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佑才府中,正在舉辦宴會。
錢佑才是個很會享受的人。滄州雖然地處西北,還是生生地讓他弄出瞭類似於江南別院的格局。亭臺樓閣,曲水廊橋,奇花異草,芳香滿園。
裊裊琴音,從樂伎的指尖傾瀉而出,簌簌笛聲,隨著樂伎的動作宛轉悠揚。
宴客廳的中央,一位絕色舞姬正翩翩起舞,她身著一襲紅色長裙,姿態娉婷,腰肢婀娜,蓮步輕移之間,盡是嫵媚風姿。
錢佑才正和馬元愷坐在一起,推杯換盞,談笑風生,下首坐著錢佑才的獨子錢生。
要說錢佑才額馬元愷是怎麼勾結在一起的,全然因為他們是兒女親傢。錢佑才的獨子娶瞭馬元愷的女兒,兩傢從此就綁在瞭一起,休戚與共,同氣連枝。
“要我說,不如還是用老方法,瞭結那個楚霽。”馬元愷還是堅持他一開始的想法。可不知為什麼,他下午同錢佑才說的時候,他死活不同意。
“暫時還不行!”錢佑才立刻阻止。
馬元愷已經喝醉瞭,要不是心裡還清楚,刺殺州牧是等同謀逆的大罪,他今晚就能闖進州牧府,給那個楚霽一刀。今日楚霽那廝,竟然敢在衙門口,當著那麼多賤民的面兒讓他難堪,此仇此恨,實在難消。
錢佑才看馬元愷臉紅脖子粗的,生怕他真會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情來。畢竟,這兩年滄州一直沒有州牧,馬元愷已經一手遮天慣瞭,早就沒瞭兩年前的那個耐心。
於是他,揮退瞭一眾歌舞伎以及侍從,端著酒杯,搖頭晃腦地說道:“你可知,那楚霽是怎麼當上滄州牧的?”
“那還用說?皇上封的唄!”還沒等自己嶽丈開口,愜意地喝著酒的錢生就大大咧咧地開口瞭。
錢佑才看著這個不成器的獨子,搖瞭搖頭。隨後說道:“我有一位表親,是盛京的大司農。他來信告訴我說,楚霽能當上滄州牧,是因為他能在滄州替皇上尋到孽龍,讓皇上長生不老。”
當初趙協聽見楚霽所說的“昆侖鮑甫”之後,當即命令在場的所有官員必須守口如瓶,不許泄露出去一個字。他害怕還有其他人打那條孽龍的主意。
可大司農卻忍不住。楚霽設計來瞭他一百萬兩,如同是吃瞭他的血肉一般。這時,他想起瞭在滄州的表親,也就是錢佑才。
因為楚霽實在是壕無人性,大司農害怕楚霽到瞭滄州之後,隨便一出手,就能將錢佑才收買瞭。所以,為瞭讓楚霽在滄州有去無回,他便將這事告訴瞭錢佑才。錢佑才再貪,也抵不過長生不老的誘惑。他一定會在楚霽成功尋到孽龍之後,直接將其殺害。
“什麼!長生不老?真有這種東西嗎?”馬元愷一聽,也坐不住瞭。但長生不老太過於匪夷所思,他也不免發出瞭疑惑。
“應當是不假。據說這個楚霽邪乎得很,能造出常人造不出的東西。皇帝都那麼相信他,想來不會有錯。”喝瞭一口酒,錢佑才老神在在地說。
“那還等什麼?爹,直接派人將他抓來!嚴刑拷打,逼他說出孽龍的下落。”錢生一聽長生不老,這哪裡還坐得住。
“糊塗!”錢佑才瞪瞭一眼兒子,說道:“楚霽是皇帝親自指派來,尋找長生不老之方的。他若是在滄州的地界上有什麼不測,皇帝能輕饒瞭咱們?”
“要我說,倒不如讓他先行去找,等他找到瞭,咱們再將他引到落霞山。到時候,殺他的可是山匪,皇帝也怪不到咱們頭上。”
“還是爹英明!”
“還是老錢有主意!”
三人舉杯暢飲,仿佛已經看見瞭自己長生不老的模樣。
*
是夜,楊佑遞上瞭一份密報。
楚霽嘴裡含著蜜餞,隨意地將密報打開。
寫這封密報的,不是旁人,正是錢佑才府上,最為艷麗的那一位舞姬。
“賈成業果然告訴錢佑才瞭。”楚霽將手中密報遞給瞭楊佑。
楊佑接過,語氣略帶有些興奮地說道:“如此,大人雖兵行險招,卻可保安全無虞。”
楚霽輕笑瞭一聲,說道:“那麼便,請君入甕。”
楊佑面容嚴肅,再三猶豫,想要說些什麼。
楚霽見他這麼躊躇,不由得投去一個疑惑的目光。
見到楚霽的眼神,楊佑斟酌著語句:“大人是否,太過倚重秦小將軍?”
楚霽神色一凜,好看的眸子盯著楊佑:“楊佑,你逾矩瞭。”楚霽少有對下屬說話如此嚴厲的時候。
他知道楊佑想說的是什麼。秦縱是敵國的少帥,似乎和他是天然敵對的立場。但他剛剛嘴裡還含著小崽子給他選的蜜餞,又怎麼能容許別人質疑秦縱的驕傲。
偏過頭,楚霽的語氣又緩和下來,說道:“秦縱並非背信棄義之人。你知道我的,我向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楊佑點瞭點頭,在心中重新給秦縱做瞭定位。他知道楚霽對秦縱不一般,但也沒想到竟然信任如斯。
*
往後這三天裡,楚霽倒是十分安靜。每日到衙門來點個卯,再翻翻卷宗文書,查查人口戶籍,到點兒就自行離開,一點兒都不在衙門裡多待著。要多悠閑,有多悠閑。
這天,楚霽正走在去衙門點卯的路上。由於他上任的第一天,就懲治瞭衙門裡那些欺壓百姓的衙役,所以他現在在百姓中的名聲還不錯。
“楚大人,這是我傢蒸的大饅頭,您嘗嘗!您放心,是白面做的,不是蕎麥面。”
一位大姐將手中用荷葉裝著的饅頭,捧到瞭楚霽的面前。她衣著簡樸,上面甚至打著好幾個補丁,卻將對她來說十分珍貴的白面饅頭,沒有一絲保留地遞到楚霽的眼前。
楚霽知道她。她的夫君早年服兵役死瞭,留下她和一個半大的小子。後來,她傢的地又被衙役搶占。楚霽處置瞭那些衙役之後,那些人沒瞭依仗,自然不敢作威作福。那幾畝田就又回到瞭這位大姐的手裡。
楚霽自認為隻是做瞭很小的一件事,他的主要目的其實是為瞭給自己立威。但是沒想到,他卻收獲瞭這樣一份誠摯的感恩。
他伸手接過饅頭,眼睛裡有些許的熱意。他知道,這個饅頭,他必須吃。
隨後,他從饅頭上掰下一小塊,放入瞭口中。隨後,彎下腰,將剩下的饅頭,遞給瞭大姐旁邊的小男孩兒。
那是她的兒子,衣服上滿是補丁,身子也瘦得可憐。一雙黑溜溜的大眼睛正直勾勾地盯著他手裡的饅頭。
小男孩兒狠狠地吞下瞭一口口水,卻沒有直接伸手接過,而是轉頭看向自己的母親。
楚霽依舊伸手遞著那個饅頭,隻是轉頭看向那位大姐,含著笑容,柔聲道:“給孩子吃吧。”
大姐摟著自己的孩子,半晌之後點瞭點頭。
小男孩兒伸出黝黑的小手,顫巍巍地接過饅頭,朝著楚霽鞠瞭一躬:“謝謝大人。”隨後將饅頭遞給自己的娘親,說道:“娘親吃。”
“誒,娘吃一半兒,剩下的給茂兒。”大姐哽咽著接過饅頭,眼眶中經不住滾下兩滴淚。
楚霽也忍住淚,直起身,便準備繼續走。
突然,從人群中,沖出來一個衣衫襤褸的老婦人。
老婦人一見著他,便腰腿一彎,跪下叩首,喊道:“楚大人,民婦有冤要申!”
來瞭!
楚霽神色一凜,說道:“你是何人?有何冤要申?”
“民婦是滄州城外五柳村的村民。我要告別駕大人傢的公子錢生,強搶瞭我的女兒去,還打死瞭我的老伴兒和女婿。可憐我的女兒,才二八年華,就因為在集市上賣佈,被那禽獸看上,竟然不顧我的女兒的意願,要強搶去做妾!”
老婦人跪在地上,臉上淚痕遍佈,盡是悲慟。即便她一身襤褸,面容憔悴,可細看之下,卻能發現她骨相極佳,年輕時想必也是一位美人。
“我認得她,她不是張阿婆嗎?”
有人認出瞭這位老人傢。隨著他這一聲,有不少五柳村的村民都仔細辨認起來,確實是張阿婆。
人群裡忽然喧鬧瞭起來。
“是張阿婆,當年她到衙門伸冤,生生被錢貪官打瞭出來,隨後就不見瞭蹤影。我們都以為她已經死瞭!”
“要說張阿婆傢的兩個女兒,是一個賽一個的漂亮。可憐她傢的大女兒,如花似玉的一個人兒,都說好瞭婆傢,居然被錢貪官的兒子看上,最後投河死瞭。”
“當年張阿婆可是織佈的一把好手,兩個女兒也得她真傳。那日子,過得不知道多滋潤。都是錢貪官這一傢,害人啊!”
……
眾議如沸中,楚霽正色道:“竟有如此荒唐之事!隨本官去衙門,升堂!”
說完,楚霽衣袖翻飛,大步往衙門走去。圍觀的民眾也自發地跟過去,他們多希望這位新來的楚大人能替他們做主啊!
要是,要是楚大人連錢貪官都不怕,那麼,滄州就有希望瞭!
到瞭公堂之上,楚霽坐在桌案前,驚堂木一拍,嚴肅地說道:“堂下五柳村村婦張阿婆,狀告錢生強搶民女,又殺死瞭你的丈夫女婿,可有證據?”
張阿婆跪在地上,說道:“我女兒投河之前留下血書一封,並著她從錢生身上拽下來的一塊佈料,上面正繡著一個錢字。”
隨後,她向旁邊的衙役呈上瞭一封血書和一塊佈料。
楚霽接過一看,血書已然泛黃,確實是有些年頭瞭,但被保存地很完好。上面清晰地寫著,宏光四年,錢生要強搶她去做妾。她寧死不從,父親和未婚夫婿為瞭保護她,都被錢生打死瞭。她自覺無顏再活在世上,便留下血書一封,投河自盡瞭。
至於那塊佈料,是上好的錦緞,上頭繡著彩雲團花,並著有一個清晰的“錢”字,分明是銀線繡的。這種佈料,價值千金,絕不是一個鄉村老婦人呢能拿得出來的。這偌大的滄州城,除瞭楚霽,怕是隻有錢、馬兩傢用得起瞭。
楚霽剛放下物證,那老婦人又說:“當年錢生到我傢去搶我的女兒,又打死瞭我傢老漢和女婿,是五柳村眾人都瞧見瞭的。隻是,那錢生的爹是錢佑才,民婦怕給他們惹上麻煩,所以便自行離開五柳村,不敢請他們做人證。還望大人明鑒!”
說完,她的頭又重重地嗑在地上。再抬起頭時,已是血肉模糊。
楚霽說道:“若是物證屬實,本官一定替你做主。”
隨後,他看向一旁的薛正,說道:“你親自帶人去,傳喚被告人錢生。”
“楚大人,你可不要為瞭無關緊要的人,傷瞭和氣。”就在這時,錢佑才走瞭過來,扔下瞭一句警告,便坐在瞭衙門一旁的太師椅上。
他後面還跟著馬元愷、黃鈞、劉為和趙恒三人。
馬元愷警告地看瞭一眼楚霽,也自行坐在瞭錢佑才旁邊。另外三人,大約是因為第一天的時候,被楚霽的一系列動作給震懾住瞭,倒是乖乖行瞭禮,待楚霽點頭,他們才在另一旁坐下。
楚霽並不理會錢佑才和馬元愷,對著薛正又吩咐瞭一句:“若有反抗者,格殺勿論。”
“是!”薛正雙手抱拳,應瞭一聲,隨後點瞭五十人走瞭。
“楚霽!”錢佑才猛地拍瞭一下桌子,刷地站起來,目露兇光。那可是他錢佑才的獨子,楚霽竟然有膽子敢審他?還說什麼格殺勿論,擺明瞭是要不與他善罷甘休。
“鐺!”秦縱一個飛身,站到瞭錢佑才的旁邊,手中一柄亮銀戟,錚然杵地。隨後,他將長戟一橫,銀戟的長桿正正好橫在錢佑才身前,長戟的銀尖直抵馬元愷的脖頸。
“此事涉及二位大人,還請避嫌。”
長戟的壓迫感使得錢佑才渾身一震,他轉頭見馬元愷竟被一招就制住瞭命脈,一副面色鐵青又反抗不得的架勢。強忍著懼意,錢佑才又坐瞭下來。
見他們二人不再有動作,楚霽朝著秦縱一點頭,秦縱放下瞭手中長戟,保持著站在他們二人身旁的看守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