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業,知識,飛行技術和責任。”陳西繁對答如流。
蕭鷹滿意地點點下巴,“前三道杠你已經背上很久瞭,也一直背得很好,但我要告訴你,第四道杠比前三道難很多,也沉重很多,以後在任何情況下,你必須勇於擔當,對乘客和機組人員,對無數個傢庭負責。”
陳西繁目光堅定:“我會的。”
那晚之後,陳西繁休息瞭幾天,正式開始機長生涯。
飛行員這個職業,在外人看來光鮮亮麗,實際上忙碌且枯燥。早晨四五點起床,晚上十點不一定能到傢,生活圈子也窄,除瞭同事接觸不到其他人。
但當坐進駕駛室的那一刻,陳西繁還是感到興奮。
透過駕駛室,地圖細節躍然眼前,橫跨山脈,觸摸天際線,與繁星相對,一切都不再遙遠。
仿佛孤身一人遊走在蔚藍天空,有種飛越時間的錯覺。
一次又一次地飛行降落,他不厭其煩。
這天,他排飛大四段,最後一趟航班從陽城飛回京市。十點半起飛,途中收到管制員通知,京市雷電暴雨,必須立即調整飛行計劃。
陳西繁迅速做出決斷,備降距離最近的欽江機場。
落地後,處理好一切事宜,他和機組人員乘車前往航空公司合作的酒店休息。
因為突如其來的暴雨,深夜機場酒店門口,仍舊燈火通明,來客不斷。下車後,陳西繁把行李給副駕,打算去便利店一趟。
他不太習慣住酒店,為瞭睡得好一點,習慣戴一種蒸汽式眼罩。
雨勢漸大,陳西繁撐傘不急不徐走過去,到瞭門口,他註意到落地窗前的長桌旁,坐著一個女孩。
很年輕,穿亮色系的針織小衫,下面搭瞭條銀色百褶半身長裙,長發梳在耳後紮成低馬尾,盈盈燈光,襯得她皮膚格外雪白。
她始終低著頭,與那隻飯團較勁,手指仿佛象牙雕成,纖長又白皙。
這樣漂亮的手指,記憶中……他好像看見過。
起初陳西繁沒有在意,他將雨傘放進白色塑料筐,推門進入。耳畔“叮”的一聲歡迎光臨,不知為何,他目光有些不受控制,朝那個女孩看瞭一眼。
恰巧此時,女孩似有所感,也默契地回望過來。
僅僅一眼,他腳步頓住。
更多的記憶,從大腦深處復蘇,時光閘門開啟,潮水似的向他湧來。
一幕幕,一幀幀,像電影慢鏡頭在眼前倒帶。
陳西繁全部接收,發現令他印象最深的一幕,竟然是很多年前畢業的那個夏天,他們一起回白塔巷的時候。
他像往常一樣說再見,她忽然叫住他,鄭重其事地介紹瞭自己的名字。
那晚,他其實不太明白為什麼,隻是覺得她眼裡有淚,但忍著沒流。
陳西繁也記得,那晚,他的胸口莫名顫瞭下。
很奇怪,當時那種感覺,就像是無奈提筆,潦草地收尾瞭一個故事。
而他下意識認為,應該在故事結尾再添上四個字——未完待續。
陳西繁朝她走去,準確無誤地叫出她的名字:
“漆夏,好久不見。”
而短暫地失神後,漆夏同樣也認出瞭他,“陳西繁,好久不見。”
漆夏眉眼彎彎,笑意溫柔。
她站起來,雖然仍有種做夢的不真實感,但面上落落大方,開玩笑的語氣:“你還記得我啊?”
漆夏曾經做過最壞的假設,或許再見面時,陳西繁都不記得她是誰瞭,畢竟高中那幾年,她渺小黯淡,真的很沒有存在感。
陳西繁看著她,神色竟然有幾分莊重,“你叫漆夏,漆黑的漆,夏天的夏。”
然後他補充說:“我一直記得你。”
這句話,成功讓漆夏愣瞭愣。
她打量陳西繁肩上的四道杠和一身筆挺的制服,笑問:“你現在都當機長瞭嗎?”
“嗯,目前在世銘航空任職。”陳西繁說著,替她拉開高腳凳子,說:“坐下說吧。”
深夜的便利店闃然無聲,正好適合敘舊,雖然他們……也沒什麼可敘的,但或許這也是陳西繁教養的一部分,老同學相見,總不能不說點什麼就走,那太不禮貌瞭。
況且,漆夏也很好奇,他怎麼又成為飛行員瞭?
漆夏坐在原來的位置上,陳西繁在她旁邊拉開一把凳子,也坐瞭下來。兩人目光不小心對上,都在彼此的眼神中,讀出瞭熟悉的味道。
是瞭,高三那年,他們一起在便利店度過瞭聖誕節。
漆夏沒提舊事,問:“你當時不是出國瞭嗎?在劍橋讀飛行器工程,怎麼又成為飛行員瞭?”
她邊說邊咬瞭一口飯團,不太在意形象,因為肚子真的很餓。
陳西繁說:“大二那年剛好有個機會,劍橋和京航合作瞭一個項目招收飛行員,算是聯合培養吧,我報名通過瞭測試,畢業後就進世銘瞭。”
“我可以理解為大改駕嗎?”漆夏問。
陳西繁有點意外,挑瞭挑眉:“你竟然知道大改駕,可以這麼理解。”
“這麼說,你在世銘航空飛三年瞭?”
陳西繁:“四年,英國那邊的大學,本科三年就畢業瞭。”
漆夏點點頭,“哦,那你畢業比我們早。”
“對。”
原來,他回國這麼久瞭,漆夏不禁感慨,她工作後坐過這麼多次世銘航空的飛機,竟一次也沒遇上……
她沉思時,聽見陳西繁問:“你呢?”
“我?”漆夏有點意外陳西繁竟會對她的狀況感興趣,說:“現在在《科學時刊》當記者,剛從華海市出差回來。”
陳西繁點頭,“聽說過,國內頂尖的科學雜志,你今天搭乘0915次航班?”
“對啊。”
話落,漆夏手機忽然震動瞭兩下,屏幕亮起,她瞥一眼,發現是航空公司發來的短信。
短信上說,因暴雨航班備降欽江,已為AH0915的乘客安排瞭別的航班,可以明天下午到機場辦理值機,乘坐AH0714航班去京市。
航空公司調整航班太常見瞭,一般這種情況,不是原來的飛機出瞭故障,就是公司想合並客流節約資源。
漆夏呢喃:“0714……”
“我那趟航班。”陳西繁出聲道。
漆夏抬眼,下意識看向他,一時間沒說話。
這麼說不就等於,明天她要乘坐陳西繁開的飛機嗎?
見她沒反應,陳西繁唇角微勾,發出一聲低低的笑,“漆夏同學,我技術還不錯,你不用這麼害怕。”
“呃……抱歉,我沒有懷疑你技術的意思。”漆夏為自己的失禮道歉,換位思考,有人質疑她作為記者的專業能力,漆夏也會不舒服的。
陳西繁沒放在心上,懶懶道:“放心,一定將你安全送達。”
時間不早,這會便利店除瞭他們已經沒別的人瞭,酒店門口倒是零星有幾個顧客。
“回酒店嗎?”
“走吧。”
雨已經小瞭,兩人在門口取瞭雨傘,走回酒店大廳。
等電梯的時候,陳西繁問:“你住幾樓?”
“七樓。”
等瞭一分鐘,電梯到瞭,陳西繁胳膊擋著電梯門讓她先進,進去後,幫她摁瞭數字七,然後又摁瞭十二。
電梯裡很靜謐,漆夏悄悄看瞭他一眼,總覺得這個人和以前一樣,處處周到有教養,但又感覺……哪裡不一樣瞭。
電梯到達七樓,陳西繁上前一步為她掌著電梯門,漆夏走出去,回頭看一眼,說:“我回房間瞭,再見。”
“再見。”
回到房間後,甘瑤竟然還沒睡,坐在床上刷劇。
看見漆夏,甘瑤摘下耳機,“怎麼去瞭這麼久?再晚回來幾分鐘,我都要出去找你瞭。”
“沒事,遇到一個人,聊瞭幾句。”
甘瑤追問:“誰啊?”
漆夏:“高中同學。”
“哦,對瞭,你的姨媽巾呢?買哪去瞭?”
漆夏恍然,對啊,她出去買什麼來著?她拍瞭下腦袋,覺得自己蠢透瞭。
漆夏準備再出去一趟,不過酒店客房服務周全,甘瑤打電話說明情況後,馬上有人送來瞭。
洗漱後躺在床上,漆夏還在懷疑,今晚的一切是不是夢?會不會一覺醒來,他又消失瞭。
*
第二天下午,陳西繁和機組人員開完協作會議,從內部通道前往停機坪,像往常一樣進行預飛檢查。
大傢各司其職,很快完成瞭工作。
上機後,陳西繁照例對所有機組人員說:“飛機上有任何狀況盡早讓我知道,我來做決定,我做的決定,我承擔全部責任。”
大傢齊聲回答:“明白。”
這會快到登機時間瞭,機組人員回到工作崗位上。
陳西繁進入駕駛室,聽副駕駛王鵬道:“繁哥,塔臺流量控制,預計起飛時間會晚三十分鐘。”
遇上流控也是沒辦法的事,陳西繁點頭:“知道瞭。”
王鵬二十三歲,進入航司兩年,陳西繁和他搭檔過好幾次,默契不錯。
這會沒什麼事,王鵬掏出手機說:“我給我媽發條消息,告訴她航班預計要晚半小時,省的她瞎操心。”
“你媽媽坐我們這趟航班?”
王鵬咧嘴笑,“對啊,很巧是不是?我媽知道這趟航班是我坐在駕駛室可開心瞭,當然,要是我能坐在正駕駛位她會更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