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夫妻百日恩,大嫂良善,不會想看到林傢就這麼沒瞭。”說這話,林奮自己都覺虛。
林垚搖頭,勉力安定心神,目光回到汪成身,沉凝片刻道:“現在不是去找玉芝的時候,我…”雙目斂緊,“我去豐山客棧,找汪輕依。”
“找她做什麼?”林忠志當下最恨的就是那姓汪的丫頭:“她害得我林傢還不夠慘嗎?”
“是該找她。”林奮看向父親,解釋道:“之前汪、韓兩傢防著我們心軟,去絕煞樓掛牌,怎麼掛的誰去掛的,一直瞞著。絕煞樓掛牌不撤,大哥也確是沒臉去見大嫂。”
林垚深吸長吐一口:“有蘭川韓傢襄助汪傢,我們林傢從娶瞭玉芝那一天,就沒的選擇。他們逼迫我,致我不敢與玉芝生兒育女。韓震殺我嶽父,也是為瞭逼我聽話,去盜蘇傢的鑄劍術。
鑄劍術到手,為讓我休妻,竟將我妻的名掛到絕煞樓的牌子上。為瞭嶽傢,我不得不休妻,與他們虛與委蛇,現在一切也該結束瞭。”
林奮揚唇:“對,就是這樣。”
“那…那你趕緊去。”林忠志又看到瞭一絲希望:“玉芝回來,我們一定好好待她,虧欠那孩子太多瞭。”
對林垚的拜訪,峨眉的兩位師太多少有點意外,她們可是知道的汪成在林傢一天瞭。七靈不想見,但封因卻想見一見,聽聽林垚怎麼說。
“讓他進來。”
林垚心緒已經平靜,入內行禮:“垚不請自來,打攪兩位前輩靜修瞭。”
“你是來找汪輕依的?”七靈沒好臉。
眼睫下落,林垚沉凝瞭兩息,回道:“兩位前輩面前,垚不敢有欺。垚確是來找汪輕依的。”
“找她做何?”坐在蒲團上,面對祖師的封因捻著佛珠。
“找她問明去絕煞樓掛牌的人是哪位。”林垚抬眼看向略有詫異的七靈師太,聲無起伏:“晚輩承認年少時對她是有鐘情,隻傢中早已為晚輩定下門親事,故從未將這份情表露。後來她嫁去瞭卞廣城,晚輩對她就僅有祝福。隻這份祝福沒持續多久,韓震與汪傢便盯上瞭暗文閣。”
一下子林傢成苦主瞭…封因嘴角微微抽動瞭下,隻問:“汪成還活著嗎?”也隻有韓震死瞭汪成死瞭,林傢才敢胡編。倒是聰明,就是這份聰明勁兒沒用在正道上。
林垚眼睫顫動瞭下,沉默著。
這個時候沉默即是默認,封因無心再應付下去:“送他去見汪輕依。”
“是。”七靈叫來兩個弟子,領林垚出去。房裡沒瞭外人,封因嘆氣:“人心人性,今日老尼也算是又長瞭番見識。”
“林傢這是把蘇玉芝、蘇傢當傻子耍弄呢。”七靈點瞭炷香拜瞭三拜,插到香爐裡。
“叫人盯著點汪輕依那裡,別叫她死瞭。等顧莊主到,我還要押她請罪。”封因閉目。
七靈豎手:“是。”
林垚是萬萬沒想到汪輕依竟不知去絕煞樓掛牌的是誰:“怎麼可能,不是你與韓震商議的嗎?”
躺在床上全身骨頭都在叫囂著疼的汪輕依,冷冷地看著惱怒的林垚,牽動唇角問:“你來就是為瞭問這事?你問這個做什麼,去絕煞樓撤掛牌,然後負荊請罪挽回蘇玉芝?”
林垚仰首紅瞭眼眶,沉靜幾息,復又望向她:“輕依,林傢已經這樣瞭,你還想如何?繼續威脅我,還是一邊說為我好一邊引誘我慫恿我鼓吹我們的將來?”
他在說什麼?汪輕依揪住心口:“威脅你,我什麼時候威脅過你,威脅你什麼瞭?”
“你以為沒有你和韓震的威脅,我會休妻?”林垚憤怒,聲大得震耳。汪輕依亦非單純之人,見他如此立時就明白瞭林傢打算,氣得腹內翻湧,幹嘔瞭好幾口才緩過來:“林垚,你真的下流。”
“彼此彼此。”林垚陰沉。
二十七日一早,辛珊思才起身,店夥計就跑來說樓下大堂有人找。將吃飽飽的閨女交給她爹伺候,換雙鞋下樓去,見是聞明月,不由彎唇。這兩天,她們見得是不是過於頻繁瞭?
聞明月來時空肚子,剛點瞭早飯,這會正好送上來。
“一起吃點?”
“好啊。”辛珊思落座,給自己盛瞭碗豆粥:“找我有事?”
“汪成死在瞭林傢。林垚昨晚去瞭豐山客棧,見瞭汪輕依。可能很快,他就要來找蘇玉芝瞭。”聞明月都替蘇玉芝感到惡心,怎就碰上這麼個人?
辛珊思喝瞭兩調羹粥,拿個瞭大肉包子:“隨他,畢竟腿長在他身上,我也不能不讓他來。但玉芝見不見他信不信他,就非他能決定的瞭。”
聞明月點頭:“方闊還沒離開西蜀城,昨個從峴山客棧出去,沒多久就在喜榮街撞上瞭武當的鳳玉真人。無意外,他可能也要去林傢賞鑒。”
“去就去唄。”辛珊思還就不信瞭,方闊要敢認魏舫那把劍,她就一定當眾再逼問魏舫哪來的銀子?
聞明月夾瞭隻煎蛋:“我師父已經去信峨眉山,跟掌門說汪輕依的事。”
“掛牌難撤,玉芝暫住峨眉山確是最安全的。”辛珊思撕瞭塊包子:“方闊喜歡寫話本,這事一界樓知道嗎?”
“知道一點。”聞明月快嚼瞭兩下,咽下嘴裡的煎蛋:“二十…二十一年前的記檔,方闊的方丈袈裟都做好瞭,卻被少林外放到百裡山去,武林裡誰不好奇?一界樓也不例外。”
“那一界樓知道,二十年前黎傢被滅門與這回西蜀城的事,都跟方闊寫的話本有關嗎?”辛珊思看著愣住的聞明月,微笑著將包子皮放進嘴裡。
聞明月有點糊塗:“什麼意思?”
辛珊思湊身上前:“意思就是有人將方闊話本裡的情節搬到瞭現實。”
“這…怎麼可能?”聞明月無法想象,不說這回的事,單論被滅門的坦州城黎氏,西北豪富啊,富瞭幾代瞭,那什麼人傢?如果真就是因為一本話本被滅的門,那也太離譜荒謬荒唐瞭!
“怎麼就不可能?”辛珊思將方闊昨天說的話本內容復述瞭一遍。
聽完,聞明月晃瞭晃腦袋,放下筷子,大灌瞭兩口涼茶,神清後問:“方闊寫話本寫滅門?”問完又覺自己該吃點豬腦補補瞭,她之前不還懷疑方闊跟黎傢滅門有關嗎?既如此,他話本裡寫滅門,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
“跟你說這個,我也是有私心的。”辛珊思看著聞明月:“你們一界樓敢賣信,那肯定是有自己的網在外。哪天一界樓要是收集到什麼信,你可一定得著人知會我和黎大夫一聲,我們肯定不跟一界樓討價還價。”
聞明月手扶著腦門:“你再讓我靜靜。”
“好。”辛珊思咬包子,自己沒網那就借網,黎大夫最不缺的就是銀子。他們也不指望少林什麼,當然少林的聲譽跟他們也沒關系。
吃好早飯,聞明月便離開瞭。辛珊思上樓走到蘇玉芝的房間外敲瞭敲門。
蘇玉芝聽說汪成也死瞭,還死在林傢,隻覺痛快:“我等他來找,在拓林鎮尺劍給買的銅鑼還沒用上呢。”
“就是絕煞樓的掛牌一時半會撤不瞭。”
“撤不瞭我就聽從封因師太的安排,去峨眉山待著。”蘇玉芝面上輕松:“正好我自小就敬仰峨眉,這也算是全瞭我的夢。”閻晴、黎上兩口子在她的事上可謂盡心盡力,她都看在眼裡。人傢還帶著個奶娃子,她可不能總跟著添麻煩。
見她這般,辛珊思不由笑瞭:“我想過絕煞樓,等你這事鬧開瞭,他們雖不好撤牌子,但應也不會再派自己的人動手。我看看…能不能讓黎大夫給你制幾張面皮。你先去峨眉山待上一段日子,等風頭過瞭,換張臉下山走走應該不會有事。我也已經跟一界樓通過氣瞭,會盡可能地找到那個人,盡快把你的牌子撤下來。”
“夠瞭…”蘇玉芝兩眼濕潤,猶豫著抓住閻晴的手:“你做的真的已經足夠瞭。”
“不能說足夠。”辛珊思反手握住蘇玉芝:“你父親的…命,我沒有辦法還給你,能做的隻有彌補。但這份彌補不管做到哪份上,總是帶著份缺憾。”
“蘇傢能逃過這一劫,我父地下有知也會安息。”蘇玉芝含淚笑起,推她往門口:“回房吧,小久久肯定已經在找你瞭。”
“好。”
送走瞭人,門一關上,蘇玉芝就再忍不住,眼淚洶湧。背過身靠著門,無聲大笑。淚流進嘴裡,仍是苦咸苦咸。人在做天在看,她是不幸的但也是幸運的。往後餘生,她會好好珍惜自己珍重傢人,絕不糟踐用父親的命換來的一切。
回到一號房,辛珊思走向坐在窩籃邊的黎大夫,從後貼上他,捧起他的臉,親過額眉眼鼻,嘬一口他的唇。
“怎麼瞭?”黎上腳搖著窩籃。窩籃裡,黎久久看著自己張開又合攏的小手,一臉凝重。
“沒怎麼,就是覺得…”辛珊思望進黎大夫的眼中:“我很幸福。”
黎上彎唇:“我很喜歡聽這句話。”
“你怎這麼會說話?”辛珊思心裡跟灌瞭蜜似的,放開他的臉,繞到前坐他腿上,指勾窩籃邊搖瞭兩下:“黎久久,你盯著你的小肉爪老半天瞭,你是嫌它胖還是才發現自己長瞭兩手?”
黎久久正專註,理都沒理她娘,小手還在一抓一抓。黎上大樂。
午後,林垚還真來瞭。蘇玉芝帶著銅鑼下樓,沖到客棧外。一劍山莊的人圍圈,將她護在中央。
一點說話的機會都沒給林垚,蘇玉芝鐺鐺鐺敲銅鑼:“我是曉春巷子林傢棄婦蘇玉芝,大夥都來看看來評評理。”
“玉芝,不要這樣。”林垚臉燙,欲上前阻止。尺劍雙手抱臂跨瞭一步,將他攔住。辛珊思、黎上就站在客棧門裡,看著人群聚集。
一會的工夫,峴山客棧外便圍瞭上百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蘇玉芝棒槌指著林垚:“我就問你三件事。第一,你我雖定的娃娃親,但擇定婚期前,我有沒有給過你悔婚的機會,有沒有跟你言明你若心裡有人就別娶我?第二、七年無出到底怪誰?誰傢相公每月隻在媳婦月事結束後的兩三天行周公之禮?第三你跟汪輕依好就好上瞭,我們談和離便是,你們為何要置我蘇傢於死地?”
林垚有想過這一趟會很難堪,但沒想到玉芝做得如此絕,聽著周遭的污言辱罵,他氣都難穩。
蘇玉芝紅著眼:“你說呀,我哪點對不住你們林傢,要你們林傢聯合汪傢和蘭川城韓傢,不惜耗費千金到絕煞樓掛牌殺我?你們是隻想殺我嗎?你們是想要滅我蘇氏一門。”
“真的是畜生不如。”當初罵過蘇玉芝的西蜀城百姓,臉都跟著一塊疼:“七年夫妻,林傢做的這麼絕也不怕損陰德。”
“什麼損陰德,這不就來報應瞭。”
“虧他想得出來法子,就這還怪蘇氏生不出,要生的出蘇氏才真是罪大。”
“不怪蘇氏不死不休,換誰都咽不下這口惡氣。”
林垚抬手擋住砸來的爛菜葉,頭越垂越低,來之前打好的腹稿此刻是一字也吐不出。
沒話說好,蘇玉芝不跟他糾纏:“別以為韓震、汪成死瞭,你再賠個不是,你們對我對蘇傢幹的那些事就可以一筆勾銷瞭,門都沒有你別做夢。這裡頭的賬,蘇傢一定跟你們三傢算的清清楚楚,誰也別想賴賬。”
兩塊小石砸在身,林垚感覺不到疼,掩在手臂後的兩眼陰森森。今天二十七,你以為臨齊蘇傢還在?
蘇玉芝回客棧,一劍山莊的人松瞭口氣。顧銘亦看向混在人群裡的鳳喜一,鳳喜一立馬將手裡的竹筒收進袖子。
辛珊思打量夠瞭林垚,走出客棧,問:“明天林傢的賞鑒禮還辦嗎?”
辦,林垚堅定。劍不是隻有名傢才用也不是隻賣予名傢,多的是無名之輩在用在買。隻要林傢鑄的劍好,就不愁沒人上門。這一輩,林傢名聲是壞瞭,但下一輩下下一輩呢,當林傢鑄出的劍比汕南陳傢更好,誰還會在意一些虛名?
第67章
沒聽到回答,辛珊思也不再問。且看著吧,辦,他們就去湊湊熱鬧。不辦,那就等顧銘亦他爹和蘇傢人到,再一道往林傢。掃過人群,有幾張熟臉混在其中,最後瞥瞭一眼還用臂擋著臉的林垚,轉身回客棧。
混在人群裡的張三李四王二錢大,這會心情有點難說,你看我我看你,不等林垚離開他們就後退著擠瞭出去。來到斜對面的巷子口陰涼處站著,撓頭的撓頭叉腰嘆氣的嘆氣。
他們雖沒被邀,但也是來看劍的。哥幾個傢底都帶上瞭,可現在鬧得這出…
錢大有些煩躁:“要不咱們走吧?”
“林傢的劍顯然不幹凈。”張山緊蹙著眉頭:“今早在西誠街那食攤上吃早飯,好些人在議論說林垚姘頭是峨眉七靈師太的弟子,那弟子已經被峨眉關押瞭。要隻是搞情,到絕煞樓掛什麼牌子?裡頭肯定還有別的事。”
“剛那蘇娘子不是說瞭,林傢汪傢還有個什麼韓傢,聯合起來算計蘇傢,想滅蘇傢的門。”李四看著人群:“一劍山莊咋也摻和進來瞭?”
見人群移動,嘈雜聲突然大起來,王二便知林垚要離開。果然,林垚很快就擠出瞭人群,大跨步走瞭。
“咱們再等等。林傢既然請武當、峨眉、一劍山莊來賞鑒,那刀劍肯定鑄得不錯。現在名聲敗瞭,不正好?咱們可以賤價買寶。”
“可…”錢大有些不願。
“別可瞭。”王二放下叉著腰的手,目光還跟隨著遠去的林垚:“咱們是沖劍來的,又不是沖的林傢的名。攢點傢底不容易,能省一子是一子。”
這頭蘇玉芝出瞭口惡氣,心情正好,已經開始擬菜單,打算晚上辦兩桌席,一桌請一劍山莊一桌請閻晴、黎上幾人還有鳳喜一,順便算一下自個近些日子的花銷,等嫁妝要回來得還人傢。一路吃住,還有送信去臨齊那一百兩,一匹佈…零零碎碎的加起來一共是一百零四兩銀。
除此之外,要三蟬道人幫著護瞭蘇傢,她得付人一千兩銀。嫁到林傢七年,爹娘給的壓箱底她一點沒動,另攢瞭兩百三十餘兩銀,再有金銀首飾…
掰著指頭算瞭兩遍,蘇玉芝眼裡亮晶晶,很是生動。就是除去一千兩銀,她還能剩個七八百兩銀。這麼些銀子,得好好計較一下,是買地還是買鋪子的?等哪天絕煞樓的牌子撤瞭,她也要不愁營生到處走走看看。
幾匹快馬經過旗山城都沒下官道,到旗山口使銀子換瞭馬,吃瞭個半飽歇瞭兩刻便繼續上路。騎馬跟在一婦人身後的蘇羽承,眼都熬紅瞭,左臂上還纏著繃帶,三蟬道人綴在最後。
馬疾馳,塵土飛揚。傍晚穿紅峽谷,鷹鳴來盤旋在上,一道身影乘風快掠,攔路在谷外。跑在最前的婦人急拉韁繩,馬嘶鳴停蹄。三蟬道人沖到最前,都要拔刀瞭,來人轉身,三人一見笑臉和酒窩,立時就沒瞭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