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雖大,可找人卻並非什麼難事,帝君有沒有想過,你遲遲找不到她,或許是因為她不想被你找到?”流景看著他的眼睛問。
非寂抬眸,試圖從雲霧繚繞中看清她的表情,但還是失敗瞭。
“與其上天入地地找,不如回冥域等著,若是有緣,她早晚都會回去,若是無緣……帝君也趁早放下,這樣對誰都好不是嗎?”流景繼續勸說。
非寂沉默許久,抬頭看向斜前方的月。
這裡的月亮是真實存在的月亮,不像冥域的月亮,隻是由魔氣凝結而成的假貨,即便能裝出月色的清冷,也裝不出月亮本身的高潔。
可這一刻,他卻十分想念冥域的月亮,雖然虛假,但至少屬於他,可以完全被他所掌控。
“我好不瞭。”漫長的沉默之後,他說。
流景一愣,心口宛若下瞭一場冥域的雨,密密麻麻的細雨如看不清的針尖,刺得她連呼吸都不敢用力。
“我好不瞭。”非寂重復一遍,慢吞吞轉身離開。
流景定定看著近在咫尺的月亮,許久才褪去周身偽裝。
一夜無眠。
大概是酒喝太多瞭,流景一直到早上都有些暈,腹中的小傢夥安分瞭一晚上,大清早就開始動來動去。
“你乖一點,我們去送你父君。”她低著頭,給他渡瞭些靈力。
小傢夥頓時老實瞭些。
流景失笑:“是不是該給你取個名字瞭?”
小傢夥也不知聽懂瞭沒有,隔著衣裳輕輕碰瞭一下她的手。
“算瞭,生下來再說吧。”流景又改瞭主意,小傢夥當即不動彈瞭。
流景無聲笑笑,一回頭便看到舟明端著靈藥走來。
“他如今四個多月,已經能聽懂你說話瞭,等到出生後,又會重歸混沌,要重新教導才行。”舟明淺笑道。
流景掃瞭一眼他手上托盤:“今日的靈藥怎麼這麼少?”
“這次煉化瞭一座山的靈脈,方得瞭這些,你先服下,我再想辦法弄些靈氣來,”舟明說罷頓瞭頓,“若是共天山和不息泉還在,想來就不必如此局促瞭。”
“我已經將東西送給冥域,你不要打它們的主意。”流景冷著臉道。
舟明笑笑:“我隻是隨口一說而已,沒打它們主意。”
“仙尊,冥域帝君求見。”殿外傳來仙侍聲音。
“你最好是。”流景警告地看他一眼,徑直往外走去。
今日難得有大片的火燒雲,非寂站在延展臺上,面前是翻湧的熱烈雲彩,映襯得他臉色都泛著暖光。流景步履匆忙地走過來,卻在看到他的剎那放慢腳步,非寂若有所覺地回頭,看到她後疏離地頷首:“仙尊。”
流景逐漸清醒:“帝君這便離開瞭?”
“是。”
“今日走後,打算再去何處?”流景問。
非寂:“凡間還有幾處上古陣法和秘境沒去,我打算去那邊再找找。”
“……這種地方一向兇險,帝君非去不可?”流景聲音緊繃。
非寂:“非去不可。”
流景不說話瞭,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法衣。
非寂抬眸,面色已然平靜:“雖然已經找過一遍,但難免會有遺漏之處,還望仙尊再幫幫忙,多找個幾次,不日冥域便會將我一半私庫送來。”
“……我天界定竭盡全力搜尋。”流景聲音緊繃。
非寂鄭重對她行瞭一個冥域的禮,然後轉身離開。
流景看著他的背影越來越遠,突然感覺天地一陣旋轉,接著便是腹中孩兒不安地亂動。她下意識穩住身形,正要去找舟明,原本已經離開的人卻突然停下。
流景怕露出破綻,隻能強行忍著不適站在原地,在非寂倏然回頭時問一句:“帝君還有事?”
非寂死死盯著她的小腹。
流景後退一步,寬袖遮住肚子後強裝鎮定地問:“帝君還有事?”
非寂不言語,隻一步步逼近,流景連連後退,心慌得手指都在發顫,卻隻能繼續問:“帝君這是怎麼瞭,為何吐突然不說話瞭,是不是……”
“仙尊可否解釋一下,”非寂聲音沙啞,在盯著小腹看瞭許久之後,終於緩慢地將視線挪向她煙霧繚繞的臉,“為何你的腹中,會有我的血脈?”
“帝君開什麼玩笑,本尊的腹中怎麼可能……”
流景話沒說完,非寂便一股靈力襲來,直沖她臉上的煙霧。流景連忙閃身避開,卻在下一瞬被他抓住瞭雙臂。
“你為何……會有我的血脈?”非寂死死盯著煙霧,試圖從煙霧中看清她的臉。
流景喉嚨動瞭動,正要開口說話,非寂的眼睛突然變成血紅豎瞳。她心下一緊,連忙要給他渡靈力,卻被他死死抓著雙臂不肯放開。
“說,你為何會有我的血脈。”非寂周身溢出大量魔氣,發絲與衣袍狂亂飛舞,整個人幾乎陷入癲狂。
流景再顧不上隱瞞身份,斥退周圍意圖上前的仙侍便要解釋,而非寂趁她不備,直接將她臉上所有遮擋毀去。
四目相對的瞬間,真相瞬間大白於天下。
非寂連呼吸都開始顫抖,跌跌撞撞後退一步,一雙豎瞳紅得幾乎要滴血。
“非寂……”流景啞聲喚他,“你聽我說,你識海有斷靈針,不能輕易動怒,否則就會魂飛魄散,你冷靜一點,我都可以解釋,你冷靜……”
舍迦和舟明聽到動靜匆匆趕來,一左一右將流景護住。
“帝君你冷靜,聽我口訣穩住神魂。”舟明急切提醒。
非寂這才註意到他和舍迦,看著他們臉上的緊張和警惕,突然覺得一切都如此荒唐可笑。
“陽羲,愚弄我,哄騙我,看我對你剖析過去,承認曾經心悅你,又對你許以冥後之位,為你上天入地,你是不是很得意?”他後退一步,盯著流景的眼睛啞聲質問。
明明是嚴厲的語氣,可偏偏字字泣血。
無端的可憐。
第65章
“陽羲,看著我一連兩次栽在你手上,你是不是很得意?”非寂一遍遍質問,周身的魔氣越來越濃鬱,印堂上已經隱約出現死氣。
流景被他的魔氣逼得喘不過氣來,連開口都變得艱難:“非寂你聽我說,我並非有意騙你,我就是……”
“你就是什麼?你隻是流景,並非什麼陽羲,如今假扮陽羲隻是不得已而為之,故意在我面前演這一場尋人的戲碼,也是被逼無奈,你並沒有騙過我,是嗎?”非寂的豎瞳越來越紅,爆發的魔氣如凜冽的霜刀,將所有人逼得連連後退。
流景的法衣被魔氣割破,發絲也散落下來,卻還是頂著風暴靠近他。
“別過來!”非寂右手化出長鞭,朝她甩過來的剎那變成鋒利的劍,直指她的咽喉。
雖然還有一寸的距離,但無法控制的魔氣還是在她喉嚨上劃出一道血痕,鮮紅色刺得非寂眼睛生疼。
流景感覺到喉嚨上輕微的疼痛,反而冷靜下來:“你識海有斷靈針,動怒的話會讓它深入識海,一旦完全沒入便會危及性命,我知道你恨我惱我,但你若再不冷靜下來,等待你的就隻有死路一條,你若真的無法排解,那殺瞭我泄憤就是。”
“不行!”被魔氣逼出十幾步的舟明臉色一變,掙紮著就要上前,“不可以!你答應要采長生救阿齊,不能就這麼死在這兒!帝君!仙尊淪落冥域、你中情毒受傷皆是我一人所為,你要殺就殺我,別動仙尊!”
“仙尊,你別意氣用事,快過來……”舍迦在重重魔氣下咬牙開口,話沒說完便因為抵擋不住倒在地上,變回小小一團兔子暈瞭過去。
嘈雜紛亂的聲音此起彼伏,非寂卻好像什麼都聽不到,隻是死死盯著流景:“你當我不敢?”
流景定定與他對視,許久之後釋然地閉上眼睛:“請君隨意。”
喉嚨上的痛意越來越重,流景睫毛輕顫,等待即將到來的死亡。非寂看著她這副悉聽尊便的樣子,心裡的怒火翻湧愈盛,無數個聲音在他腦海不斷重復——
“殺瞭她。”
“殺瞭她。”
“殺瞭她。”
殺意一瞬迸出,非寂猛地握緊手中劍,便聽到舟明大吼:“她腹中有你的孩子,你若敢殺她,孩子也要一起死!”
劍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一聲響,接著便變回瞭原本的軟鞭。
流景聽到動靜睜開眼睛,沒等看清非寂的臉,便被一股魔氣攜裹著憑空消失瞭。
“陽羲!”舟明眼睛都紅瞭,當即召集人馬追瞭出去。
從被魔氣裹挾的那一刻起,流景便感覺昏昏沉沉的,小腹也一陣陣抽痛,好不容易回過神來,下一瞬便感覺身體急急墜落。她心下一緊,一個翻身平穩單膝落地,非寂卻重重摔在地上,無端嘔出一灘血來。
“非寂!”她連忙去扶他。
非寂卻顫抖著抽出手:“別碰我……”
“你的神魂在崩潰。”流景扣住他的手腕,沉著臉給他輸靈力。
非寂掙紮著不讓她碰,冰冷的臉上滿是不加掩飾的抗拒和厭惡,可惜因為身體已到極限,連反抗的力度都變得微弱。
流景不敢看他的臉,隻是一邊輸靈力一邊去探他的識海,當看到斷靈針已經徹底沒入識海後,一顆心緩緩下沉。
“斷靈針還在往深處紮,若再不拔出來,隻怕會直接刺穿神魂,可如果強行拔針……”她終於看向他的眼睛,“你的魂魄一樣會碎,但至少能用靈力鎖住,撐上個一年半載。”
“別、碰、我……”非寂一字一句,都不想再跟她扯上幹系。
流景別開臉:“拔針的時候可能會有點疼,你忍一下。”
“我讓你別碰我!”非寂又是一陣憤怒,隨即嘔出更多血來。
大片的鮮紅湧出,刺得流景腦子一片空白,她第一次失瞭分寸,蠢笨得隻會伸手去接他流出的血,纖細白皙的手上很快染瞭和他一樣的紅。
“帝君!”
遠方傳來貍奴的聲音,流景猛然清醒,才發現他們已經到瞭冥域,且此刻就離宮門不遠。虺蛇石像威嚴森冷,死氣沉沉地看著她的方向,她抿瞭抿唇,當即醞起靈力朝非寂靈臺刺去。
一切好似往日重現,隻是當年海邊對峙的兩個人都長大瞭,愛與恨更加劇烈。如果說抽情絲是一寸寸的凌遲,那神魂撕裂破碎,便是洶湧劇烈的碾碎,非寂在痛苦中渾身滲血,咬著牙關死死盯著她,濃稠的恨意與憤怒幾乎要將她溺斃。
而這恨意沒有持續太久,他便因為劇痛昏厥過去。
貍奴閃身出現在二人面前,看到這一幕後愣住瞭:“流、流景,你對帝君做什麼?!”
斷靈針已經被緩慢逼出識海,這個時候一旦停下便會前功盡棄。流景隻是看他一眼,繼續加快靈力輸出。
貍奴本能地相信她,可當看到自傢帝君生死不明地躺在地上,心裡還是愈發忐忑。終於,他還是忍不住再次開口:“你又不是醫修,還是等斷羽過來吧。”
流景不理會他,隻是專註於拔斷靈針,昏睡中的非寂臉色越來越白,頸上已經隱約有蛇紋閃現。
這是虛弱到極致、隨時會化蛇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