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瞭小廚房,何清沅很快又投入到學習做菜的過程中瞭。
何清沅雖然以往十指不沾陽春水,但是她本就聰明,給人打瞭兩個多月的下手,再加上格外用心,如今總不至於再笨手笨腳鬧出笑話。
封傢娘子說是以後教她做些不費力氣的點心小食,但這世上哪有不費力氣的事。做點心免不瞭要揉面、反復摔打,一整天下來,何清沅的兩條膀子酸痛不已。但痛也沒有辦法,除瞭自己揉一揉,再就隻能等著自己的身體慢慢適應這種強度的勞作。
如今她已不是侯府的病姑娘瞭,苦也好累也罷,都和旁人無關。
第二天起來,還是照常得去幹活。
這樣一日日下來,倒也習慣瞭,就和一開始早起去小廚房打掃一樣。
不過雖然她已經可以名正言順地跟著封傢娘子學手藝瞭,但還是以看為主,實際上手的機會不多。小廚房裡的人各司其職,很少有她能取代或插手的地方。封傢娘子不會給她講解,不會說好,更不會說壞,一切隻能靠她自己去用心體悟。
小廚房的不少食材都十分金貴,自然不可能用來給她一個新人練手。除瞭熬烏梅湯外,其餘的還是輪不到她來插手,她仍是那個處處給人打下手的雜役丫頭。
封傢娘子雖然嘴上說著不會特意教何清沅什麼,但白天裡無論做什麼,都沒忘叫何清沅在一旁仔細看著。
前些天晚上,封傢娘子還叫瞭何清沅去她房裡一一辨別不同的花露。
花露這東西何清沅從前見過,倒也不足為奇。
什麼木樨清露、玫瑰香露等等,隻需隨意一碗水,裡面滴上幾點,輕輕晃勻,慢慢地飲下去,齒頰都殘留著清甜馥鬱的花香,很受閨秀們的喜歡。
看著不過巴掌大的白瓷細頸瓶,上面一個包瞭紅佈的軟木塞子,裡面裝的花露卻是金貴東西。大周朝的花露提煉不易,這樣小小一瓶就價值數金。沈府裡的另一位主子對這些沒什麼興趣,府中大半花露大多都在沈檀書的房裡,由大丫鬟們管著,平日取用方便。再餘下的都保存在封傢娘子這裡,留著平日給沈檀書做消暑飲、糕點之類的。
這點倒是和何清沅從前在侯府差不多。
隻不過侯府人多,分到她房裡的也不過兩三瓶。
認完花露,又是各種香料的辨別。
晚上睡覺前,何清沅除瞭要把封傢娘子白日裡做菜的過程細細地想一遍,還要再回想一遍那些香料,這才翻個身沉沉地睡去。
這樣日復一日,不知不覺中,五月已經過瞭大半,天一日比一日熱,轉眼就到瞭盛夏。
重午節過後沒三兩日,在傢養病的采菽終於回來瞭。
小廚房裡連上何清沅在內的小丫鬟隻不過四人,其餘的都是婦人。
封傢娘子在府中沒有親人,也沒有拉幫結夥的意思,一頭埋在小廚房裡做菜。有誰愛學她的手藝,她雖不耐煩給人講解,但也不藏著掖著。
小廚房裡的婦人婆子年齡都大瞭,在府中做事時間一長,難免有些油滑。封傢娘子用著順手的,私下裡學的最多的,也就采薇她們幾個年紀不大的丫頭,如今又加瞭一個何清沅。
何清沅的嗅覺、味覺都出奇地靈敏,手腳勤快,又聰明靈秀,來瞭小廚房後也算安分不惹事。雖然封傢娘子嘴上不說,但小廚房裡的其餘人都能看出,她對何清沅是極為滿意的,小廚房的人見瞭,心裡各有算盤。
幾個婆子們油滑,除瞭偶爾罵兩句上房的丫鬟們,私底下幾乎不得罪身邊的人。倒是其餘三個丫鬟,年齡還小,肚子裡的彎彎繞繞藏不住。采芹一開始就各種不喜歡她,采薇雖然外冷內熱,但心思有點重,至於這位采菽——
何清沅冷眼看著,采菽的性格和外表冷漠的采薇不同,與愛自作聰明、卻討人嫌的采芹也不大一樣。采菽嘴甜愛笑,見人自帶三分笑意,在小廚房裡人緣頗佳,待人接物看著也挑不出錯處來,仿佛那一日帶著病來拿賞錢的另有其人一般。
她對采菽倒也談不上喜歡不喜歡,連采芹那種她都能忍瞭,更何況是她。隻要大傢井水不犯河水,平日裡和和氣氣的,何清沅自認不是個難相處的人。
這天傍晚,等小廚房的人忙活完吃瞭飯,要三三兩兩地回去時,這才發現外面竟然下起瞭雨。
天空灰蒙蒙一片,簷下的雨珠滴滴答答地連成瞭一道透明的水線。
“怎麼下雨瞭。”
“這六月的天,誰說得準呢。”
何清沅轉頭問瞭一句采薇:“你今日帶傘瞭沒有?”
采薇看瞭她一眼,沒有說話。
何清沅心裡有數瞭,上前拉住她:“我今日帶瞭傘,一同走吧。”
采薇被她拉著到瞭門口,看著何清沅撐開油紙傘,小心地一手提瞭裙擺,一邊給她打著,一邊往外走。
何清沅的個頭比采薇略矮一些,抬起手臂為她撐傘時有些費力。
采薇看著她,冷淡道:“我個子高些,我來撐。”
何清沅沒有推讓,把傘遞給瞭她
采薇接過傘,背脊挺得更直瞭些,傘微微向著何清沅那邊傾斜。
天熱之後,何清沅的油紙傘幾乎不離身。哪怕不下雨大晴天的,也要帶到小廚房裡來,為這何清沅沒少被采芹背地裡譏諷過什麼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
不過自打何清沅若無其事地跟采菽說瞭,她皮膚不好,要是整日曬瞭太陽,隻怕會曬黑瞭皮膚。這下可撓到瞭采芹的癢處,她天生皮膚就黑,平日見瞭何清沅她們幾個皮膚白皙的,心裡忍不住就泛酸。
轉過頭,何清沅就見采芹好像忘瞭自己說過的話,和采菽一起,每日來往小廚房也都打著油紙傘。
何清沅抬頭看著灰蒙蒙的天,伸出一隻手,任憑冰涼的雨絲打在手上。
她重生在三月,很少見到下雨。
這是入夏以來的第一場雨。
采薇問道:“你在想什麼?”
何清沅笑道:“京城的雨水不大好,若是在江南,這會正值梅雨時節,用缸甕瓦罐蓄瞭雨水,日後用來烹茶倒是不錯。”
梅雨時節的雨水,即梅水。昔年在侯府時,有江南的親友故舊北上,除瞭南方的特產外,還會特意捎上滿滿幾大甕的梅水。
或許是這雨天勾起瞭何清沅的回憶,或許是她本就未曾過去中走出來,一想到往事,她不由得心生悵然。
采菽笑道:“清沅不愧是在姑娘房裡待過的,果真是個風雅的人”
一旁路過的采芹聽瞭眼白一翻,冷哼一聲,撐著傘扭著腰過去瞭:“讓一讓,別在前面擋道。”說著用肩膀狠狠地撞瞭何清沅一下。
采薇眉頭微蹙,正要發作,何清沅拉著采薇低聲道:“別理她。”
采薇這才點點頭。
兩人一同回到住處附近。
何清沅和采薇的住處是緊挨著的,兩人在門口道瞭別,見何清沅沒有進房,而是轉身又要走入雨幕中,采薇從背後叫住她:“你要到哪裡去?”
“我要去娘子那裡辨香料。”
采薇緊緊地抿瞭一下唇:“你去吧,早些回來,晚上黑,我給你在外面留燈。”
何清沅想瞭一下:“不用瞭,你要是乏瞭,就早些睡下吧。”
采薇沒有回話。
何清沅隻能轉身撐開傘走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