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硯青伸出手,按住瞭陸亭笈的肩膀:“別。”
她的手並沒什麼力氣,但是足以讓一個血氣方剛的少年瞬間柔軟下來。
陸亭笈看著孟硯青蒼白的面容,小心翼翼地道:“母親……”
孟硯青便伸出手抱住瞭兒子。
十一年瞭,他已經和他父親一樣高,比她高出許多,再不是可以被她隨便摟在懷中的小孩子瞭。
不過她還是以著他小時候的姿態將他抱住,抱住後,她低聲道:“真的沒什麼,我隻是有些累瞭,累到我連動一下手指頭都累。”
她無力地趴在兒子的肩頭:“亭笈,我好累……”
陸亭笈心疼地摟著她,喃喃地道:“我把你放在床上,你躺這裡,要不我叫醫生,我打電話找醫生。”
孟硯青:“沒事……不用叫醫生,我隻是想休息一會。”
陸亭笈忙抱著孟硯青,將她放到床上,又趕緊幫她蓋上被子。
他小聲說:“你要喝水嗎?”
孟硯青搖頭:“我想躺一會。”
陸亭笈點頭,他看著她,道:“那我守在外面,你有什麼不舒服,隨時叫我。”
孟硯青頷首,閉上瞭眼睛。
陸亭笈出去後,一眼便看到瞭陸緒章。
陸緒章面無表情地走進來。
他額發微濕,雙眸幽深泛紅。
陸亭笈看到父親,冷笑一聲:“到底怎麼瞭?本來好好的,結果呢,是不是遇到你在外面的女人瞭?我母親現在活得好好的,你是要把她活生生氣死嗎?”
被雨意充斥著的夜色中,陸緒章眼神冷漠幽深。
陸亭笈卻沒來由一股子惱,他憤怒地道:“離我母親遠點,我不想讓她看到你!你滾!”
面對咆哮的兒子,陸緒章聲音喑啞:“讓開,讓我去看看她。”
陸亭笈攥緊瞭拳:“看?你是不是想故意氣她,你把她氣死,你正好前途遠大瞭是不是!”
陸緒章冷冷地望著兒子:“你在說什麼?”
陸亭笈勾唇,嘲諷地笑:“跟我過來。”
父子兩個走到瞭墻角偏僻處,這裡沒什麼遮攔,縹緲的雨絲自屋簷旁飛落。
陸亭笈透過那朦朧雨霧看著父親,道:“我沒說錯吧,我說錯瞭嗎!母親死瞭,你沒瞭拖累,你飛黃騰達,你再也不用擔心你妻子的成分,你可以出國留學可以逍遙自在瞭!
陸緒章緊緊抿著唇,盯著兒子,一字字地道:“這些話,你從哪裡聽到的?”
他的聲音非常輕,但卻透著異樣的危險,仿佛雪山崩塌前的寧靜。
陸亭笈低吼:“你管我從哪裡聽到的,這是事實,事實!難道不是嗎?你就是對不起我母親,是你逼死瞭她,她死瞭你得多高興,迫不及待就趕緊出國瞭!”
陸緒章看著憤怒的兒子,沉默瞭很久,才低聲道:“以後有機會我和你解釋,現在我隻想告訴你,這都是子虛烏有!”
說完,他就要轉身,進屋。
陸亭笈卻攔住瞭他:“我不許你進去!現在她和你沒關系,你滾遠點,她不想看到你!”
一陣風吹來,夜雨疏狂,陸緒章眼神凜冽:“讓開。”
陸亭笈嘲諷,咬牙:“我就不讓開!”
陸緒章不再理他,徑自往前。
陸亭笈見此,自然上前攔住。
陸緒章:“陸亭笈,不要以為你是我兒子我就得讓著你!”
陸亭笈咬牙:“我尊愛老幼,我早就受夠瞭!”
說完,他直接一拳打過去:“你對她不好,你就是對她不好!”
陸緒章冷笑,應戰,一時父子兩個扭打起來。
風急雨驟,一個年輕氣盛怒氣張揚,一個冷沉瘋狂滿身戾氣,兩個人竟打得不可開交。
*
孟硯青躺在那裡的時候,確實有些無力,外面簌簌風聲讓她想起曾經的那十年。
她不甘,無奈,絕望,低落,各種情緒都在絞著她的心。
她是自由的,可以在空中隨風飄蕩,但又是被禁錮的,禁錮在這無人的天地,沒有朋友沒有親人。
她用瞭十年的時間封印過去,學會放下,但現在,曾經的一切好像決堤的洪水,就要洶湧而出。
也不知道過瞭多久,雨好像停瞭,外面也沒什麼動靜瞭。
她覺得有些口幹,抬腿就要起身,誰知道剛坐起來,外面就響起陸緒章的聲音。
“硯青,你醒瞭?”
他的聲音沙啞,聽起來有些奇怪。
孟硯青應瞭聲:“嗯。”
陸緒章:“那我進去瞭?”
她點頭,之後馬上就聽到陸亭笈的聲音:“母親!”
這麼說著,門開瞭,大小兩個男人都進來瞭。
他們乍一進來,孟硯青困惑地看著他們。
陸緒章下巴那裡好像淤青瞭,而兒子額頭紅瞭一塊。
她疑惑:“怎麼瞭?你們兩個怎麼瞭,發生什麼事瞭?是首都飯店的事?”
她看著陸緒章:“現在什麼情況瞭?”
她是有信心陸緒章能處理得很好,但這父子兩個的情況一時讓她有些茫然。
陸緒章忙道:“沒什麼。”
陸亭笈解釋道:“剛才上臺階的時候,地上濕滑,父親腳底下打滑,我過去扶他,結果我們都摔瞭。”
陸緒章神情微頓,看向兒子。
陸亭笈沒什麼表情的樣子。
好在,孟硯青並沒說什麼,隻是輕輕“哦”瞭聲。
陸亭笈小心翼翼地道:“母親,你餓瞭嗎?渴瞭嗎?哪裡不舒服嗎?”
陸緒章聲音壓得很低,仿佛生怕驚到她:“想吃什麼?我給你做。”
孟硯青茫然瞭一會:“你們不用這樣,我隻是剛才有些累,現在好多瞭。”
陸亭笈:“那就好。”
陸緒章:“傢裡有新鮮的牛奶,我剛讓人送來的,你喝口嗎?這樣能安神。”
孟硯青想瞭想,點頭。
陸緒章便吩咐陸亭笈:“去給你母親熱一下牛奶吧。”
陸亭笈抿唇,看瞭眼陸緒章,倔強又充滿敵意。
陸緒章:“怎麼,你不想照顧你母親嗎?”
孟硯青見此,道:“亭笈,你幫我熱牛奶吧。”
她這麼一說,陸亭笈臉色頓時和緩瞭:“嗯,母親,你好好躺著,我給你熱牛奶。”
說完,警告地掃瞭陸緒章一眼,然後自己跑出去瞭。
等陸亭笈出去後,孟硯青看著陸緒章:“說吧,怎麼瞭,你們打架瞭?”
陸緒章:“也沒什麼,現在我們已經講和瞭。”
孟硯青:“因為什麼?”
陸緒章微垂著眼睛,沉默瞭會,才道:“因為過去,他可能有些誤會,我也和他講瞭——”
孟硯青:“哦。”
陸緒章抬眼,看向孟硯青:“硯青。”
孟硯青沒應聲。
陸緒章走過去床邊,蹲下來,之後伸出手,以很溫柔的姿勢抱住她,小心翼翼的,仿佛她是一碰就消失的一縷煙。
等到陸緒章將她踏踏實實抱在懷裡,才有瞭安穩感。
他抱緊瞭,讓她柔軟的身體貼在自己胸口,用自己的唇急切地吻著她的,之後才喃喃地道:“硯青,對不起,這是我的錯,我沒有照顧好你,我什麼都不知道……”
孟硯青:“你沒有必要說對不起,因為是我不讓你知道的。”
隻是一個林慧而已,首都飯店的服務員,哪怕那個時候陸傢再境況不佳,捏死她都是輕而易舉的。
但是孟硯青沒有告訴陸緒章,因為林慧的信說的是事實,因為她也想知道,在陸緒章每日的忙碌中,他到底因為她受瞭什麼委屈。
陸緒章抱著她,低聲道:“現在告訴我,可以嗎,我想聽你說。”
孟硯青,輕嘆:“這件事其實已經過去瞭,也不是誰的錯,是時代的錯,反正也是趕上瞭,沒辦法。”
趕上她傢裡出瞭事,趕上她父親被戴上帽子去世,趕上她生孩子,趕上她產後抑鬱,趕上那個社會的種種光怪陸離。
她笑望著陸緒章:“所以這件事沒有誰錯瞭,我也不會怪你,不過說實話,事到如今,我想著這林慧,終究是意難平。”
陸緒章:“你說。”
孟硯青:“其實我很好奇,你到底惹瞭多少桃花債。”
這不是一個問句,她也沒有真想知道。
陸緒章靜默地看著她。
孟硯青:“為什麼我一直不想聲張我們的事,因為我們之間本來就有很多問題。你這人這麼招蜂引蝶,你天生就是風流,你隨便對別人笑一下,女人就會撲過來喜歡你!”
說到這裡,她陡然情緒上來瞭:“你看看,光首都飯店的服務員就有一個,那釣魚臺賓館呢,那和平賓館呢,那聽鸝館呢,還有你們單位,別的單位,各種你接觸過的女性,我估計我借給你兩隻手,你都數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