覺得好玩。
放下手中的書,楚霽俯身一看,原來是記錄著贏瞭大司農一百萬兩那一頁。於是,他好笑地開口:“小紀安這是怎麼瞭?少爺讓你看點賬本,就唉聲嘆氣的?”
紀安是原主的侍從,比原主小五歲。原書中,原主沒來得及去上任,就落水死瞭,紀安就一直留在楚傢。後來,楚傢遭劫,紀安沒有自己逃跑,為瞭保護楚霽的大哥二哥,也在那場劫難中失去瞭生命。
楚霽穿來之後,覺得紀安是個好的,便也有意培養他。隻是紀安性子單純,也不愛學習,所以楚霽也並不強迫他,隻是讓他偶爾看一些府中的賬目。
“少爺,您不是說過,大司農和滄州別駕錢大人是表親嗎?”紀安放下賬本,滿臉擔憂地問著,還不忘給楚霽倒一杯熱茶。
楚霽一聽就知道紀安在擔心什麼瞭。笑著接過瞭茶,點點頭,示意紀安繼續講。
“那您還特意進宮,告狀說大司農不給錢啊?別的官員,您不是也沒有計較嗎?”
“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他欠少爺我的錢,不該讓他給啊?”楚霽喝瞭一口茶,笑著逗紀安。
“可他這種人,肯定會寫信給滄州別駕,說您的壞話。您以後不就沒法兒和錢大人好好相處瞭嗎?”
“小紀安,有些人呢,是可以相處的;有些人呢,相處不瞭,就不要相處瞭。”楚霽放下茶盞,目光掃過書架,那裡放著楊佑從滄州寄回來的信。
萬事俱備,隻欠……請君入甕。
紀安也不知道理解瞭沒有,隻是懵懂地點瞭點頭。反正,隻要相信少爺就好瞭。
*
盛京到滄州,路途遙遠,所以他們一行人算得上是日夜兼程。若是恰好能到城鎮裡,便找一傢客棧歇上一晚;若是不能,便直接在荒郊野嶺,取材生火,湊合一頓,過上一夜。他們這一隊人,倒是用不著怕山匪或者野獸。
路上也算不上太平,流民和賊匪都時有遇見。但因為他們這一隊伍,二十個護衛個個帶刀,在前頭騎馬的蒯民蒯信各持武器,看上去威武雄壯,倒是沒什麼人敢靠近。
隻是賊匪也就罷瞭,對於流民,楚霽難免有些不忍。但他也清楚,不能隨意停下來給他們幹糧食物。所以,也隻得告訴他們,如果信得過他,就北上到滄州去,那裡會收留他們。
由於日夜趕路,不過二十來天,他們就已經行瞭大半的路程,六月末的時候,應該能夠趕到滄州。
但楚霽的身體到底還是不好,即使馬車再平穩,他的臉色也是一日比一日差,整日都是病懨懨的。多數時候他都是待在馬車上養神,隻有中午大夥兒生火做飯的時候,才會下來活動活動。
中午,馬車在一處山林間的小溪旁停瞭下來。
後頭的侍衛仆從自行忙碌開來,生火、挑水、準備食材。糧食他們出發的時候就帶齊瞭,在路過城鎮的時候,也會補給一些青貨和葷菜。但現在正值夏日,天氣炎熱,所以每次準備的都不多。
他們差不多已經三天沒有在城裡過夜瞭,所以今天中午大夥兒吃的都是米飯配醃菜,就連楚霽也不例外。
其實,能有米飯吃,大傢夥兒都是十分滿足的瞭。這一路上,不要說是他們遇見的那些難民瞭,就是普通的客棧裡,多數人吃的也都是粗糧。
隻是沒想到,在他們看來,金尊玉貴著長大的楚大人,居然也和他們同吃同住,毫無怨言。
楚霽被紀安扶著,坐在瞭溪邊的石頭上。左手邊,薑木正苦大仇深地給楚霽把脈。
“你這身子啊,都是被你給折騰壞的!”
一旁薑木帶著一起過來的阿黃,也汪汪地叫著。
楚霽雖然精神不濟,但他並不是自怨自艾的人,此刻也還有些心情和薑木鬥嘴:“我啊,咳——咳——都是被這副身子給折騰壞的。”
一旁的蒯民皺著眉,勸到:“大人,等咱們到瞭並州地界就停下來休整一番吧。出瞭並州就是滄州,時間也不那麼緊迫瞭。”
楚霽想瞭想,自己要是真病倒瞭,耽誤的時間會更多。於是,便點點頭,說道:“等到瞭並州,就先停下來,大傢都休息兩天。”
突然,蒯信沖到瞭後頭的馬車上,拿瞭一把弓,說道:“我去看看能不能打些野雞獐子,也給大人補補。”
楚霽搖瞭搖頭,說道:“別去瞭,咳——這山裡還不知道被鄉民流民刨過多少回瞭。但凡還能有些吃的,這也不會是荒郊野嶺,隻有咱們這一隊的人馬。”
“我去找找,就當是放放風瞭。哥,你留在這兒保護大人。”蒯信還是堅持要去。
楚霽見他這麼說,便隻得點點頭。蒯信性子急躁,最是沒有耐心的,這麼多天也著實是把他憋壞瞭,讓他出去透透氣也好。
一旁的秦縱,抱著戟,倚著馬,看著不遠處面頰蒼白的楚霽。
楚霽的確是憔悴瞭許多,本就清瘦的身子更顯單薄,咳嗽的頻次明顯也比以往密集瞭許多。雖然還是能說出一些不著調的話,但是聲音裡也明顯是透著虛弱。隻有那雙琉璃色的雙眸,隱隱還透著往日的神采。
他為什麼那麼著急到滄州去?僅僅是為瞭盡快手握大權嗎?
當日,以他尋找孽龍的那番說辭,再加上皇帝的糊塗昏庸,楚霽他選個什麼樣的富庶之地不好,非要費盡瞭心思,到那苦寒的滄州去?
還有,他為什麼要讓那些流民前往滄州?要知道,流民之所以成為流民,就是因為沒有州府願意收納他們。收容流民的先河一開,州府裡原本的百姓可就沒瞭安穩日子。流民裡,可不都是好人。
楚霽就能有那個把握,穩住這麼多的人?還是說,他隻是濫發好心,假仁假義呢?
可這麼多天相處下來,秦縱又無比清楚,楚霽不是那樣的人。
秦縱覺得,楚霽像個謎,讓人忍不住去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