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十二章

作者:三五時月 字數:3527

秦縱看著蒯信的動作,不知怎麼的,心念一動,也去拿瞭一把弓箭,隨後走到楚霽面前。

楚霽見秦縱背著把弓箭,走到瞭他跟前,也不問什麼,隻是說道:“保證不許再讓傷口崩開。”

經過二十多天的休養,秦縱身上的傷,也已經好的差不多瞭。之前,他也都是待在馬車上養傷,今日早晨,終於被薑木允許騎馬瞭。

也是因此,原本跟在馬車裡伺候秦縱的四個人,也被楚霽命令著歸隊瞭。

楚霽想著,到底他是少年人,哪怕平日裡性子再沉穩傲氣,活潑好動也是有的。所以見秦縱拿著弓箭,倒也不阻攔他,隻是怕他再崩開瞭傷口。秦縱再怎麼英雄蓋世,那也是肉做的。好好的愈合中的肉,再給撕裂開瞭,不是讓孩子生生受罪嗎?

秦縱倒是被楚霽一句也不問的行為,給弄得有些不自在。他盯著楚霽那雙慘白得有些可憐的唇瓣,微微皺瞭下眉頭,隨後故作惡劣地說道:“你就不怕我跑瞭?”

楚霽看著秦縱的眼睛,不緊不慢地說道:“我與小將軍有約定在先,我相信小將軍的為人。”

秦縱乍然撞進那雙如天上星子般的眼睛裡,那一雙漂亮的桃花眼,好像總是含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像是信賴,又像是其他的什麼。

連忙錯開眼,又一個轉身,他背著弓箭,衣袂飛揚,大步地向山林中走去,隻生硬地留下一句:“自然。”

楚霽看著他的背影,好笑地搖瞭搖頭,別扭的小孩子。

大約過瞭不到半個時辰,蒯信回來瞭,兩隻手裡統共拿著四個野鴨蛋。

他走到楚霽跟前,憨憨地把野鴨蛋捧到楚霽面前,說道:“大人,勉強加個餐。”

楚霽看著這四個野鴨蛋,無奈地說道:“你把鴨蛋拿到後頭去吧,讓他們做個湯,大傢都有的喝。”

蒯信也知道自己這四個野鴨蛋,實在是有些寒磣,也沒堅持,笑著就往後頭去瞭。

又過瞭一炷香的功夫,飯做好瞭,湯也端瞭上來,可還是不見秦縱回來。

蒯信是個藏不住話的急脾氣,粗聲粗氣地說道:“那小子,他別是給跑瞭!他奶奶的……”

被站在一旁的蒯民瞪瞭一眼,蒯信這才沒有繼續說下去。

其實蒯民心裡也有些擔心。秦縱是南奚的少帥,跟著他們不過是因為一時勢弱,不得已而為之。現在他傷已經養瞭個七七八八,難保不會想要回到南奚去。

楚霽下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玉佩,目光盯著秦縱走出去的那條小道,輕輕搖瞭搖頭:“他不會。”

他隻是有些擔心,可別是遇上瞭什麼危險。

話音剛落,遠遠地就聽見一聲高鳴洪亮的馬鳴聲,“咴——”

蒯民蒯信生怕是山匪,立即拔刀戒備。

馬的嘶鳴聲逐漸近瞭,清脆規律的馬蹄聲也近瞭。

蒯民蒯信不約而同地松瞭一口氣,是秦縱回來瞭。

這小子,居然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馴服瞭一匹寶馬。

那馬一看就不是凡品,高大健碩,四肢有力,鬃毛油亮。一雙黑亮的眼睛,炯炯有神。通體純黑,如同黑色的綢緞一般,隻有四隻蹄子是雪白色的,頗有些烏雲踏雪的意境。

“籲——”

秦縱騎著馬,停瞭下來。卻沒有立即翻身下馬,而是沉著一張臉,眸子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蒯信看著這寶馬,十分稀罕,想上前摸一摸馬臉。誰知,他的手剛一靠近,那馬就“咴——”地一聲,揚起瞭前半個身子,不許蒯信靠近。

“好烈的馬!”蒯信也不強要上手,隻是站在一旁感慨一番。這種愈是性情剛烈的馬,就愈是千裡寶駒。

秦縱這才像是被馬的動作喚醒瞭一般,他抿瞭抿嘴,單手按住馬的脖子,就準備翻身下來。

“秦縱。”還沒等他有所動作,就聽見一個沉得滴水的聲音。

是楚霽,他也走到瞭馬旁。

“我是沒給你準備良駒嗎?你這麼上趕著弄瞭一身的傷回來。”語氣是秦縱沒有聽過的嚴厲。

楚霽這話其實說得也沒錯,楚霽最不缺的就是錢,所以他手底下的人,配的馬都是從東蠻那裡買來的寶馬。

他不太識得馬的種類,但也知道東蠻養馬是最好的。他給秦縱配的馬,雖不及他身下的這一匹,但也是一等一的黃驃馬。

這時眾人才註意到,秦縱的臉頰旁又添瞭新傷。他左側的額頭曾被猛虎抓傷,倒是沒留下疤,但左邊眉毛變成瞭一截斷眉,更襯得他面容冷俊,極具威懾力。此刻,那截斷眉旁有明顯的擦傷劃痕。

像是從馬上滾下來造成的。

秦縱身著二色織金的黑色箭袖,因此不大看得出來身上的傷勢如何。但他重傷初愈,此番馴服烈馬,想必身上的傷口又會崩開不少。

秦縱也不答話,氣氛一時有些緊張。

蒯信撓瞭撓頭,看看面無表情的秦縱,再看看冷臉的楚霽,猶猶豫豫地開口道:“大人別氣瞭。小少爺是習武之人,看見寶馬肯定是心動不已的。這麼一匹千裡馬,要是我見瞭,也走不動道兒啊!”

蒯民也勸道:“先讓小少爺下馬,上些傷藥吧。”

楚霽聽瞭這話,果然推開一步,示意秦縱先下來。

看著楚霽依舊陰沉的臉色,秦縱利落地翻身下馬。將手中的東西朝前一送,說話的語氣也有些擰巴生冷:“擦傷而已。”

秦縱剛剛不下馬,也是在想這個事情。

自己好像瘋魔瞭一樣,想著楚霽蒼白的臉色和那雙熠熠的眸子,就巴巴兒地蹲在蘆葦叢裡守著,給他獵瞭兩隻大雁。

這個楚霽,他該不會是傳說中的鮫人吧?會用眼神惑人的那種。

楚霽垂眼一看,是兩隻大雁。

因為是被一箭貫穿瞭雙翅,所以兩隻大雁都是活禽。

大雁警惕性極高,又是飛禽,所以很難捉住。更不要說,這荒郊野嶺的,蒯信也隻找到瞭四個鴨蛋,也不知他從哪裡獵來的大雁。

別人射雁,都是趁著清晨,大雁還未起飛的時候;秦縱倒好,為瞭給他找口有營養的,這艷陽天的晌午時分,捕來瞭兩隻大雁。

屬於少年人的笨拙又熱烈回應啊。

……

一時之間,他滿心酸軟,像是一顆心被泡在檸檬糖水裡一樣,咕嚕咕嚕地往上泛著酸,酸裡又湧上那麼一絲的甜。

“傷著哪兒瞭?”楚霽的語氣變得柔和起來,也有些愧疚,自己不該不分青紅皂白地就訓斥他。

秦縱把大雁交給蒯信,垂下瞭眼瞼,猶豫瞭一下,說道:“右肩傷口崩開瞭一點。”

秦縱其實覺得這並不是什麼大事兒,他從小習武,後又在戰場拼殺。舊傷未愈,再添新傷的事情,早就習慣瞭。

更何況隻是這麼一點的小傷,何必在意。

聽見隻是肩膀處的傷口蹦開瞭一些,楚霽也松瞭一口氣。

吩咐蒯民他們幾人把大雁燉瞭湯,沒讓薑木和紀安跟著,楚霽徑自把秦縱帶上瞭馬車。他的馬車上,各種傷藥也都齊全,是為瞭以備不時之需,他讓薑木準備的。

身後的蒯信提著兩隻大雁,呆愣愣地看著楚霽和秦縱的背影。

“呆子,又在這愣著幹什麼?”蒯民也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發現也沒什麼奇怪的。

蒯信回過神來,提溜瞭一下手裡的一對大雁,用不可置信的語氣說道:“秦小將軍,給大人送瞭一對大雁!?”

蒯民聽他沒頭沒腦的話,愣瞭一下,隨後反應過來。

“雝雝鳴雁,旭日始旦。士如歸妻,迨冰未泮。”(1)

自古以來,男子都不會輕易送出大雁。大雁,乃是極為珍貴重視的提親之禮。

“你們倆,愣著做什麼呢?少爺不是讓咱們把這大雁給燉瞭嗎?”紀安站在小溪邊,遠遠地看著蒯信傻在原地也就罷瞭,怎麼連蒯民也像被下瞭定身咒一樣?

聽見紀安的聲音,蒯民反應過來,連忙應答瞭一聲,隨後在蒯信的頭上來瞭一個暴扣。

都是這傢夥,胡思亂想,該學的不學,不該學的亂學,把自己帶到溝裡去瞭。

“誒呦,哥,你幹嘛?”

“別瞎想。小少爺在南奚長大,那裡沒有這樣的風俗。”蒯民一邊朝溪邊走去,一邊給蒯信解釋著。

“哦哦”蒯信提著兩隻大雁,點瞭點頭,原來小將軍不是那個意思啊。隨後他又好奇地問道:“那南奚那邊的風俗是什麼?”

蒯民想瞭想,說道:“我以前在書上看到過,奚州本是流放之地,叢林茂密,許多人靠打獵為生。男子到瞭15歲之後,若是有心儀之人,就到深山裡去獵瞭猛獸來,用獸牙做成配飾,當做定情之物,也有護身辟邪,希望對方身體康健之意。”

“南奚的人,個個都能獵到猛獸!”蒯信瞪大瞭眼,那豈不是每個人武藝卓絕嗎,那怎麼到現在還沒有把大雍給滅瞭?

蒯民搖瞭搖頭,“自然不是。所以這種習俗,在奚州也逐漸被普通的玉佩取代。”

*

馬車內,秦縱聞著頸側的藥香,有些不自在地皺瞭皺鼻頭。

他上一次,和楚霽共處一架馬車內,還是初見的時候。

隻是那時,兩個人之間劍拔弩張的,都以對方的性命做要挾,想達成自己的目的。

絕不像今天這樣,一上瞭馬車,楚霽就語氣強硬地讓他脫瞭上衣,現在正伏在他的肩頭,替他上藥,動作之間滿是小心和輕柔。

“你的心意我收到瞭。是我不對,不該那樣和你說話。”楚霽向來有個好處,他不是不認錯的性子。雖然他心裡把秦縱當做兒子在養,但並沒有那種傳統傢長的脾氣。

秦縱抿著嘴沒有說話。他隻覺得楚霽溫熱的氣息、微涼的手指和好聞的藥香,一同觸在他的肩頭,讓他有一種說不出的不自在。

就像自己看見楚霽那雙漂亮詭譎的眼睛時一樣。

好在楚霽手法嫻熟,很快就處理好瞭傷口。

他拍瞭拍手,“好瞭,快下去吃飯吧。”說完,楚霽便率先下瞭馬車。

秦縱側過頭,看自己的肩膀。

少年人雖勁瘦卻已然寬闊的肩頭,有整齊包紮的白色紗佈,隱隱透出些清苦淡然的藥香。

上頭,依舊有一個精致的蝴蝶結。

盯著那個蝴蝶結,秦縱心緒煩亂,久久不能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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