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雪杳從他手中奪過瓷片,用盡全身力氣朝著他的胸口狠狠一刺。
她不是不敢。
最初沒有對元燁趕盡殺絕,隻因為她以為自己能在這一世與他都走上一條與前世截然不同的路。
如果這一世的元燁並不是上一世傷害過她的人,那她的抱負又有何用?
除此之外,也是因為她彼時並不清楚元燁究竟在暗中積蓄瞭怎樣的力量,她更怕自己一擊不中為自己、為溫傢帶來滅門之禍。
可現在不同瞭。
她知曉眼前人也是重生的,她更知曉他如今的底細與他越發變本加厲的醜陋面容。
如果他不死,他便會害死她的夫君,害死她的兄長,害死季子焉、害死萬千無辜的黎明百姓。
她隻恨不能以他的血肉祭奠,換那些無辜的人平安。
或許以前的溫雪杳尚且秉持得饒人處且饒人,相信一切未成定數皆有轉還之機,但現在的溫雪杳隻恨自己力量渺小,不能將他殺之而後快。
她眼前閃過寧珩被人綁在柱上遭受欺辱的場面,眼眶瞬間通紅。
而在溫雪杳對面,元燁早已呆若木雞怔在原地。
他滿目愕然地看著刺進胸口的瓷片,瓷片末端,溫雪杳死死攥緊手中的碎片。
那雙柔軟的手像是對痛感毫無所覺般,任由自己手心鮮血淋漓,依舊要咬牙用力將鋒利的碎片紮進他的胸口。
她是真的想殺他。
第75章一更
她是真的想殺瞭他。
這一刻,元燁竟然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的心更痛,還是血肉更痛。
他一眨不眨地盯著溫雪杳,似要將她眼中決絕的恨意烙進心裡。
然而看看看著,他發現眼前的一切逐漸被鮮紅的血液暈染模糊。
恍惚中,仿佛看到在一片純白色的荒涼天地間,溫雪杳滿臉血肉模糊,流下的兩行清淚霎時就變成瞭刺眼的紅色。
他從未親眼目睹過的她的死亡,此刻竟然鮮血淋漓地浮現在他眼前,仿佛身臨其境般,令元燁愕然躲避開對方的目光,慌亂低頭。
在溫雪杳的逼視下,元燁覺得自己渾身的骯臟根本無所遁形。
又是這種感覺。
明明他已經貴為皇子,可為什麼總是在她面前抬不起頭來?
他覺得自己快要瘋瞭。
他根本無法面對眼前這個溫雪杳,隻恨不得現在就給她灌下能令人喪失記憶的藥,可是大成法師不知因何遲遲沒有入京。
思及此,元燁顧不得胸口傳來的劇痛,猛地跪地去抓溫雪杳的雙手,情緒異常激動道:“沒關系,等我讓你忘記這一切,我們還是能夠重新開始的對不對?”
說完,元燁再看自己胸口插著的那快碎片,詭異的生出一股平靜的滿足感。
瓷片雖然鋒利,割破刺穿瞭他的皮肉,卻不算致命。
有身上衣料的阻隔,瓷片陷入皮肉的深度不過一指寬,僅僅是瞧著鮮血淋漓分外駭人罷瞭。
然而卻因這處傷,讓元燁覺得自己對溫雪杳的罪惡感減輕不少。
元燁咬著牙將插在胸口的碎片取出,見溫雪杳失力跌倒,他跪坐在她面前,將那染滿兩人鮮血的利片再次往溫雪杳手中遞。
溫雪杳冷冷看他,這才沒有再伸手去接,而是諷刺勾唇,“元燁,你若當真想要找死,便遞我一把刀來,不必像現在這般裝模作樣。”
那雙原本柔軟溫和的眼眸,前所未有的銳利,“還是說,你認為我傷你一點點,便能抹去你身上的罪孽?”
談及往事,就連一直克制自己情緒的溫雪杳都變得激憤,她一把打開對方的手,“元燁,我不否認前世我的確為你心動,在我母親離世,最艱難的那段時光是你陪我走過的,所以就算那時你尚且不是皇子,我也從未因你身份介懷半分。可你是如何恩將仇報的?你利用我,利用我背後的溫傢,如此還不夠。”
“你口口聲聲說自己不是將我與溫傢推入地獄的劊子手,可你那時的袖手旁觀與幫兇又有何區別?不過是你更虛偽、更道貌岸然罷瞭。”
“可你為何還認為,在你冷漠利用完我之後,我依舊會蠢到委曲求全喜歡你?你簡直就像一個瘋子,居然想利用溫初雲刺激我。元燁,你不覺得自己很可笑麼?”
“不要用我為你卑劣的心思做借口,你之所以會娶溫初雲,分明是受她兄長所破才不得不那麼做。”
她伸出手,露出橫貫掌心皮肉外翻的傷痕,一字一句道:“你便是這樣喜歡我的麼?”
元燁流著淚看向她的手,正想解釋,就見溫雪杳慢條斯理用染滿鮮血的指尖一道道劃過自己的臉頰。
不過多時,面前少女的模樣就與方才浮現在他眼前的場景重合。
“不知道你上一世有沒有見到我是如何死的。”溫雪杳平靜道。
而在她對面的元燁早已崩潰,他慌亂地跪在溫雪杳面前,不住地用手去擦她臉上的血跡,可他忘記自己的雙手也早已染滿鮮血。
他的掙紮不過是徒勞無功。
荒誕的令人發笑。
他又能抹去什麼?
元燁雙唇顫抖,怒吼出聲,“小姐,你再相信我一次,你不是厭惡溫初雲麼,我絕不會讓她好過,我會......”
“溫初雲?”溫雪杳像是聽到什麼引人發笑的事,“所以你堂堂七皇子,如今能做的就是將一切錯誤推給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你不是口口聲聲說對我乃是真心麼,那你又怎會不知,前世害死我的人究竟是誰?”
元燁猛地愣住。
他以為溫雪杳不知曉......
他以為......
可溫雪杳卻沒有打算放過他,“看來你是知道的,你知道前世是魏蘭舟想將我扔進軍中淪為軍妓,可是不論前世還是今生,你的選擇都是手中的權利不是麼?”
“你明知逼死我的人是魏蘭舟,可這一世還是選擇借他的力,若不是狩獵時他背叛你,你又豈會急於將他除之而後快?”
元燁徹底像是丟失魂魄一般,他以為這件事隻有他一人知曉。
前世他距離皇位隻有一步之遙,而他又不得不仰賴魏蘭舟手中盛傢軍的力量,所以他隻能步步退讓。但他本想的是拖延時間,待他登上皇位後也就不會處處受制於人。
且他發現溫初雲那人雖瞧著狠毒,實際上待溫雪杳隻是小打小鬧的算計,見對方真的落魄,溫初雲也並未想置溫雪杳於死地。
但他能發現的端倪,魏蘭舟身為溫初雲的兄長又如何不知。
溫初雲表面苛待溫雪杳,是因洞察兄長的狠厲,隻有佯裝她要親自折磨摧殘溫雪杳,才不至於讓她直接落入兄長手中。
從前溫初雲之所以處處記恨溫雪杳,無非是恨兩人的身份,嫉妒溫雪杳受盡寵愛高高在上。
可當她有兄長為靠,又嫁給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子後,心中那點不平早已被磨平。到底不過是一個閨閣女子,見溫雪杳落魄至此,何至於還要動殺心?
但魏蘭舟不一樣。
他隻恨不得所有溫傢人死絕。
於是在洞察自己妹妹的手軟後,便生出要將溫雪杳送進軍營充作軍妓的打算。
一開始元燁自然不願,可就像是魏蘭舟所說,一個不愛他的女子如何比得上萬裡江山重要。
所以他便對魏蘭舟所密謀計劃的一切佯裝不知。
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淪為軍妓會落得怎樣的下場?
溫雪杳眼角落下淚,“元燁,你真令我感到惡心。溫初雲雖然壞,可卻不像你壞到骨子都是爛的。”
那時溫雪杳在魏蘭舟的眼皮子底下,逃也逃不掉,死也死不成。
所以在溫初雲夜半帶人將她的臉毀掉時,溫雪杳心中是解脫的。
比起被喂下令人渾身松軟的毒藥送去軍營折磨得生不如死,她倒是慶幸自己能死在山上沒有受人玷污。
或許溫初雲是想過讓她逃走的,因為那日她們兄妹二人離開時,溫初雲偷偷給她喂下的那顆並不是對方口中令她穿腸爛肚的毒藥,而是一顆解藥。
但或許連溫初雲自己都沒想到,魏蘭舟早就對自己親生妹妹起瞭疑心,於是折返回來直接殺瞭溫雪杳。
溫雪杳心中悲涼,就連口口聲聲恨毒她的溫初雲都能看在同為女子的份上,不願讓她受辱至死,甚至冒著違逆兄長意願也要冒險為她爭取一線生機。
元燁這個兩世都說愛她的人,又對她做瞭什麼?
他究竟是愛她,還是想要享受片刻溫雪杳臣服於他腳下仰視他的歡愉?
他愛的從來隻有權利,不論是溫初雲,亦或是溫雪杳,都隻是他用來滿足自己私心的棋子罷瞭。
因為溫雪杳目睹瞭他最狼狽低賤的日子,所以隻有讓她臣服,才能令他獲得翻身為王最大的快感。
元燁俊美的面容霎時變得扭曲,他怒吼出聲打斷溫雪杳的話,“住嘴!別說瞭!”
“我戳到你骯臟的內心瞭?”
“我讓你住嘴!”元燁猛地撲向溫雪杳將她壓在身下,他伸出手死死捂住溫雪杳的嘴,眼眶內的眼珠暴起,額上滿是暴怒的青筋。
然而這次溫雪杳卻沒有掙紮,看向眼前人的目光格外平靜,平靜背後是滿目鄙夷。
“不許用這種眼神看我!”元燁像是被溫雪杳的目光戳到心中痛處,內心的暴躁翻湧噴薄。
就在危險一觸即燃的剎那,溫雪杳不知為何竟對元燁笑瞭下。
溫柔的眉眼彎成一輪明亮的月,這樣久違的笑眼令元燁一時愣然呆在原地,忘記瞭自己原本的動作。
就在他愣神的瞬間,身後屋門不知何時竟被人打開,可他沉溺於溫雪杳笑意盈盈的眉眼中,對身後走近的青年毫無所覺。
然而這份沉溺沒有維持多久,就被身後猛地踹在他肩頭的力道擊碎。
他捂著右肩掙紮撐起身子,就見寧珩如殺神一般死死盯著他。
寧珩發怒的模樣元燁不是沒有見識過,但從未有像此刻般,令他心中生出狼狽的懼意。
須臾,元燁強壓下心中的懼意,逼自己與他對視,邊揚聲大喊道:“來人!”
寧珩眸光晦暗。
方才溫雪杳的身子被元燁遮擋著,從後面隻能看到元燁瘋瞭似的緊緊捂著她的嘴。
此時走近,寧珩才註意到溫雪杳不僅臉色蒼白,手心更是有一道橫貫手掌的傷痕。
青年漆黑的瞳孔驟然縮緊,連忙俯身將溫雪杳從地上抱起來。
他讓少女靠在自己胸口,遮擋住她的視線,卻又小心翼翼避開她滿是鮮血的臉,然後在元燁從地上爬起來前先一步踩在他的肩頭,“你以為我是如何毫發無損站在這裡的?”
像是當頭棒喝砸到元燁腦門,幾乎咬碎自己一口銀牙,“此處別院被我的人重重包圍,你是如何能逃脫尋到這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