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則對於身染疫病的人,居住在這樣的環境中無異於是雪上加霜。
“季子焉,醒醒。”四下無人,寧珩幹脆直接喚他名諱。
床上的人睫毛顫瞭顫,半晌後張開蒼白幹涸裂皮的唇,低聲道:“水......”
他勉強將眼睛撐開一道細縫,在看清榻邊坐著的寧珩後本想用手臂撐起身體坐起來,卻因身骨發軟又栽倒回原位。
寧珩無奈“嘖”瞭聲,面露嫌棄之色,卻還是伸手將人扶起來,“屋內茶壺都是空的,沒有水,隻有侍衛扔下的食盒裡裝瞭兩碗粥。”
等人坐穩,寧珩將手中的粥碗強行塞進季子焉手裡。
床上的季子焉垂眸掃瞭眼手中的粥碗,又往寧珩的雙手一掃,然後便見後者抬手攤開,嗤瞭聲,“別看瞭,沒有湯匙。”
季子焉也未有疑問,淡淡頷首,抬起碗小口抿著粥,待嗓子裡幹涸啥沙啞的滯澀感好些,才道:“也是,他還能扔些吃食進來就已是難得。”
一碗粥入腹,季子焉才勉強精神不少。
他側身望向遠處坐在桌前慢條斯理喝粥的青年,出聲問道:“我們的計劃如何瞭?”
“雖然中途出瞭些變故,但應該能比我們原先料想的更早得到醫治疫病的藥方。”
季子焉聞言皺眉,“變故......什麼變故?”
寧珩喝粥的動作一頓,他陰沉著臉色,回道:“我夫人來瞭。”
“雪杳妹妹?”季子焉猛地嗆聲,在察覺到寧珩投遞來的警告視線後,又無奈改口道:“寧夫人怎得來瞭,她......”季子焉本想問她的安危,然而轉念一想,有寧珩在,他又何需多問。
於是他不動聲色自嘲笑笑,沒再說下去。
寧珩裝作沒有聽出季子焉言語中難以遮掩的關切情緒,隻道:“或許不出明日,我們就能得到那張藥方。”
季子焉大概猜測到什麼,眼中露出幾分不認同,他以為是寧珩將溫雪杳也算計瞭進去。
但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方才的想法太過狹隘瞭。
至於說寧珩是如何在元燁手下的重重包圍中依舊能探囊取物得到藥方,季子焉直接避開瞭這個問題。
誰都有秘密,即使是他以身為餌,其實也留有後手,寧珩又如何不會為自己籌謀好退路。
“那皇宮內,你可知曉如何瞭?”季子焉問。
寧珩側眸看向他,忽地笑道:“季小王爺是真不知,還是有意試探我的底細?”
季子焉抿瞭抿唇,沉默許久。
又過一會兒,他才笑著開口,像是沒有說過剛才的話般,直言道:“七皇子鋌而走險的一招,也恰給二皇子做嫁衣。”
先前的戰事本就鬧得人心不穩,再加之官傢大開國庫,征民兵修建長生殿,這一樁一件本就讓百姓怨聲載道。
更別說正逢洪澇,許多百姓流離失所逃荒來到上京城,在這種節骨眼上,官傢不僅不作為,甚至還要為滿足一己私欲一意孤行繼續以舉國之力建造長生殿。
百姓早已對此積怨已久,近日的疫病與開壇祭法可以說是壓死百姓的最後一根稻草。
面對如此荒淫無道的君主,百姓如何能不亂。
有民憤,有□□,便正是成事之機。
不乏有人想趁此機會撥亂反正,亦或者——大義滅親。
寧珩扯唇,咽下最後一口幹糧後拍拍手中的碎屑,“二皇子以為自己能做大義滅親為民除害的第一人,卻沒想到操縱這一切的人便是等著他如此做。”
“到底是篡權奪位,不論出於何種目的,百年後仍舊免不瞭為人詬病。”
“可若等二皇子逼宮殺掉如今的官傢,元燁就能扣他一道弒君弒父的謀逆罪名,最後便能堂堂正正登上那個位置。等他即位後,饒二皇子一命,並以庶民的身份將對方流放,再用手中的藥方救治那些茍延殘喘的百姓一命。眾人便隻會感嘆他元燁不僅心中仁慈,更為國為民,乃是一代明君。”
寧珩說完,起身望向屋外。
暗夜中高懸一輪孤月。
月色黯然,周圍環伺的群星也愈發暗淡。
陰冷偏僻的夜色,直令人後背發涼。
床邊的季子焉緊緊皺著眉,“弒父、弒兄,枉顧眾生安危,陷萬民於水火,江山怎能落入這樣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畜生手中?”
聞言,寧珩默默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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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第二日清晨,小廚房才將藥熬好端上來。
整個熬藥的過程,元燁全程緊盯。
盡管已經由兩名侍衛分別采購藥材,但元燁還是多留瞭一個心眼,兩張藥方中分別有一味藥是無用的。
他獨自挑揀好藥,才交給下人去煎。
藥熬好,元燁親自分出三碗。一碗自己先行喝下,另外兩碗則是留給溫雪杳的。
剩下的藥渣,則是直接命手下在他眼皮子底下倒進鐵桶中一把火燒盡。
做完一切,他才端著藥碗走入屋內,他將其中一碗擱置在外間的桌上。
屋內,溫雪杳在窗下的長榻邊上坐著,瞧見送藥的人是寧珩忍不住微微皺眉。
元燁不知她心中所想,還以為她是因為見到自己而感到厭煩。
霎時間,他臉上的表情也不太好。
然而隻過瞭一瞬,他不知又想到什麼,臉上怨懟的神色頃刻間消失殆盡,十分好脾氣地揚起一抹笑,柔聲道:“小姐,我知你現在不願見我,但藥總要喝不是,就算與我過不去,你也不能與自己的身子過不去。”
溫雪杳聞言抬頭看向他,隻有元燁一人,他身後甚至連一個侍衛都沒有跟進來。
溫雪杳告誡自己冷靜,唯有冷靜下來才能更快想出對策。
半晌,在元燁第三次催促出聲後,溫雪杳終於給出回應,她平靜道:“若我不喝呢?”
元燁臉上依舊維持笑容,說出的話卻帶著不容商量的狠戾,“小姐,若你不肯自己喝,我便隻有用別的法子喂你瞭。”
“別的法子?”溫雪杳古怪看向他,就見對方似笑非笑地抹瞭抹唇角。
溫雪杳想到什麼,當即一陣反胃,幾欲作嘔。
元燁見她滿臉厭惡鄙夷之色,落在唇角的手指忽地僵硬。他也不清楚為何明明能預料出溫雪杳的反應,卻不惜讓她誤會厭惡自己,也執意出言逗弄她。
分明這個結果不是他所期待的。
元燁咬瞭下後槽牙,正想說什麼,就見溫雪杳認命似的朝她伸出手。
少女的手心柔白,交錯的紋路泛著淡粉的嫩色。
元燁喉嚨一滾,將手中的藥碗穩穩放在溫雪杳手心。
瞧見對方乖順屈服於他的模樣,他心中隱秘的角落裡叫囂著升騰起一股強烈的快感。
然而這股快感還未維持片刻,一眨眼的功夫,就見少女巧笑嫣然地直勾勾盯著他,隨之“失手”打落瞭手中的藥碗。
藥湯浸濕裙擺,瓷碗摔在地上發出清脆的一聲響,與剩餘的藥湯一同四分五裂灑落一地。
“抱歉,手有些軟。”溫雪杳的眸子晶亮,嘴上吐露歉意,可臉上卻絲毫不見半分慚愧。
瓷碗撞擊地面的聲音,第一次令溫雪杳覺得無比悅耳。
她好整以暇地與對方相視,元燁隻怔一瞬也沒惱,就見他不疾不徐轉身走向外間,不多時,又端著一個盛滿湯藥的碗走瞭進來。
這一次,他沒再給溫雪杳選擇的機會,一手掀開衣擺,以膝蓋半跪在溫雪杳身側的床榻上。
左手死死捏著她的下頜,用虎口狠狠撬開她的唇齒,掌心往下一按,使得對方不得不被迫仰起頭來。
緊接著他抬起右手的藥湯,猛地抵在她的唇邊灌進她的咽喉。
突如其來的變故令溫雪杳來不及反應,她隻覺得喉嚨大開,便有傾瀉入註的苦澀藥湯灌進喉嚨。
直到一碗藥半灑半灌堪堪入腹,溫雪杳止不住地劇烈咳嗽起來。
窒息感讓她感覺自己仿若瀕死,就像一尾脫水的魚兒,險些就要喪命於屠夫手中。
見手中的藥碗已空,元燁笑著收手,仿佛方才一切都未曾發生過般。
卷起自己的袖口,一點一點,溫柔的擦凈她臉上斑駁的水痕。
“小姐,為什麼你就是不能乖些呢?”元燁的話音透露出一股詭異的溫柔,“偏要違逆我。”
正當元燁的目光下移,落在她纖細脖頸上的水痕時,溫雪杳一手死死抓住自己的衣襟口,隨之猛地揮動手臂。
隨著清脆響亮的掌摑聲在元燁耳邊落下,他偏頭笑道:“小姐,第二次瞭。”
“無妨。”他的視線掃過溫雪杳震怒的臉,半晌後挑瞭下眉,無所謂地聳肩,“小姐的衣裳濕瞭,我去找人拿幹凈的衣裳給你換下。”
溫雪杳抿著唇,死死盯著他,卻沒有拒絕。
第74章鮮血
不多時,元燁便帶回一套新衣裳。
前後不過一炷香的時辰,很難不讓人去想他是早有準備。
溫雪杳的心中更加警覺。
她接過元燁遞來的衣裳,見對方沒有走的意思,溫雪杳盯著他一動不動。
僵持瞭足有半盞茶的功夫,元燁才起身往外走,邊道:“我出去,你換就是。”
他面色自然,像是絲毫感覺不到自己方才的行徑有多無恥。
溫雪杳環顧一周,在對方行至外間時終於出聲:“等等。”
“嗯?”元燁腳步一頓,回眸看過去。
“我要沐浴才能更衣。”
元燁上下打量溫雪杳一眼,她忽然身染疫病,昨夜本就冒瞭半夜的汗,方才打翻藥碗潑灑一身,又被他強行灌藥導致上衣也淋濕不少。
這樣的要求聽起來倒是無可厚非。
元燁並未多想,在這些小事上,他樂於滿足溫雪杳。
“隔壁耳房就有浴桶,我讓人給你燒水。”
溫雪杳點頭,手不由自主扯瞭下黏在皮膚上的衣領,催促道:“快一些。”
元燁似乎想到什麼,愉悅輕笑,“小姐還是如從前一般苦夏害熱,也是我昨日疏忽,竟忘記讓下人伺候你洗漱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