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上耐心地按揉,按揉到她不喊癢瞭才罷。洗好頭,趕緊給她絞幹發。
頭上清爽瞭,辛珊思身上又開始癢。黎上拿瞭大浴桶放入屋裡,加上幾盆艾葉水:“至多一刻,你不出來我就進去。”
“知道瞭。”飛快地脫瞭衣裳,辛珊思跨進浴桶。黎上到簷下抱瞭閨女,站到東屋門口。小肥丫靠在她爹懷裡,沒多會上下眼皮就聚頭瞭。
睡著瞭,還不住裹嘴…黎上笑得溫柔,低頭在小姑娘肉肉的鼻尖上親瞭下。一旁的尺劍有點眼饞,但主上警告過他和風叔瞭,久久是個小姑娘,他和風叔可以抱但不能親。
風叔說得對,孩子還是要自個生,不然隻能像現在這般,幹看著。他也想吸一吸久久肉嘟嘟的小臉。
沒到一刻,辛珊思便神清氣爽地出瞭裡屋。黎上上下打量瞭番笑嘻嘻的女人,將孩子給她,進屋把洗澡水端出來倒瞭,又將一盆衣服拿到井邊洗幹凈晾上。
尺劍看著主子忙裡忙外,用心地學習,以後他娶上媳婦,也要這樣照顧月子。
日子平平靜靜,眼看快足月瞭,辛珊思肩頭才松泛些,院門就被敲響瞭。
“小李媳婦…”
聞聲沖出廚房的風笑,看瞭眼院門後望向東屋簷下的主子,壓著聲道:“村東薛二娘。”
這些日子,傢裡都忙著照顧一大一小,他都沒空去村裡轉悠。原想著等久久滿月後,閻小娘子身子恢復得差不多瞭,他再出去走動走動。不料,有人等不及,送上門來瞭。
黎上將懷裡的孩子,交給尺劍,去正房貼面皮。辛珊思理瞭理劉海,收斂起面上的明媚,端著婉和怯怯之姿。尺劍下頜往外推,上唇往裡收,傻呵呵地對著久久笑。
風笑面皮就貼在臉上,他也無需多收拾,回屋把湯勺放下,兩手在衣上擦瞭擦,就去開門,一邊還掐著嗓門問:“誰呀?”
“李大姐,是俺。”院門外,薛二娘挎著小籃。小籃上用佈蓋著,不知裡頭裝瞭什麼。
風笑拉開門閂:“是二娘啊。”
門一開,薛二娘就恭喜:“月初頭聽說你得瞭個大孫,俺總想來瞧瞧,但又怕擾瞭你事兒。現在月尾瞭,你這差不多能騰開手,正好俺傢鶯桃也熟瞭,俺就摘瞭些送來給你們換換口,順道瞅瞅你大孫。”
鶯桃可是好東西。風笑不客氣地接過小籃,側身放人進院:“你找地兒坐,我給你倒碗水。”
“不忙,俺看看你大孫子。”薛二娘沒想李婆子這院子捯飭得還挺像樣,目光掃過掛滿尿佈的衣架,兩腳挪向東屋,嗔怪地沖小李媳婦說,“怎麼讓他抱著?”別再把孩子帶癡瞭。
久久吐著奶泡泡。辛珊思微笑著迎上兩步:“您怎麼來瞭?”
“來看看你們娘倆。”薛二娘走近屋簷,瞄瞭眼癡子。說實話,她有點怵這癡子,但又忍不住伸長脖子去瞧小包被裡的娃子。這娃皮子生得真好,雪白雪白的。望見眉眼,她不由心頭一動。是男娃嗎?
長眉媚眼,鼻子隨瞭娘,秀秀氣氣的。嘴一點點大,下巴頦也尖。她伸手就要去抱,但尺劍不樂意,身子一轉,避過瞭手。
辛珊思佯作尷尬:“二弟很喜歡九兒,抱瞭就不撒手。”
“咳咳…”黎上出正屋,溫和微笑,與薛二娘頷瞭頷首。風笑端著碗糖水,帶著張板凳來瞭:“他二娘快坐。”
沒抱到孩子,薛二娘有點失望,接瞭送到手邊的糖水,坐下瞭,玩笑似的對李婆子道:“最近沒聽你吵,俺總覺缺瞭點啥,都不習慣。”
風笑嘴朝襁褓一努:“我哪敢吵?一吵,她就嚎,嚎得我頭殼都疼。”
“哈哈…還是要大孫子來治你。”薛二娘喝瞭口糖水,甜得發齁。這李婆子放瞭多少糖?
“她一個奶娃子,我能拿她怎麼著?”風笑也拎瞭個小板凳過來坐,沒好氣地瞥瞭一眼“兒媳婦”,說:“這一月,把我累得眼都發花。我也不貪啥,隻希望人能記我個好,等將來我死瞭,給我好好置備兩塊棺材板。”
“娘…”辛珊思凝眉,喃喃道:“您會長命百歲的。”
“哼…我可不敢活那麼老久。”風笑陰陽怪氣。
薛二娘將她這作態看在眼裡,一口一口地喝著糖水,沒多話。糖水喝完,她也沒多坐,又瞅瞭瞅孩子便離開瞭。
送走瞭人,風笑兩手抱臂在院中央站著,雙眉緊鎖。
尺劍湊瞭湊鼻子:“我怎麼聞著她有股味兒?”
“草烏。”風笑看向主上,先是西屋後沿口的石蜈蚣,現在又來瞭個草烏…石蜈蚣能安神,草烏也能叫人麻木昏睡,這塘山村的人都睡不寧嗎?
黎上輕眨瞭下眼睛,轉身去抱過他姑娘:“草烏還能用來制迷香。”他向來喜歡將莫名湊上來的人往壞裡想。
迷香?風笑嘖巴瞭兩下嘴,對他們用迷香?不說尺劍,他與主上常年接觸各種草藥,身子早產生耐性瞭。一般的迷香,根本藥不倒他們。
“若真如您所想,那這回隻能算她倒黴瞭。”
辛珊思也覺這薛二娘怪怪的:“上回在村東路口遇見,她就用話挑撥過。今天竟上門來瞭,也不知圖啥?”
“我知道。”尺劍道:“有些人天生就有眼疾,見不得旁人日子過得比自個好。”
杵到閨女身邊,辛珊思輕輕戳瞭戳她的小肉臉:“隨她吧。咱們不惹事…也不怕事。”
當天傍晚,風笑抱著久久出門遛彎,圍著院子轉瞭兩圈,仔細查瞭下,沒發現不對。夜裡睡覺也警覺著,稍微有點動靜便拗起身。留心瞭幾天,沒等來人。但他仍不敢放松。
久久滿月,黎上親手為她剪瞭胎發。辛珊思解禁,痛痛快快地洗瞭頭洗瞭澡,中午做瞭八菜一湯,犒勞照顧瞭她一月的三人。
“以茶代酒,我敬你們一碗。”
黎上不太高興的樣子,右腳拐著窩籃。睡在窩籃裡的黎久久,四仰八叉,全不知她爹娘正在吃好的。
“快坐快坐…”風笑笑著說:“照顧你月子是我們應該的。”不照顧,估計他們主上連久久的窩籃邊邊都扒不著。現在多好,一大傢子,歡歡喜喜。
辛珊思給黎上舀瞭汆湯丸子:“她睡著瞭,就別搖窩籃瞭。要養成瞭習慣,以後你不搖都不睡。”
我閨女我樂意搖。黎上不喜歡珊思把他當外人。他是黎久久親爹,照顧她們娘倆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收回腳,拿瞭調羹喝湯。
這人怎麼瞭?辛珊思又給他舀瞭勺湯,她沒招他呀?
“你也吃。”黎上夾瞭塊魚肚肉放到她碗裡。
又好瞭?辛珊思餘光察著他的面色,剔瞭魚刺,夾瞭肉吃。
見她這樣,黎上嘴角微揚,在意就好,夾瞭兩片筋多的牛肉給她:“多吃點。”
風笑就好看這兩口子你來我往。尺劍嚼著閻小娘子特地給他炕的油鍋巴,嘎嘣嘎嘣的,甭提多香瞭,再來口丸子湯,更美。
下午沒給久久多睡,辛珊思抱著她在屋裡轉圈。等日頭偏西瞭,娘倆出院子,沿著小路散著步往村東。
“看,這個大樹,這個蘆柴…還有那幾隻在飛的,是鳥…”
也不知看得清看不清,反正她娘指哪,黎久久黑溜溜的眼珠子就轉向哪,時不時回應兩句:“噢…噢噢…”高興瞭還笑幾聲。
天黑,辛珊思趕在孩子睡前喂頓奶。這一頓能撐上兩三個時辰。黎上還是歇在外屋炕榻上。
三更時候,平躺在炕榻上的人,輕緩的呼吸突然停滯,濃密的眼睫慢慢掀起。
後院,一抹鬼祟的身影正向正房窗欞去,到瞭窗欞下,先耳貼墻聽一聽,聽到不甚重的鼾聲,指伸向嘴,在舌上沾瞭點口水,捅破窗戶紙,往裡看瞭一眼,黑洞洞的。塞根柴管進窗戶紙洞眼,拿出迷香,吹煙。隻才吹瞭幾口,突來一口大氣將煙吹回…
不好。
身影被嗆得連連咳,還想逃。可惜沒逃到墻根,人就軟倒在地瞭。不多會,風笑著李婆子裝扮領小癡子來瞭。小癡子俯身一把將癱在地上的人拉起,讓他“娘”瞧清楚臉。
呵,還真是薛二娘。風笑都氣笑瞭,她膽子挺肥,半夜三更不睡覺跑來藥王殿吹迷香,這不是壽星公上吊,找死嗎?
把人拖到西屋雜物房,尺劍拎來桶井水,將人撲醒。風笑搬來張凳子,坐在邊上,冷眼看著睜著眼躺地上不起來的婦人。
東屋傳來嬰孩啼哭,婦人呆滯的眼神有瞭起伏。啼哭沒瞭,她兩眼卻蓄滿瞭淚,淒然道:“報應這麼快就來瞭…也挺好,也省得俺再在這世上熬著。”
“我一傢才來村裡幾天,跟你多大仇…”風笑臉掛拉著:“你要半夜來戕害?”
沒仇,她就是嫉妒,眼神移轉望向尖刻的老婦。薛二娘有個疑問:“你兒媳婦明明生的是個女娃,你為何要在外滿口宣是個大孫子?”她看得出那女娃兒被養得很好。
風笑刺道:“你眼倒是尖。”
“為什麼?”薛二娘不懂。
“為什麼?”風笑拍拍自己的臉:“為這個。我整天在外嚷大孫子大孫子,小大媳婦那個不爭氣的卻給我生瞭個孫女…外頭要曉得瞭,還不笑話死我?我臉往哪擱?”
“那你就把孫女當孫子養?”
“孫女就是孫女,怎能當孫子養?”風笑翹起二郎腿:“你們這村子風水邪乎得很,我以前沒在這住不曉得,來瞭這住就看出來瞭。盛不盛陽不清楚,但肯定傷女。我這等小大媳婦養好身子,就抓緊搬走。”
薛二娘哭笑:“你不是不喜歡孫女嗎?你不是口口聲聲要大孫子嗎?”
“生的不是大孫子怎麼辦?把她塞回她娘肚子裡重生嗎?”風笑不理解薛二娘為何揪著這個:“能生孫女就能給我生孫子。孫女雖是賠錢貨,但身上流的也是我的血。投我傢來,我就得好好養著。就她娘那相貌,我孫女長相上肯定差不瞭,以後嫁個好人傢,不也是門好親戚嗎?還能幫扶兄弟。”
“俺看出來瞭。”薛二娘手撐地爬坐起,淚流滿面:“你就是個刀子嘴豆腐心。不像俺傢那對老貨,嘴毒心更毒。俺咋就沒攤上你這樣的姑舅?”
“別給我灌迷湯,快說你半夜三更跑來我傢作啥妖?”問完,風笑看向門口。
黎上侍弄好他閨女,貼上面皮來瞭。
“作啥妖?”薛二娘嗤笑,擦瞭把鼻涕,抽瞭聲氣:“俺跟你們說說這塘山村的風水吧?”
這他喜歡聽,風笑看薛二娘有點順眼瞭。
“具體啥時候,俺也不清楚,大概三十幾年前吧…”薛二娘後倚靠在墻上:“塘山村來瞭個半瞎子,在村西邊買瞭塊宅地,建瞭房。
一開始,大夥不知道他是個大夫,後來唐二強傢大兒犯喘病,眼看就不行瞭…半瞎子路過給掐瞭幾下,把命掐回來瞭。這下大傢才曉得村裡來瞭個活神仙。
活神仙醫術好,給大夥看病隻要幾個子,開瞭藥讓大夥自去山上尋。尋到幾味,拿去他那,他還給處理。多出的藥,他收,不給銀錢,但可以幫著將藥方配齊。
這多好,抓藥不用費錢。大夥真把他當活神仙供著,尋常他那要有個什麼活兒,都被大傢搶著幹瞭。
因著這活神仙,不少人傢都往塘山村靠,誰不食五谷雜糧誰不怕生老病死?塘山村就這樣今個多一戶明個多一戶,變大瞭。俺娘傢也是後來遷來的。”
辛珊思喂飽閨女,脫瞭身,穿上褂子也來瞭西屋雜物房,靠在黎上邊上。
“睡瞭?”黎上牽住她指尖。
辛珊思點首:“睡瞭。”
“好日子沒過幾年,活神仙就變樣瞭。他抓貓貓狗狗,放瞭血泡藥,還用血澆地種一些俺們在山上從沒見過的藥…”薛二娘問眉頭皺得死緊的李婆子:“你說神仙能幹出這樣的事兒?”
風笑心裡算計瞭下,三十幾年前來的塘山村,塘山村過瞭幾年好日子,這跟老妖打聽到的對上瞭。
“俺也就生的早,不然…”薛二娘嗤笑:“就俺爹娘那副心腸,俺肯定是沒命過。二十七前,瞎子花二十兩銀買瞭個三歲的小丫頭…”
“二十兩銀?”風笑都驚訝,牙行一個七八歲長得好的丫頭,最多也就七八兩銀。
“大夥以為瞎子買人是為傳個手藝,養大些照料藥材啥的。”薛二娘吸瞭口氣,搖瞭搖頭:“不是的,都不是。那小丫頭自打進瞭瞎子的門就再沒露過面。不到兩月,瞎子又要買人,一樣二十兩銀。二十兩銀啊,可以買上四畝五畝旱地。
起初不少人傢品出不對,舍不得,可經不住誘惑,眼看著別人賣瞭一個兩個閨女,買地建房,自己還守著苦日子,心也就狠瞭。二十來年,你們去村裡轉轉,還有多少閨女?有閨女的人傢,日子都不咋的。”
“你閨女也被送去瞭?”
風笑話音一落,薛二娘似不曉得疼一樣,兩手連連捶地,臉憋得脹紅,她心裡的那口鬱氣泄不掉,淚洶湧,抽噎著。
“老毒棍老比殼子…害死俺姑娘嗚呃…”拳頭搗出血瞭,她才平復下來,“俺…俺成親就跟黃山成說好瞭,咱不賣閨女,他個軟蛋啊騙瞭俺…俺閨女可體面瞭,一生下那皮子就瓷白瓷白的,俺隻打個盹,她就被親爺奶抱起村西瞭…
外面才下過雪,俺身下還滴淋著血,追去村西,就晚瞭一步。兩老貨拿著二十兩銀子跑沒影瞭。俺跪在瞎子門前,給他磕頭求他。他把孩子放身後,跟俺說啥銀貨兩訖。俺求他容俺兩天,俺一定把銀子給他還回來,他說俺不會借到銀子。俺當時還不信…”
後來信瞭,辛珊思看著悲慟的薛二娘,輕嘆瞭聲。一個村子,八成人在賣閨女,剩下的兩成便是異類。
這些異類的存在,就是在不斷地譴責那些賣閨女的人傢。他們怎可能借銀給薛二娘,且薛二娘借銀還是為瞭買回閨女?而肯借銀給薛二娘的,傢裡又沒銀。
薛二娘把眼淚都哭幹瞭:“俺沒借到銀子,俺對不住俺閨女…俺一定要給她報仇。也不瞞你們,俺害死老多人,那對老貨、黃山成,還有那些攛掇老貨賣孫女的人傢。
俺每回心裡頭難過,就給村裡賣閨女的人傢吹點煙,鬧鬧鬼。俺要他們一個個都神神叨叨疑神疑鬼…要他們一個個都睡不寧…”
“我屋裡沒賣閨女又沒招你,你做啥上我傢吹煙?”風笑又把話問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