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西繁把懷裡的人顛瞭顛,抱緊,然後邁開步子,穩穩當當地向樓上走去。
明明隻是短短的一層樓,二十來級階梯,這一路用得時間卻有些長。他第一次近距離感受到,懷裡的她是那麼瘦,又那麼軟。
到瞭漆夏傢門口,陳西繁把人放下來,問:“鑰匙呢?”
漆夏呼吸綿長,沒有回答。
陳西繁隻好在她口袋裡掏瞭掏,幸好,鑰匙找到瞭。
之後,陳西繁一手扶著她的腰以防跌倒,彎腰把鑰匙插進鎖孔,轉動,門成功打開。
進屋開燈,一切都是熟悉的場景,蛋糕聞聲跳起來,豎起尾巴,虎視眈眈瞪著他這個深夜外來者。
“喵——”
那淒厲的叫聲,頗有幾分威脅的意味。
陳西繁關上門,把漆夏抱到沙發上躺著,起身長舒一口氣。
蛋糕在他腳邊轉來轉去,亮出尖牙咬他的褲腿。
主人胡鬧,貓也不省心。
陳西繁一把捉住貓,抱起來打量。
可不麼,七號同學的頭像,就是這隻小傢夥。他記得當年在白塔巷,這隻貓調皮上樹下不來,還是他幫忙的。
當時他就覺得奇怪瞭,可被漆夏用網圖糊弄瞭過去。
現在想來,七號同學的很多細節根本經不起推敲。怪他,這麼遲鈍,現在才發現。
蛋糕玻璃珠似的眼睛盯著他,警惕極瞭。陳西繁輕笑出聲,把貓放下去看漆夏。
漆夏懷裡還抱著半瓶沒喝完的白葡萄酒,陳西繁取過來放在茶幾上。這是他第二次來漆夏傢裡,稱不上熟,但東西大概知道在哪兒。
從冰箱裡取出一盒蜂蜜,起鍋燒水。長時間的獨居經驗,讓他知道怎麼照顧一個人。
泡好的蜂蜜水晾瞭會,溫度差不多,陳西繁才端著回到客廳。
他坐在沙發上,撐著漆夏的背把人扶起來,一點一點地喂她喝蜂蜜水。
這會漆夏還算聽話,嘴唇翕動,小口小口地喝下去。看著她一動一動的唇瓣,陳西繁喉間又是一緊。
傢裡的沙發比較小,不適合睡人。喝完蜂蜜水後,陳西繁再次把人抱起來,送她回房間休息。
側身,胳膊肘推開房門,淡淡的香氣撲鼻而來。
頭一次進女孩子的房間,陳西繁不大自在。他騰出一隻手開燈,屋裡霎時亮起,然後,陳西繁就看見,漆夏床頭,放著一塊薄薄的佈料。
兩條細細的帶子鋪展開,純棉質地,那是一件紫色的內衣。
眼睛像被針刺瞭一下,他猛地移開,僵著脊背走過去,把人放到瞭床上。
這時候,漆夏喃喃說瞭什麼,陳西繁沒聽清,耳朵湊過去,“什麼?”
“冷——”
她冷嗎?
今年京市暖氣停得早,又下著雨,確實挺冷的。
陳西繁左右看看,刻意避開那件紫色內衣,往她身上加瞭一條毯子。
朦朦朧朧中,漆夏忽然睜開瞭眼睛,說:“冷,你給我暖暖被窩。”
語氣可憐極瞭。
陳西繁想咳嗽,他強行憋住,呼吸都緊瞭幾分。
漆夏固執地坐起來,掀開被子:“你幫我暖暖啊。”
陳西繁趕緊上前,幫她把被子蓋好,“過一會就不冷瞭。”
“好吧。”這次漆夏聽進去瞭,她又說:“我要喝水,甜甜的水。”
“好,你等一下。”
陳西繁去廚房,又泡瞭一杯蜂蜜水。這麼矜貴的一個人,完全沒有半點不耐,順著她的意思哄。
漆夏坐在床上,看似清醒瞭,又好像沒清醒,她沉默著,愣愣看著前方。
不一會,陳西繁端著蜂蜜水回來,蛋糕跟在他身後,一個飛撲跳上瞭床,縮到漆夏懷裡。
漆夏本能地抱住它,輕聲問:“你知道它叫什麼名字嗎?”
陳西繁動作微頓,“知道,它叫蛋糕。”
“那……那你知道,它為什麼叫蛋糕嗎?”
“為什麼?”
“因為……因為陳西繁……”她兀自說,“因為那天,陳西繁給瞭我一隻草莓蛋糕。”
聞言,陳西繁胸中意動。
很久以前的事瞭,那天他打球回來,在走廊上碰見漆夏和許幼菲。許幼菲說餓瞭,找他要吃的,剛好他口袋裡有兩塊蛋糕,便一人給瞭一塊。
心口泛起苦澀,陳西繁深深遺憾,以往自己錯過瞭太多太多。
他把蜂蜜水擱在床頭櫃上,揉揉漆夏的頭發,“還有什麼我不知道的事,都告訴我吧。”
漆夏啪嗒啪嗒掉眼淚,她徹底醉糊塗瞭,隻當眼前這個人是陌生的傾訴對象。
漆夏打瞭個嗝:“我……我撿起過他的紙飛機。”
“在廣濟寺那天,我為他寫過一塊許願牌,希望他能駕駛XF0109號,尋找到最美的日落……”
“我們約好考上京大就見面……可是後來……後來他走瞭,我找到他丟失的懷表,但他有女朋友……我們距離好遠好遠,我怎麼都追不上他……”
“我……我還給他寫過一封信……埋在瞭附中那塊鹽堿地裡……那天,我告訴自己,再也不要喜歡他瞭嗚嗚嗚……”
醉酒的人邏輯特別混亂,漆夏邊哭邊說,語序顛倒含糊,但陳西繁全都聽懂瞭。
原來,她做過的事,比他想象中,還要多得多。
陳西繁神色淡瞭下來,眼中是滿滿的心疼:“真傻。”
“唔……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甘瑤……”
“羨慕她什麼?”
“她能被自己喜歡的人追,我就……我就沒有,我喜歡的人,從來都看不見我,更不會追我……我好難過嗚嗚嗚……”
陳西繁的心都快被她哭碎瞭,幹脆把人攬入懷裡,“抱歉,抱歉——”
“那從現在開始,我認真地追求你,你會開心嗎?”
漆夏抬頭看他,淚眼朦朧,“你希望我開心?”
“嗯,我希望你一直開心。”
漆夏眨眨眼,“你和陳西繁,長得好像啊。”
“……”
陳西繁僵瞭僵,解釋說:“我就是陳西繁。”
漆夏固執地搖頭,眼裡滿是失望,“不可能,陳西繁不會出現在這裡,我已經很久很久,沒夢見他瞭……”
真相一層一層揭開,今晚他心情差極瞭。
胸口好像堵著一團棉絮,陳西繁煩躁,一時間也沒管那麼多,他端起那杯蜂蜜水喝一口,清甜的味道縈繞在口腔,但壞心情並沒有緩解半分。
陳西繁自詡理性主義,從來不糾結過去。因為過去不可挽回,深陷其中隻是徒增內耗。
但此時,他竟也對過去耿耿於懷。
如果高三沒發生那些事,如果他順利去瞭京大,如果他再敏銳一些,早早察覺到她的特別,是不是不會讓她那麼難過。
可是沒有如果。
十七歲的夏天一去不復返,轉眼之間,他們都是大人瞭。
陳西繁出神地望著窗外,這座城市冬天太長,夏天太短,蒼茫夜色裡,隻讓人覺得什麼都抓不住。
人生能有幾個九年,走散的千千萬萬人,能有幾個再重新面對面。
想到這,他又覺得慶幸。
幸好隻是九年,而不是一生。
幸好……幸好他找到瞭七號同學。
他偏過臉,對上瞭漆夏的眼睛。
漆夏不滿地嘟囔,指著那隻玻璃杯:“你為什麼喝我的水?”
“抱歉,我再去給你泡一杯。”
起身時,一隻手忽然從被子裡伸出來,抓住瞭他的衣服。
以為她要說什麼悄悄話,陳西繁湊近去聽,剎那間,漆夏胳膊忽然纏上瞭他的脖頸,吊掛著仰頭,緊接著,她粉嫩的唇瓣就壓瞭上來。
柔軟的觸感襲來,陳西繁腦袋轟然炸開,他慌亂著後退,誰知漆夏竟然追瞭上來。腳下一滑,他沒站穩,幹脆撲倒在漆夏身上。
兩人齊齊摔進瞭被褥裡。
漆夏意識不清,但陳西繁卻是清醒的,他感到漆夏唇瓣覆著,輕輕在他唇上嘬瞭一下,陳西繁驟然睜大眼睛,呼吸亂瞭節奏。
空氣潮濕,房間裡的溫度一點一點升高,蛋糕好像發現瞭什麼不得瞭的事,跳上床邊的梳妝臺,睜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看他們。
這是一個很笨拙的吻,漆夏毫無技巧,一開始隻是輕輕地親親,然後在他唇上不停地吮吸,像玩什麼有趣的遊戲。
來回往復,樂此不疲。
陳西繁壓在她身上,呼吸聲粗重。
他始終睜著眼,仔仔細細地看她,距離太近,一種無法言喻的燥熱在身體裡湧動,蔓延。他想退,卻情不自禁地靠得更緊。
蜂蜜的味道在他們口腔中來回傳遞,分不清誰的更甜一些。
兩顆獨立的星星,終於走上瞭同一條軌道,融為一體。
吻瞭一會,分開時,兩人的唇瓣都亮晶晶,陳西繁怔愣好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鉗住漆夏的下巴,啞聲:“你……你是清醒的嗎?”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