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瞭。”辛珊思直視著小姑娘,鄭重道:“謝謝。”
滿繡兩腮漸紅:“你要是個男子,我就留你做夫婿。”
“多謝抬舉。”辛珊思樂瞭。
醒面的工夫,李阿婆將車棚子按到瞭長板車上。
次日寅時初,三人就起身洗漱,把行李搬到牛車上。燒瞭豬腰子湯,饅頭就咸菜,用瞭早飯便趕車往臨近的城門去。
到時,天還麻麻亮,已經有不少人候著。辛珊思和滿繡坐在車棚裡,車棚前後都擋著佈。
“我有好幾年沒見過我舅公瞭。”滿繡聲低低的:“自打唐梅娘跑瞭後,奶便沒回過娘傢。倒是舅公在我十歲整生時,來瞧過一趟。”
這個她理解李阿婆,辛珊思輕吐一氣。她娘在和離後,也沒再回過娘傢。不是不想回,而是怕娘傢遭人閑話。
等瞭兩刻,城衛開城門。不一會,牛車便動瞭,十來息又停瞭下來。一個濃眉細眼的城衛掀開佈簾,見到兩瑟縮的小姑娘,問:“都是你孫女?”
“是。”李阿婆膀子上紮著麻,眼紅腫著:“去給她們舅公奔喪。”
城衛放下簾佈,擺擺手:“過吧。”
牛車剛動,辛珊思就聞噠噠馬蹄聲來。之前查檢她們的城衛語調親和,“辛傢主這是去紅黛谷?”
“魏小哥辛苦瞭。”辛良友一行,五匹馬,一輛略顯儉樸的馬車。沒有排隊,跟隨在後的一個管事打扮的中年男子,丟瞭塊碎銀予城衛。城衛便笑呵呵地放行瞭。
弘江城與紅黛谷一個方向。好在馬跑起來比牛快多瞭,辛珊思並未與他們同行多久。天大亮後,滿繡實在忍不住瞭,將前面的車簾掀瞭起來,頓時滿目綠野。
李阿婆見官道上行人不多,也就沒管她。
辛珊思挪挪屁股,面向前抱膝坐著。
“你對日後有打算嗎?”滿繡把車簾打瞭個結,退到她身邊。
望遠山,辛珊思想瞭會,道:“先四處走走,然後選一塊風水寶地,買下建座…茶莊。茶莊裡擺一些架子,放話本、盆景…再置幾個櫃臺,把我打的絡子、結都擺上,明碼標價。進茶莊歇息的客,看中瞭什麼可以買下。”
盆景,是放在盆中的景嗎?她有計較,滿繡就不擔心瞭:“你做掌櫃。”
“也不用一直守著。”辛珊思笑言:“心情好時開門,心情不爽,就出去耍幾日。”
聽著的李阿婆,一臉的不認同。哪有店傢這樣隨意的?
滿繡想瞭一會:“那你得多攢點銀子才行,不然…”不定哪天就糊不上口瞭。
中午,她們在路邊的茶寮歇瞭一會,草草用瞭點湯水,去茅房方便瞭下,便繼續趕路,傍晚抵達昌河鎮。
古代的鎮子,比現世電視裡放的要破亂些。路上的人,衣著少有光鮮。吵吵嚷嚷的,很熱鬧。辛珊思沒急著離開,等瞅見白帆時,才伸手向竹簍。
滿繡哭瞭:“要走瞭嗎?你今晚歇哪?”
拿帕子給她擦瞭眼淚,辛珊思心裡也難受:“等我的茶莊建好,請你來做客。”
“我記著。”滿繡眼淚洶湧。李阿婆拉韁繩,停下牛車,回頭看向姍娘子:“在外一定要小心,還有你這臉,太白凈瞭。”
“阿婆…”已經離范西城老遠瞭,辛珊思也不想再隱瞞:“洪南楓是我外祖,我娘叫洪淑絹,我是辛珊思。”用力摟瞭下滿繡,利索地下瞭馬車。
“你要來這昌河鎮,我就猜到瞭。”一個鎮上的,李阿婆知道洪南楓。那是個能人,一傢子都有學識,就是唯一的閨女,沒落著好歸宿。“你外祖傢在城東,這裡屬城南。這條路到頭左拐,走個半個時辰,就到城東地界瞭。”
辛珊思背上背簍:“我走瞭。”
“你仔細點。”李阿婆送瞭幾步:“辛傢找你,肯定不會錯過你外祖傢那片。”
“我知道。”辛珊思深鞠一躬,最後看瞭眼泣不成聲的滿繡,微笑著快步離開瞭。小跑到路盡頭,她左拐,抬手抹淚,又是一個人瞭,喉間堵塞,朦朧的兩眼堅定地看著前方。
到城東時,天都黑盡瞭。相比城南的連片矮房,城東要顯貴不少,路都平平整整。外祖傢在千平街。她娘說過,洪傢前院有棵松。那松枝幹分兩頭,一頭在院裡,一頭伸向院外。
路過客棧,走瞭又回頭。辛珊思遲疑瞭兩息,進去瞭。
“姑娘住店還是吃飯?”肩頭掛著抹佈的店小二笑嘻嘻地迎上來。
“住店。”辛珊思抬頭看過掛牌:“給我來間地字號房。”
“好嘞。”店夥計應得響亮。
辛珊思隨他去瞭地字十三號房,推門掃瞭眼,還不錯。一扇小窗,一張桌子一張床,雖逼仄但她睡覺夠瞭。沒放下竹簍,關上門轉身出客棧。
店小二送她到門外。
辛珊思也不問他千平街怎麼走。一個鎮子,城東就這麼大,她會找到。辛傢尚未放棄尋她,她若不想給外傢招事兒,該悄悄地來再悄無聲息地離開。
隻半個時辰,她就拐進瞭千平街,看到瞭伸出墻頭的松枝,直走到街尾,再右轉,繞一圈至洪傢後門。
避在一棵垂楊柳後,辛珊思望著不遠處那扇緊閉的門,遲遲不動。風輕輕吹,柳枝慢搖。她在心裡對為女慘死的洪淑絹說:“我代您看過洪傢瞭,這裡很寧靜。”站瞭有半刻,起步離開。才走出幾步,忽聞吱嗯開門響,不禁回頭。
一老漢半身跨出:“唉…丫頭你往哪走,說好的下午送野栗子來,等你到現在瞭。”
辛珊思心頭一動,腳跟一轉往洪傢去,怯怯道:“在山上耽擱瞭,俺怕打攪您老歇息,還想明天趕早給送來。”走到近前,見老人含著淚,莫名心酸。
“明早就晚瞭。”老漢把人讓進門。
辛珊思進門,望著站在丈外的老先生和紅著眼捂著心頭的老婦人,眼淚止不住地往外溢。
像,是她洪傢人。老婦人沖上去一把將人抱住,哽咽低罵:“我可憐的孩子…殺千刀的辛良友,他該遭天打雷劈…”
聽著惡狠狠的詛咒,辛珊思知道老人傢是恨極瞭,平復瞭下心緒,對著沒有動作的外祖說:“我不能在此久留。來這裡,是想告訴你們…我娘死瞭。以後你們…”
“我就知道…”抱著辛珊思的老婦人一口氣提不上來,往下癱。
辛珊思一手托住她,接著說:“以後你們遠著點辛傢,我不會再回去。殺母之仇,我會報。”
老婦人痛哭:“她五年沒來信我就知道出事瞭…我的絹子…是娘害瞭你啊…當年我不該帶你回娘傢,不該同意你嫁到那麼個人傢…”
洪南楓背在身後的手握得死緊:“辛傢到處找人,老夫就猜是你逃瞭。傢裡一直在等你,你一大姑娘不留在這去哪?”
“辛良友已經用我娘逼我殺人瞭,若非辛悅兒錯口泄露瞭我娘之死,我怕是要被他拿捏一輩子。”辛珊思後腦陡然一抽,似針刺,疼得她眉頭鎖緊:“他不會放過我的。我在這隻會給你們招來數不盡的麻煩。”
老婦人抓緊外孫女:“那你孤身一人就在外流浪?旁人都有傢,你也有。這裡…這裡就是你的傢。”
“我有打算,你們不必擔心。”辛珊思告訴他們:“我要去尋法子,把體內真氣調順。”
辛傢七月中就在找人。洪南楓看著面色不錯的孩子,心知她最近過得不錯。這就好,不再挽留。
“你等著,你娘還有些東西放在傢裡。她信中交代,哪天你找來,便把東西給你。”
她娘有給她留後手?辛珊思意外,看著外祖轉身,心想不會是兩老要補貼她吧?那她可不好收,畢竟自己並非原身。
“這些日子,你都躲在哪瞭?”老婦人顫抖的手,撫上孩子的頰:“可有受欺負?”
辛珊思柔聲:“沒有,我逃出辛傢,在三眼山遇上好人瞭。她夫傢姓李,帶著一個孫女過活,娘傢就在昌河鎮南。我在她傢幫著做點事,每日好湯好水。此次李阿婆來奔喪,就順道把我帶出范西城瞭。在城門口,還遇上瞭辛良友一傢。不過當時我坐在牛車棚裡。”
“離開好…離開好。”老婦人捧著外孫女的臉,流著淚:“眉眼咋隨瞭你大舅?你大舅帶著華勤下江南瞭,不然他看到你得歡喜死。”她四兒子一女兒,最疼的便是閨女。可閨女卻大不孝,早早走瞭。
她心疼死瞭!
洪南楓取瞭盒子回來:“東西是你娘帶你回辛傢時,著人送來的,都在這裡。五年前,你娘來信,托我將洛河城郊的莊子改到你名下,並交代瞭些事。從此你們母女就再無音信。”
老婦人也緩過來瞭,慢慢放開外孫女:“珊思,洛河城郊的莊子地契雖在這,但怕是難收回來瞭。莊子裡早有人管著,根本不認咱。之前你外祖還想通過官府把莊子收回來,但洛河城那說這是我們的傢事,不鬧出人命,他們不管。”
打開漆木盒子,辛珊思看到洛河城郊莊子的紅契,才確定這真是她娘留給她的。除瞭莊子,還有六十畝田契,一個香西城的鋪子。十兩的金錠子兩隻,五兩的三隻,銀票百兩,碎銀一袋。
最最重要的是,她的戶籍。她的戶籍冊子也在,辛珊思翻開細看,太好瞭!
洪南楓嘆氣:“六十畝地,你小舅給看瞭十三年,收成也都在裡頭。”
合上戶籍冊子,辛珊思拿瞭洛河城郊莊子的地契,又取瞭兩塊碎銀,然後將盒子還予外祖:“我娘讓二老勞心頗多。這些你們拿著,是置產還是花用,盡當是我娘孝敬的。”
“你這孩子…”老婦人還想說什麼,就見人收好戶籍、地契轉身要走,她忙拉住,“這麼晚,你去哪?”
辛珊思抓緊外婆拉著她的手:“我在客棧定瞭房。明天一早就離開。”
“這些是你娘留給你的。”洪南楓欣慰外孫女的品性,更是心疼她。
“我娘泉下有知,也會認可我行為。”後腦又是一痛,辛珊思凝眉,看向外婆:“我想托您件事,李阿婆的孫女李滿繡是個極好的姑娘,隻頭上沒爹。她那跑瞭的娘最近又回來瞭,想拿她拉攏人。您看看有沒有傢風好的人傢,給她說門親。”
李阿婆…老婦人隻迷糊瞭瞬息,就想起來瞭:“放心,這份情外婆一定幫你還上。”
“我走瞭。”辛珊思看瞭眼外祖,用力握瞭握外婆,拽離她的手,退後跪地磕頭:“我會好好的,你們也要珍重。”
洪南楓實在舍不得呀,老眼含淚,上前兩步:“你就待在弘江城,我未必真就護不住你。”
“洪傢是細瓷,沒必要跟辛傢硬碰。”辛珊思起身:“你們好好的,我們就會有再見的一天。”扯唇笑起,“走啦。”說完便轉身朝守門的老漢拱瞭拱手。
老漢是看著洪傢幾個孩子長大的,他開門相送,囑咐:“在外一定要小心。”
“好。”
出瞭洪傢,辛珊思腳步輕盈,似真賣瞭一背簍野栗子。
第7章
不過這僅是表象,此刻她心裡沉重得很。候瞭好些天,忐忑瞭許多天,她的身體終究還是來瞭異樣。警惕著四周,兩腿飛快。時候晚瞭,路上已沒什麼人。回到客棧,大堂裡有三兩食客。
在櫃臺後正盤賬的掌櫃,對辛珊思還有些印象,笑著問候:“您回來瞭。”
辛珊思輕嗯一聲:“麻煩送桶熱水到地字十三號房。”
“不用晚飯嗎?”掌櫃招呼小二過來。
“已經在外吃過瞭。”辛珊思穿過大堂,回房去。她背簍裡還有白面饅頭,滿繡昨晚泡瞭筍幹,特地做瞭一罐子油燜筍。現在天氣雖見涼瞭,但午時仍有些熱。熟食放不瞭太久。
進瞭房,將背簍擱在桌腿旁。桌上有現成的水,手摸瞭下茶壺肚,溫熱的。等熱水送來後插上門,從背簍裡取出隻紮緊的佈兜。
白面饅頭是她揉的面,還松軟著。她大咬瞭一口,一邊慢慢咀嚼一邊將手裡的饅頭攔中掰開,夾瞭油燜筍塞在其中。連著吃瞭兩個,又喝瞭兩杯水,肚子飽飽。
把剩下的四個饅頭收好,再紮緊裝油燜筍的罐子。將筷子洗洗,放在杯上晾著。拿瞭塊細棉佈出來,洗瞭手臉,再脫衣擦身,最後坐到床邊泡腳。
沉靜片刻,辛珊思手摸向後腦,之前兩回刺痛都是在正中線上。武學上講,這裡連通督脈。稍稍用力摁壓瞭下,穴位上該是酸疼的,但她隻感覺麻木。
泡好腳,盤腿坐到床上。怎麼辦?她有點慌。發瘋是什麼樣子?記憶中隻有痛苦、排斥…不怪,沒鏡子,也看不到自個啥情況。
扭轉身子躺下,閉上眼睛。她要睡覺,醒來就退房走人。
神思混亂,辛珊思試著放空自己,數起羊。也不知數瞭多久,逐漸迷迷糊糊。多夢的一夜,她睡得並不好。夢中光怪陸離,一會是娘親溫柔的笑一會是辛良友陰狠的臉,還有辛悅兒在鐵牢外啃雞腿…
喔喔…喔喔喔…
雞打鳴瞭,睡著的人眉頭蹙得更緊,隻瞬息雙目猛然睜開,一拗坐起。屋裡黑洞洞的,她手緊抓著床裡的薄被,久久才慢慢松開。
辛珊思呼瞭口氣,不是在滿繡傢,現在客棧。
當這時候後腦又是一刺,疼得她神魂立時歸位,徹底沒瞭惺忪。下床穿鞋子,用昨晚剩下的一點水,刷牙洗臉。草草吃瞭早飯,收拾東西背上出門。
客棧廚房已經忙活起來瞭,掌櫃的正在櫃臺後打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