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停下,漆夏叫醒甘瑤,沒有再回復。兩人乘坐高鐵趕到機場,時間卡得剛剛好正準備登機。
甘瑤睡得天昏地暗,這會好不容易清醒瞭,排隊的時候她看瞭眼手機,說:“我去,京市今晚暴雨耶,航班能正常起飛降落嗎?”
八月全國各地多雨,雲城早上也下過雨,晚上倒是天氣很好。
漆夏說:“你別咒我們啦,肯定能準時回京。”
登機後,漆夏順利找到座位落座,這時候,飛機上響起機長廣播:
“女士們先生們,我是你們的機長程建平,歡迎您乘坐AH0915次航班,和我們一起飛往首都……”
也許是受到唐蕎那番話的影響,漆夏不自覺地集中註意力去聽,可這道聲音的主人明顯年紀比較大瞭,至少四十歲往上,漆夏覺得自己魔怔瞭,戴上眼罩睡覺。
晚上十點,飛機準時起飛。
漆夏戴上眼罩,連續多日忙碌讓她太困瞭,很快就睡瞭過去。
漆夏做瞭一個夢,夢裡,她回到瞭附中,還是那間熟悉的教室,還是那群熟悉的人。
她坐在角落裡看書,陳西繁手上抓著個籃球從外面走進來。他身上落滿瞭陽光,和賀驍褚揚他們有說有笑,驕傲恣意,滿目張揚。
風吹亂試卷,他擾亂她的心跳。
不知過瞭多久,同學們都陸陸續續收拾東西回傢瞭,不知是誰叫他:“陳西繁,走不走啊?”
“來瞭。”
他收拾好書包,走到門口卻轉過身來,笑著問她:“漆夏同學,一起回傢嗎?”
她抬眼,目光與他遙遙相接……
夢境戛然而止,漆夏倏地睜開眼,她扯掉眼罩,捧著小桌板上空姐發的礦泉水喝瞭一大口。
她喝得很急,像是喝水不是為瞭止渴,而是為瞭清醒。
大二大三那幾年,漆夏會頻繁地夢見他,但是後來,次數已經越來越少瞭,漆夏不知道今晚為什麼突然又夢見他,還這麼真實。
旁邊甘瑤問她:“怎麼?見到鬼瞭?”
漆夏抿瞭抿幹澀的唇,說:“沒事,做瞭一個夢。”
“夢到初戀啊?”
“我沒有初戀,你別胡說。”
這時候,飛機突然一陣劇烈的顛簸,漆夏收好小桌板。
廣播裡傳來機長的聲音:“各位旅客,我是本次航班的機長,因天氣原因,飛機將備降欽江機場,預計落地時間零點十五分,給您帶來的不便……”
機艙裡一片哀嚎,有人不停追問空姐:“備降後什麼時候再起飛?”
“抱歉,我們接到通知,京市今晚夜間暴雨,所有的航班都取消或延誤瞭,備降後我們將為您安排食宿……”
漆夏和甘瑤對視一眼,甘瑤一巴掌拍在自己嘴巴上,“我這張烏鴉嘴。”
飛機高度漸漸下降,到瞭地面,漆夏才發現欽江也在下雨,雨勢還挺大的。
甘瑤盯著手機:“京市今晚雨真的很大,據說有幾個區都淹瞭。”
乘客們怨聲載道,等著取行李,幸好航空公司安排瞭住宿。取完行李,大傢坐上擺渡車,被送去瞭機場附近的一傢酒店。
排隊辦理住宿的時候,甘瑤觀察瞭下四周的環境,說:“世銘航空還真是財大氣粗啊,舍得給乘客安排這麼好的酒店。”
“畢竟航空三巨頭之首嘛。”漆夏也到處看瞭看,說:“怎麼那麼多人,我記得我們航班機艙都沒坐滿吧。”
甘瑤開玩笑的語氣:“作為一個記者,連這點觀察力都沒有嘛,我告訴你吧,這裡除瞭我們AH0915的人,還有世銘的另一趟航班AH0714也備降欽江瞭,今晚也住這個酒店。”
漆夏若有所思,“這樣啊。”
“嗯,AH0714好像是從陽城飛京市,對瞭剛剛在擺渡車上,我好像看見0714的飛行員瞭,個子高高的,好他媽帥,就那種氛圍感帥哥你懂嗎?”
漆夏拿上房卡,挽著她的胳膊說:“好瞭,回去睡吧,不困嗎?”
兩人的房間在七樓,刷卡進門,漆夏按照習慣檢查瞭一遍房間,沒發現異常才去衛生間洗漱。
不巧的是,漆夏發現自己來大姨媽瞭,偏偏她行李箱裡隻有一包日用的,暫時換上後,漆夏問:“瑤瑤,你有夜用的姨媽巾嗎?”
“沒有耶。”
睡覺不用夜用型姨媽巾漆夏睡不踏實,她從包裡翻出雨傘,說:“酒店外好像有傢711,我出去一下。”
“我陪你去吧。”
“不用,外邊吵吵鬧鬧人多著呢。”
這會已經凌晨一點半瞭,雨勢依舊很大,晚風凜冽。
酒店門口站瞭幾個穿制服的空乘和飛行員,手裡拖著統一顏色的行李箱,漆夏認出那是0915趟航班的機組人員。
機組人員和他們一樣,也住這個酒店嗎?
到瞭便利店門口,漆夏把傘落下來甩甩水,放在門口的塑料筐裡,推門走進去。
深夜的便利店人並不多,店裡暖洋洋的,正好烘幹漆夏的一身潮濕。
便利店商品琳瑯滿目,漆夏沒著急買姨媽巾,她覺得有點餓瞭。在冷櫃旁邊站瞭會,選瞭一隻咸蛋黃肉松飯團,結賬後放進微波爐加熱。
可能在外面被風吹過,漆夏現在反而不困瞭,她在便利店落地窗前面的長桌旁坐下,喝一口酸奶,低頭撕飯團包裝。
門口“叮”地一聲,提示有人進來瞭。
漆夏不經意抬眼,隻是這短暫的一眼,讓她瞬間僵在瞭原地。
周遭所有的聲音仿佛一瞬間消失殆盡,隻剩下她的心跳和呼吸。鐘表區分更細致的刻度,時間拉長延緩。
她腦海裡,無端忽然想起飛機上夢裡的那一幕,他笑意溫暖,扭頭問自己一起回傢嗎?
記憶裡穿藍白校服的少年和眼前的人重合,好像兩個不同的時空交疊,將那個人送到瞭她的身邊。
那真的是他嗎?
漆夏這樣問自己。
眼前的男人穿規整的飛行員制服,微微躬著身子也向她這邊望來。好像為瞭讓漆夏看得更清楚一點,頭頂燈光明晃晃地落到他的身上。
他的頭發長度沒怎麼變,還和畢業那天一樣幹凈利落,膚色冷白五官分明,隻是輪廓線條少瞭幾分稚嫩感,比之前更加清晰鋒利,那雙清邃的眼睛,一如當年。
可能是身上那身制服的原因,漆夏覺得,他似乎比以前沉穩瞭一些。
他一隻手撐著玻璃門,手指瘦長白皙,凸顯骨骼感。
全世界隻剩她的心跳。
漆夏不是沒想過再和他見面的場景,在她的設想中,可能陳西繁會成為名聲大噪的航天設計師,她會在電視上看見他,或者陳西繁在國外娶妻生子,安穩一生再遇時,彼此沉默地錯身。
可以肯定的是,無論哪種設想,她和他的距離,都從教室幾張課桌,變成幾萬公裡,最後消失於長空,各自泯滅人海。
漆夏獨獨沒有想過這一種。
陌生的城市,大雨傾盆的夜晚,一身飛行員制服的他這樣靜靜出現在她眼前。
她揉揉眼睛,生怕又是另一個真實的夢境。
她怔忡時,陳西繁已經認出瞭她。
陳西繁任由玻璃門自己關上,一步一步走到她身邊:“漆夏,好久不見。”
他距離她這樣近,伸手就可觸摸。
漆夏想起,畢業聚餐那晚他們一起走回白塔巷,很多細節已經模糊不清瞭,隻記得他和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再見。
她沒想到,竟然真的會再見,即便再見隔瞭很多很多年。
此時正好是2021年8月,燈火依舊盛夏如昨,距離他們嵐城夏令營初次見面,已有十年。
漆夏粲然一笑,目光坦蕩地看向眼前人,回應說:“陳西繁,好久不見。”
第29章
今年五月,陳西繁飛行時間超過2700小時,向上申請機長。
那會,距離他進入世銘航空正好四年。理論考試,理論測評,中隊航線檢查……前前後後通過七輪考核,順利升上瞭機長。
目前業內升機長的速度一般在5-8年,當然也有四年的,那批人簡直是鳳毛麟角,運氣和實力少一樣都不行。
手臂和肩章上的三條杠換成四條杠,那天,同事們讓他請客,陳西繁大方應下瞭。
請客地點定在紫貝頂樓vip,京市城區一傢高級玩樂會所,私密性好服務盡善盡美。
陳西繁人緣好,工作後和誰都能聊上幾句,那天能去的同事都去瞭,有工作不能去的同事也通過微信表達瞭祝賀。
玩過幾輪,他被同事壓著喝瞭兩杯柏圖斯,然後被蕭鷹叫到露臺談話。
蕭鷹空軍出身,以前是開戰鬥機的,功勛累累,退役後被世銘航空聘請成為特級飛行□□。當然,他也曾是陳西繁爺爺陳瀚同的下屬。
蕭鷹年紀快五十瞭,心態卻很活潑,玩得比一幫年輕人還嗨。
他舉著一杯香檳,開玩笑道:“恭喜啊,升上機長,以後駕駛室就你說瞭算,飛機開快開慢你做主,爽吧?”
“行瞭。”陳西繁解瞭一粒袖扣,語調漫不經心:“您別打趣我。”
蕭鷹笑聲爽朗,笑完之後想到什麼,情緒低瞭下來,道:“能走到今天確實不容易,當初我真的以為,你再也不會開飛機瞭。”
蕭鷹:“誰知道啊,嘿你小子,又從國外意氣風發地殺回來瞭!”
蕭鷹當時就覺得,就憑這股勁兒,陳西繁想做什麼做不成。
受陳瀚同影響,陳西繁初中的時候就想考京平大學空飛班。他向往藍天,向往一切和飛行有關的東西。
人生前十七年,也是按照這條路徑走的。
但是高三那會恐高嚴重,導致京平大學空飛班復試失敗。當時也想過復讀一年,但京平大學空飛班有個規定,每個人隻能報名一次。
如此一來,復讀沒瞭意義,心灰意冷下,他選擇瞭出國。
想到這些,陳西繁淡淡道:“別說您瞭,那會我自己都覺得,這輩子和天空無緣瞭。”
“那後來呢,怎麼又想繼續飛行事業瞭?”
陳西繁頓瞭頓,看向不遠處的高樓燈火,“因為……一些事和一些人。”
察覺到有些東西或許他不想說,蕭鷹拍拍他的肩膀,“行瞭,不說那些不高興的,我問你,飛行員肩章上的四道杠代表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