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活動瞭一下手臂和肩膀,起身走出樓船。
他踏上瞭鄂邑佈滿屍骸的城墻,眺望城中四起的火光。
有富戶隨楚兵離開,離開前在城中放火引發騷亂。
正好,秦兵破城的賞賜有著落瞭。
兵過如篦。李牧自幼生長在軍中,自然知道將士兵卒在破城之後肯定會大肆掠奪錢財。
如果賞賜不夠,僅僅靠律令,不但無法阻擋他們,還會影響士氣。
但他並不是破城後就離開,而是破城後立刻將鄂邑納入秦國土地,迅速恢復其生產力,安撫民眾安心生產。所以秦兵是萬萬不可以掠奪的。
為瞭滿足將領和兵卒,他就盯上瞭城中的富戶。
城中富戶肯定和楚國貴族有千絲萬縷的聯系。而且就人數而言,他們不親自耕種,不能為秦國提供糧草。所以就算毀瞭他們,也不會對這座城池造成太大影響。
逃跑的富戶當然傢產全部抄沒,剩下的富戶應該會自己拿出大筆供奉,來買他們的性命。
李牧一直在思考著如何撫兵撫民的事,沒有去想楚人會不會反攻。
當守將和郡守逃跑時,他心中的戰略目標已經達成。
他在咸陽休息時,可不是單純閑著。白起和范雎兩位原本算得上仇敵的長輩的授課,讓他獲益良多。
李牧腦海裡不再隻思考軍勢,而是上升到瞭廟堂之算。所以他這次才會先使出離間計,再領兵出發。
郡守和守將的逃跑,印證瞭他的猜測——楚國的國君和封君矛盾較為尖銳,他們不敢全力與秦國一戰,擔心把自己勢力衰弱後被對方吞掉。
所以隻要自己見好就收,不深入他們的腹地,采取逐漸蠶食的方式徐徐圖之,楚國的國君和封君就不會聯合起來,擰成一股力量一致對外。
鄂邑雖然是戰略重地,但當楚國將都城搬遷到陳都之後,楚國的核心腹地就從長江遷徙到瞭淮水,所以楚國要出兵鄂邑較為困難。
而秦國占據瞭漢水和長江交匯之處,兩處後勤兵力運輸水路並稱一條線,他隻要守住頂多十日,秦王一定會派兵從漢水前來支援。
之後朱襄再領人在這裡屯田撫民,這片地區很快就會成為秦國新的產糧地。
所以,李牧已經不在乎楚國人會做什麼瞭。秦王不會給他們機會。
“派人向君上賀喜。”李牧站在城墻上,手在口鼻外扇瞭扇,拍散瞭鼻間的血腥味和血肉燒焦的臭味,“牧已得鄂邑,今後楚國大地任秦國軍隊馳騁。”
“唯!”
……
老秦王剛結束忙亂,將去攻打周王室的秦兵送走。
太子柱學會瞭珠算,正在噼裡啪啦打著算盤,替他的老父親復核這次帶兵所需要的後勤。
有人來報,李牧將軍有急報。
太子柱立刻抬頭:“不會是朱襄又做什麼蠢事瞭?”
老秦王道:“朱襄如果做瞭蠢事,他自己會寫文書上報,不用太過擔心。難道李牧戰事失利,他向寡人要兵支援?叫他進來!”
傳令兵跪下,臉上的喜色讓老秦王和太子柱心頭一松。
看著表情,李牧應該是取得瞭戰果。不知道他打下瞭哪座城池,是不是真的把雲夢澤占領瞭。
“稟大王!”傳令兵跪下道,“將軍已經占領鄂邑,漢水和江水交匯之地!將軍向大王賀喜,之後楚國門戶大開,任由秦軍馳騁!”
江水就是此時長江的另一種稱呼。
傳令兵磕頭,等著聽秦王叫好。
但他等瞭半天,都沒聽到秦王出聲。
傳令兵正愣著,老秦王居然有點結巴:“哪?他占瞭哪?”
傳令兵道:“鄂邑。”
老秦王道:“鄂邑是哪?”
傳令兵困惑:“鄂邑……鄂邑就是鄂邑啊。”
太子柱順瞭順胸口,終於把這口氣喘瞭上來。
他不敢置信道:“鄂邑?你的意思是,李牧這麼快就將楚國曾經的陪都占瞭?”
傳令兵道:“是!將軍隻用瞭不到半日就占領瞭鄂邑!現在已經修繕城墻,預防楚國攻城!”
老秦王呆呆地坐瞭一會兒,道:“李牧……李將軍可有文書?”
傳令兵這才將文書遞上。
老秦王展開文書。李牧在文書中詳細寫瞭自己的戰略推進時間,精確到瞭哪一天哪個時辰。
所以老秦王看到,李牧的船隊嗖嗖嗖就從奔騰的長江水飛到瞭鄂邑,然後半日內就拿下鄂邑,俘虜瞭好幾萬的楚兵。
現在這些楚兵正在修繕城墻,修復房屋中。
老秦王把文書翻來覆去看瞭幾遍,揉瞭揉眼睛,把文書遞給太子柱。
太子柱把文書翻來覆去看瞭幾遍,結結巴巴道:“這、這船怎麼如此快?”
傳令兵道:“我們在船上安瞭風帆。”
太子柱:“那風帆是何物?”
傳令兵將風帆描述給秦王和太子柱聽。
秦王和太子柱又問瞭李牧打造的新型舟師的事,然後撫摸著胸口又是半晌喘不過氣。
這舟師原來還能如此厲害?黑火藥原來已經可以用在戰場上瞭?雲夢澤周圍一片小國原來是靠朱襄教的小把戲騙降?
這李牧、這李牧……
“哈哈哈哈哈,武安君,武安君,怪不得朱襄說他是武安君,他確實是寡人的另一位武安君!”老秦王拍桌大笑,終於接受瞭這個喜事,“好,好,之後寡人可以直接在江水和漢水匯合之地屯兵屯糧,蠶食楚國!楚國已經盡入秦國囊中!”
太子柱起身,眉開眼笑對老秦王拱手賀喜:“恭喜君父。”
“是該恭喜,哈哈哈。”老秦王笑道,“傳寡人的命令,蒙武領十萬軍隊前往支援。待到瞭鄂邑,那十萬軍隊就給李牧領著。之後南方戰事,李牧將軍自己看著辦。”
太子柱道:“讓蒙武留在那裡嗎?”
老秦王道:“對,讓他留在那裡看好朱襄。朱襄恐怕又要晚回來瞭。等寡人召回朱襄的時候,他再和朱襄一同回來。”
太子柱嘆氣:“真是不放心朱襄。”
老秦王笑道:“看到李牧那麼厲害,你也該放心瞭,他護得住朱襄。楚國人的心腹大患,除瞭大武安君,又要多一個小武安君瞭。”
老秦王並未打算立刻為李牧封君。
秦國封君十分嚴苛,為秦國立下瞭比李牧多許多功勞的將領們都沒有封君,李牧顯然不能僅憑這一個功勞封君。
不過李牧現在展現出的能力,讓老秦王心中已經為其預定瞭一個封君。
白起的封君,後人不會繼承。當白起離世的時候,秦王就會讓李牧成為下一任“武安君”。
隻是給李牧封君的人,可能不是老秦王瞭。
是太子柱,是公子子楚,或者是公子政。
但李牧隻要不早逝,這個“武安君”他當定瞭。
秦國出色將領很多,但如李牧這樣展現出其非凡能力,讓人一眼就能看到其輝煌未來的將領,估計就真的隻有白起這個“武安君”瞭。
這就是天賦啊。
老秦王讓傳令兵暫時退下休息,之後與蒙武一同回去。
老秦王這才站起來,轉瞭幾圈之後,握著拳頭揮瞭揮,暢快地笑瞭出來:“朱襄的識人的眼光真是太強瞭。寡人以後再也不會懷疑他推舉的人才!”
太子柱趁著自傢老父親心情好,半開玩笑道:“朱襄看中瞭哪些人才,看他會不會帶去給政兒當老師就知道瞭。據說朱襄剛見到李牧的時候,就慫恿政兒叫李牧老師。他那雙慧眼,真是絕瞭。不知道政兒能學到幾分。”
老秦王笑道:“政兒有這麼多能人異士教導,每個人學幾分,也都不錯瞭。”
他唏噓道:“如果朱襄早生幾十年,如果寡人還能再活二三十年,寡人說不定就能統一天下瞭。現在,隻能交給你們。”
老秦王心中不免生出對後人的嫉妒。
太子柱道:“朱襄曾說,一個人吃瞭十張餅後吃飽瞭,不代表隻需要吃最後一張餅就能飽。如果朱襄早出現幾十年,就算他入瞭秦,秦國也需要一步一步地發展,需要一點一點地將天下打下來。”
老秦王嘆瞭口氣,道:“是啊。”
他笑著道:“你現在越來越會說話,也越來越不怕我瞭。”
太子柱不好意思道:“若我再不努力一些,就讓君父難過瞭。再者夏同和政兒都很優秀,我這個當長輩的,也不想輸給他們。”
“有志氣就好。”老秦王拍著太子柱的肩膀道,“以前我以為你很平庸。現在我看到的你,已經有瞭明君的模樣。雖然你是和我不同的明君,但為父很期待你的成就。”
太子柱激動道:“是!兒一定不負君父所望!”
太子柱太過激動,忍不住哭瞭起來。
這是他從小到大,第一次聽到父親直白的認可。
老秦王慈祥地幫老兒子擦幹眼淚,又拍瞭拍他的肩膀,沒有繼續說話。
他真的很欣慰。
他也真的很遺憾。
如果自己能一統天下,這個兒子恐怕能成為一個很好的繼往開來的撫民明君。
可惜,可惜啊。
希望夏同和政兒不要辜負自己的期望,希望朱襄能活得更長一些。
……
李牧打瞭大勝仗,一路跑到瞭鄂邑的事很快就在咸陽傳開。
楚國外戚心情十分復雜。
他們在老秦王的威壓下不敢表現出復雜的心情,這讓他們的心情更加沉重、更加復雜瞭。
他們看向朱襄的別莊(其實是政兒的別莊),視線極其冰冷。
燒瞭楚國祖陵的白起與朱襄交好,一來秦國立刻拿楚國謀奪功勞的李牧又是朱襄的友人,這朱襄,怎麼老和楚國過不去?
連華陽夫人都對著子楚嘀咕瞭幾句。
不過華陽夫人嘀咕之後,又道:“罷瞭,秦國遲早會滅楚國。早點滅瞭,我也懶得聽那麼多抱怨瞭。”
子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