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表白吧,問題是,向誰表白啊?”
有膽子大的,早就忍不住瞭,王賢亮感覺自己挖到瞭一個大瓜,幹笑兩聲:“繁哥,你剛剛是在……表白嗎?”
陳西繁仍舊握著那隻玻璃杯,指節泛白,表情晦暗不明。
他垂下眼睫,遮斂情緒,說:“算是。”
剛剛說的話並不在規劃之內,按照原本的打算,他會循序漸進,慢慢表明心意。
開弓沒有回頭箭,他不確定,漆夏此時是何種心情。
包廂裡一下炸瞭,老同學們又開始起哄,“七號同學,誰是我們班的七號同學?”
“誰的學號是七號?”
……
附中的學號是按入學成績排的,大傢八卦地搜索一圈,發現學號為七的人,竟然是魏宇鵬。
魏宇鵬一臉懵,尷尬又震驚:“不是,繁哥,你開玩笑的吧?我……我他媽七月份就結婚瞭……”
“滾蛋——”陳西繁似乎隱忍著什麼,語氣不大好:“不搞基,謝謝。”
“啊?那是誰?”
“七號同學,我們班有這個人嗎?”
……
“七號同學”這四個字,仿佛有千斤重,砸在現場每個人身上。
喧嘩中,漆夏仿佛置身真空,聽不見任何聲響。她的耳畔,不斷回蕩著陳西繁剛剛那句:高三五班的七號同學……
既然陳西繁口中的七號同學不是魏宇鵬,那是誰?
她的呼吸和心跳,都不可抑制地急促起來。
難道,是她嗎?
一股難以言表的酸澀感自心頭湧上,她鼻尖一酸,不敢相信擺在眼前的事實。
不可能,陳西繁怎麼會知道她就是七號同學?
她沒告訴過他,也想不到相處中任何一個可能暴露的細節。或許,是宋清月告訴他的嗎?還是陳西繁看瞭那篇帖子,自己猜的?
她是打算今天坦白,可現在看來,陳西繁早就知道瞭。
漆夏心亂如麻,完全不知道接下來怎麼辦。
想一個人靜靜呆會,她喝下一大口冰果汁,勉強擠出一絲笑,“我出去一下。”
“啊?”許幼菲也沒反應過來,還在糾結七號同學的事,她愣愣點頭,“好,夏夏別走太遠。”
漆夏拿上手機,側身穿過人群,然而出口在陳西繁旁邊,她不得不經過那裡。
小步小步挪到他身邊,陳西繁長腿交疊著,抬頭看見她,長腿一收,也跟著站起來。
漆夏不敢看他的眼睛,低頭匆匆走過。然而沒走多遠,她察覺到,身後跟過來一個人。
“跟我來。”
陳西繁握住她的手腕,強勢的,急切的,將人往懷裡一帶。
漆夏完全沒有掙脫的可能,被迫跟著他,走出瞭包廂。
包廂木門輕輕地合上,外面安靜極瞭,走廊玻璃吊頂有幾塊亞克力字母,暖黃燈光落在他的身上,像橘色的日落。
“陳西繁,你要帶我去哪兒?”
陳西繁不說話,直到行至走廊盡頭,他倏然轉身,一步步逼近,將人抵在墻上。
熟悉的薄荷味襲來,漆夏快喘不過氣,她避無可避,渾身每一個細胞,都開始顫抖。
這一天,這一刻,還是來瞭。
漆夏低垂著眼,長而翹的睫毛輕輕抖動。
陳西繁低頭,仔仔細細地看她,眼神像暗夜的海,平靜下湧動著巨浪,他克制著情緒,啞聲:“剛剛……你聽見瞭嗎?”
漆夏沒應。
陳西繁低聲,“要是你沒聽見,那我再說一遍。七號同學,我喜歡你。”
即便剛剛已經聽清楚瞭,但再來一遍,真真切切地聽他叫自己七號同學,漆夏眼睛一紅,心口的酸楚無以復加。
她抿唇,“你都知道瞭?”
“嗯,我知道。”
漆夏始終沒抬頭,“怎麼知道的?”
“剛開始隻是懷疑,我外婆叫林雪珍,是枳星文化出版社的投資人,偶然看見你寫的那篇《飛鳥和魚》,才讓我確認。”
原來如此。
她萬萬想不到,出賣自己的,會是那篇《飛鳥和魚》。
漆夏仍舊被他扣著手腕,整個人包裹在陳西繁高大的陰影裡。認識以來,陳西繁少有這樣霸道的時候,他逼近她,一步也不讓。
四周的空氣變得焦躁,仿佛火星子一點,就能燃起來似的。
陳西繁眼神固執專橫,沉默地看著她。
漆夏受不瞭這樣的眼神,默默吞咽。學生時代,她最怕的事是犯錯誤被叫去辦公室,現在這場景,簡直比犯錯挨批還可怕。
“漆夏,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嗎?”
頓瞭頓,漆夏鼓起勇氣,小聲:“如果沒有呢?”
“那也沒關系,不想說就不說,你就當我什麼都不知道。”
這話有點自欺欺人的意思,漆夏忽然有點想笑,埋怨道:“都這種情況瞭,還怎麼裝作不知道啊。”
陳西繁擰瞭擰眉,罕見地為難。
“你……你先放開我。”
陳西繁沒動,“我擔心你會跑。”
“我不跑。”漆夏紅著臉,輕聲:“我的手被你抓疼瞭。”
手腕的力道驟然一松,隨即,那隻大手又緩緩摸索過來,隻是這次力道減輕很多,輕輕幫她揉著被抓疼的地方。
春夜醉人,窗口送來風,裹挾著蘿卜海棠的陣陣香氣。
漆夏攏瞭攏腮邊的碎發,沉默好久,而陳西繁一直沒催她。
過瞭好一會,心緒平復,她才緩緩道:“我……我想一想,那些事實在太久瞭,回憶起來,我都不知道怎麼說。”
今晚沒有月亮,透過窗戶,隻能看見色彩斑斕的城市,一眼望不到頭。
她突然想到第一次來京市那天,望著高樓大廈驚詫不已的自己。一瞬間,仿佛時光逆流,她還是那個十七歲的少女。
心事像被雨水淋濕的信件,沉甸甸,漆夏緩慢開口,“我註冊小號時,沒想過會加到你,一開始,隻是為瞭記錄。那天在群裡看見你想找特5-2003,剛好方顏姐的店裡有,就買瞭。因為害怕被你刪好友,也害怕暴露喜歡你的事,所以隱瞞瞭身份,對不起。”
那不是她的錯,是他先加錯人,才有瞭後續的故事。
他低頭看她,沒有出聲。
“放暑假那天,我察覺你不開心,所以以自己玩遊戲輸瞭的借口,給你發冷笑話,我想……讓你開心一點。”
陳西繁下頜線繃著,聲音發緊,雖然已是往事,但親口聽她說,心口還是發疼。
“謝謝你,那天看瞭你的冷笑話,我確實開心很多。”
“是嗎?那就好。”漆夏笑瞭笑,“高三的時候,我一直很期待,和你一起上京平大學,那個約定是真的,如果考上京大,我真的會和你面基,但是我去瞭,你卻沒有來。”
她的聲音低瞭下去,回憶起京大的時光,語氣越發沉重:“你不知道,大一的時候,我經常跑去空飛班,遠遠看著那些人訓練上課,那時候我想,如果你也在就好瞭。”
陳西繁愣住,當年出國是無奈之舉,走得匆忙,誰都沒有告別。
他沒想到,會有人這麼在意那個約定,在意他夭折的夢想。
“許幼菲說,你丟失瞭一塊懷表,我知道那個東西對你很重要,所以寒假的時候,去瞭一趟普陀寺,幸運的是,我找到它瞭。那時候,學院剛好有個暑期海外學習項目,我選瞭劍橋,想親手把懷表還給你……”
這段往事,陳西繁完全不知道,他驚訝:“你去過劍橋?”
真的有人,飄洋過海,隻為瞭見他一面。
“嗯,2015年暑假去的,後來因為一些原因,我退縮瞭,問瞭褚揚地址,把懷表郵寄給你。”
時隔七年,她仍記得在去劍橋時,那份期待又失落的心情。
她和同學去看瞭嘆息橋,聖體鐘,以及三一學院門口右邊,那顆牛頓蘋果樹。
總想著,或許下個路口,會與某個人不期而遇,她一定佯裝鎮定,說聲好巧啊,原來你也在這裡。
但是,整整兩周時間,她一次也沒遇見陳西繁。
回京市那天,繁忙的希思羅機場,有人擁抱相愛,有人耿耿於懷。
飛機上,漆夏做瞭一個夢,夢裡,她一遍遍告訴自己,不要喜歡那個人,更不要接受他的好友申請。
她一遍遍聽那首《怯》,歌裡唱到:
明知單戀驚險但我還沒脫險
如果初戀膚淺怎麼我會興奮狂熱但卻又什麼都怯
喜歡一個人,本就是勇敢又膽怯的。
但從劍橋回來以後,漆夏感覺,自己的勇敢用光瞭,隻剩膽怯。
她把最後一點念想寫進信裡,封進時光膠囊,決心告別這段暗戀。
飛鳥在天,魚遊深海,他們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怎麼努力,也註定無法抵達彼此的領域。
那場獨角戲裡,男主角已經退場,她不該再守著破碎的劇本。
想到這些,漆夏再也無法說下去,而陳西繁也沒再問。
沒有問下去的必要瞭,反復確認過去的細節,隻是在她心上,殘忍地紮下一刀又一刀。
珍貴的郵票,無厘頭的冷笑話,甜甜的大白兔糖果,纜車裡相觸交融的體溫……
過去的每一件事,都是她走向他,艱辛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