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逐月軟倒,眼裡充斥著不信。辛珊思收掌,這是她頭次將內力外放,上前一步,俯視癱躺在地上的人,輕語:“我比你更清楚你主子是誰。倒是她,藏形匿影,像隻活在陰溝裡的老鼠。”
一眾冰藍衣再不敢動,僵著身盯著那個瞬息間殺瞭她們兩位老師的女子。
第75章
死瞭…薛冰寕腦中諸晴在吸幹少女後的那副享受模樣終於破碎瞭,沉定幾息,移目看向皆煞白著臉的玉凌宮門人,張開口想讓她們離開,可離開哪呢?是離開這傢食鋪還是離開玉凌宮?
辛珊思看著地上女子斷氣瞭才轉過身,面向一眾驚恐的姑娘:“你們也是可憐人,我不殺你們,當然有人想出手試試,我也不介意浪費點氣力。”
看那人移步,冰藍衣們不自覺地往後退。這時黎上也點完菜瞭,回過身看向中央那張桌,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一般,說:“既然有空出的大桌,那就不用再拼小桌瞭。”
尺劍上前一步:“屍體是你們帶走,還是我們處理?”
這話問懵瞭好幾個冰藍衣,她們你看我我看你,許久才有一個放下劍磕磕巴巴地回:“帶帶…帶走。”
辛珊思沒挪地,慢條斯理地打開桌上的藤籃,取出條巾子,摸瞭摸茶壺壁,溫溫的正好,倒瞭點水在巾子上,將手擦擦。
冰藍衣你推我我推你,除瞭開口回話的那位,遲遲沒人敢上前。薛冰寕實在是看不下去瞭,抬腿過去,一手拉一具將逐月、諸晴拖向門口,扔到食鋪外。
玉凌宮的人不再推來推去瞭,拿瞭劍爭先往門口。大堂空瞭,掌櫃拽著袖子擦瞭擦額上的汗,讓小二趕緊去收拾桌子。
桌上四菜兩湯撤瞭就好,就是地上的血…一小二麻利地拿瞭笤帚和畚箕去鋪外掃瞭泥灰回來,倒在血跡上踩踩碾碾,再掃幹凈。
站在門邊的薛冰寕目送玉凌宮那群人,心裡有股說不上來的悶,諸晴、逐月都死瞭,她們中竟沒一個想要逃的?
掌櫃給重新上瞭茶。陸爻看瞭眼還杵門邊的薛冰寕,不由輕嘆。他知道這丫頭在難過什麼,但不是誰都能有她的勇氣。
這頓飯,廚房掌勺的師傅該是拿出看傢的本事瞭,油鹽恰好,擺盤精細,色香俱全。幾人的胃口絲毫未受剛那一出影響,包括薛冰寕。一桌九個菜兩甕湯,吃得一點不剩。
下午,辛珊思哄睡黎久久,便開始整理邋遢攤主的珍藏。一整箱子,除瞭話本就是志怪雜談。驢車慢悠悠地行著,她一本一本地翻,留下感興趣的,不感興趣的按類歸整到箱子裡。
黎上一邊註意著路況一邊想著事,玉凌宮找來的這般快,會是“米掌櫃”通知的嗎?珊思今天的發作算是擺明瞭跟玉凌宮不對付。玉凌宮接下來會如何?蒙玉靈近來事不少,不但被她的皇帝兄長禁瞭足,兒子還廢瞭。蒙曜尚在蒙都,會不盯著她?
諸此種種,玉凌宮應該會沉寂一陣子。他這也要盡快翻一翻那本老藥典,看看思勤都為蒙玉靈制瞭些什麼藥。
一張折好的紙自書頁裡掉出,辛珊思條件反射一把抓住。這紙年頭不短,都泛黃瞭。她先放下手裡的書,小心地展開折疊的紙。紙上有字,但不多,隻兩列半。字很蒼勁,看得出…目光落在左下角上的凝紅章印上,心不由一緊。
閻豐裡?
立馬從頭細閱,辛珊思讀:“齊林,實名戚…麟,”字已經糊瞭,隱約能看出個模子,“號…孤山,生於甲子年六月,齊林出身於釋峰山南靈廣縣廣斜巷子,四歲走失。戚麟,坦州人士,兩歲喪父,水楊巷子戚傢收養,四歲移居靈廣縣。罪名一,盜罪人魏舟冒名借得…”後面沒有瞭。
黎上一聽開頭就知是玉面判君閻豐裡所書的罪狀,他以前沒多註意孤山,並沒深查過此人。
“這個孤山是少林的那個孤山嗎?”辛珊思從頭再閱。
“是。”黎上篤定:“方闊的俗傢名就叫魏舟。”
辛珊思凝眉:“方闊借的銀子被孤山盜瞭…不是,閻豐裡最後在查的是黎傢滅門?”
“應該是。”黎上心裡對這位判君更是敬重:“可惜瞭,他若不查黎傢滅門案,許現在還活著。”
“所以魏舫殺閻豐裡,並不僅僅是為瞭房鈴。”辛珊思將紙遞給黎大夫:“咱們再捋捋。”依照紙上所呈,陸爻猜測的沒錯。向黎傢借銀的確實方闊,即魏舟。但方闊借來的銀子被孤山盜瞭,孤山實名戚麟。
“戚傢的老宅就在坦州城東水楊巷子。”黎上想著孤山的年紀,四十又三,也隻比戚寧恕小三四歲。四歲移居靈廣縣,應是為拜入少林做準備。頂旁人戶籍,隱藏戚傢。怎麼,戚傢的人是不能出傢嗎?揚唇一笑,眼裡落冰霜。
“戚傢的野心不是始於戚寧恕…”辛珊思道:“而是始於四十年前。”
“戚寧恕沒‘死’前,他父親戚贇到處跑,明上是為營生,實也為結交。”事情是越發明晰瞭,黎上看過那張紙,遞回給珊思:“烈赫二十二年春狩,蒙玉靈射傷瞭嫡長,夏末她母妃被賜死。秋初戚贇、戚寧恕父子去蒙都。戚傢應該是拿定瞭主意才行動的。”
“你是說他們那趟往蒙都,沖的就是蒙玉靈?”辛珊思接過紙。
黎上不能肯定:“設身處地想一下,八成是。蒙玉靈再不濟也是個公主,她廢瞭嫡長,雖死瞭母妃,但也算是幫瞭她那些庶出的兄弟。靠上她,爭個武狀元,再入軍中效力。戚寧恕虧就虧在血統上,他若是個蒙人,在幾方周旋下拿到軍權並不難。”
“他出征不就是為拿軍權?”辛珊思嗤鼻,戚傢太天真瞭。蒙人裡不乏悍將,怎可能會真的重用一個漢人?
“看透現實,知道拿不到軍權後…”黎上笑道:“戚寧恕就‘戰死’瞭,另謀他路。”
辛珊思拿高手裡的紙:“木箱子裡的書都是攤主的珍藏,他知道這張紙嗎?”
“箱子裡都是他的珍藏,這張紙當然也是。”
“那他清楚閻豐裡是誰嗎?”
“不清楚,怎會珍藏?”
“那他曉得孤山、魏舟是誰嗎?”
“曉得與不曉得,於他無區別。”黎上回想之前:“那攤主看著是埋汰,但清醒得很。前一刻,他還癡迷在話本中不可自拔,後一刻聽說我們出二十兩銀買那話本,他連猶豫都沒猶豫就迫不及待地將自己珍藏的另外一本鬼珠拿出來。他懂得怎麼選擇。”
確實。辛珊思雙目沉靜,思慮瞭幾息,問:“黎大夫,咱們替閻豐裡把這張紙送出去如何?”
“可以呀。”黎上覺當下這平靜也該打破瞭,鞭輕輕敲瞭敲驢。
辛珊思撿起放在車底板的書,仔細翻閱起來。這是一本寫趕屍的雜談,基本每頁上都有留字。有問屍都腐爛瞭,怎麼站起來?有問趕屍人都是代代相傳的嗎,收不收徒?有問…不是,是有說我拜師瞭,沒成功,但他仍是我心中最最最厲害的大俠。
看到這,辛珊思精神一振立馬坐正,對留字多瞭在意,繼續往後翻。留字的筆跡在一點點地成熟,但能看得出是出自同一人手,也就是這書的主人。
“黎大夫,閻豐裡有隨從嗎?”
“有一個。”看來珊思是尋著好東西瞭,黎上微笑:“但沒跟閻豐裡多長時日,閻豐裡就死瞭。緊接著,他也消失不見瞭。”
很快,辛珊思又找著條留話,讀:“惡娘子死瞭,我見到瞭禿驢。他還跟大俠辯解,說惡娘是個良善的女子,會殺人全因姑舅不慈。呸,她自己姑舅不慈,關別人傢姑舅什麼事?”接著往下翻,“聽聞坦州豪富一傢遭摘頭,禿驢色變,大俠起疑。”
原根在這,黎上還在想閻豐裡怎那麼快就查到瞭方闊和孤山身上?
翻瞭七八頁,才又有留話。辛珊思讀:“老禿驢真能跑,日夜不停往坦州。豪富傢空瞭,沒人敢傍邊,是官傢給收的屍。”
“黎傢上下都被摘瞭頭,沒人敢沾很正常。”他外祖傢都避之不及,黎上理解也不怨。
“銀子呢,金子呢,錢呢?”幾字中充斥著滿滿的疑惑,辛珊思腦中都有畫面瞭:“老禿驢去瞭書屋回瞭釋峰山,他不是該去雪華寺嗎?”才翻一頁,又來話,“上趟釋峰山,老禿驢怎麼跟丟瞭魂似的。大俠攔住他說話,都不讓我聽。”
黎上根據這些話,心裡從頭捋起事。
“老禿驢交代有人偷瞭他的話本,豪富傢被摘頭是他話本裡的情節,還求大俠給瞭幾月,他一定把事查得水落石出。”
“老禿驢騙瞭大俠,大俠發現小矮子有很多銀子。”
“大俠眼神真利,一眼就看出瞭那個遛鳥土地主是個和尚扮的。”
“大俠找到瞭一本老禿驢寫的話本,他竟然把西陵方傢和垚軍城姚傢編進瞭話本裡。”
“姚傢的傳傢寶真的被狀元郎借走瞭。”
“大俠又找瞭老禿驢,老禿驢交代方傢那個小娘養的好看話本,還狡辯話本裡盡是胡編亂造,他沒想過會有人照搬。”
“老禿驢真的是一肚鬼胎,竟然故意提方傢那小娘養的貨照話本向狀元郎透露姚傢有寶的事,想引大俠去查方傢。大俠才不上當,隻面上順瞭他的願。”
“老禿驢開始抹痕跡瞭,他殺瞭一船的人,還一腳把船給蹬沉瞭。”
“大俠查小禿驢瞭。小禿驢不是靈廣縣人。”
“大俠受傷瞭,原來老禿驢在方傢那個子和照搬瞭話本情節後沒忍住,喬裝瞭下以狀元郎的名向黎傢借銀瞭。借瞭多少,老禿驢沒說隻說被偷瞭。大俠逼問,他竟然跟大俠打瞭起來。他傷瞭,大俠也傷瞭。”
“老禿驢懺悔,說他沒想到會借到銀子。拿到銀子後,他都對黎傢改觀瞭,原是打算過段日子將銀子歸還,隻沒料到事情會成這樣。”
“他被殺瞭,我聽到消息就帶著他沒寫完的罪狀逃瞭。我會將這份罪狀寫完,來告祭他。”
“老禿驢還活著,小禿驢還活著。”
“老禿驢還活著,小禿驢還活著。我好像高估自己瞭。”
“豪富傢還有個人沒死,不行我得先找到他。”
“完瞭,小禿驢、老禿驢都在暗裡找我,他們要殺人滅口。”
“老禿驢在銷毀他寫的話本。”
“我找著瞭一本老禿驢寫的話本,這話本寫的是南雁城秦傢和一劍山莊。”讀到這裡,辛珊思已經確定邋遢攤主就是閻豐裡的隨從,往後翻瞭數頁:“兜兜轉轉十餘年,我終於知道大俠為何不願收我做徒弟瞭。我真的不太聰明。”
黎上吹瞭個響哨。陸耀祖打馬上前:“什麼事?”
“您幫我回趟莫山舊市,看看賣我們鬼珠話本的那個攤子還在不在?”
黎上音落,辛珊思就出聲喊住老爺子:“不用去瞭。”她已翻到最後一頁,“候你們多時,不用回頭找我。靜待佳音,告祭俠義。”
黎上彎唇:“既然如此,那就不去瞭。”
在車上想瞭一下午,辛珊思做瞭個決定。晚上歇在通祥鎮,幾人又坐到瞭一塊。黎上從頭翻起那本趕屍雜談。陸爻拿瞭桌上的紙細看,不多會就發感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指彈瞭下紙,“不要心存僥幸。”
尺劍湊在主子身旁,看過一句句留話:“五十二兩銀子花得真值。”
將雜談上的留話大概地說一遍,辛珊思一手托著腮一手點著桌:“第一個將話本裡的情節搬到現實的是西陵方傢方子和,不是方闊。但方子和的行為,給瞭方闊靈感。”
“方闊別叫什麼魏舟瞭…”薛冰寕心裡罵罵咧咧:“他跟方子和湊湊吧,不是親父子勝過親父子。”
陸耀祖眼看著黎上手拿的那本書,道:“閻豐裡真不是浪得虛名。魏舫領百鬼殺他的時候,他跟方闊相鬥的傷應還沒好,不然就算雙拳敵不過四手,他也該逃得瞭。”
“從黎傢遭滅門,到自己被殺,閻豐裡查黎傢事也就三個月餘,竟查出這麼多…”風笑欽佩。
“若非薑程偷換瞭方闊的經書,現在的少林應已盡在戚傢掌握中。”辛珊思嗤笑:“方闊還敢說他二十年來一直在追蹤米掌櫃,怎麼追蹤的?一邊追蹤,一邊給米掌櫃抹去小尾巴嗎?”
“明明人就在周遭,卻不殺…”陸爻放下紙:“看來他還在心存僥幸,想著能不能拖一拖,拖到戚傢大事成。”
“這是他想的。”辛珊思停止點桌:“我們可不配合他唱戲,”扭頭看向翻完雜談的黎大夫,“以後見到一個殺一個,殺得一個少一個。”
痛快,薛冰寕就喜歡這行事:“死人最安分。”孤山,她是殺不瞭,但稍次一點的,她拼一拼還是能夠宰著一兩個。
黎上伸手過去,輕輕挑起珊思的唇:“不要這麼嚴肅,都聽你的。”事情既已清楚瞭,那剩下的便是算賬。
“拿著黎傢的銀子去絕煞樓掛牌的,不是孤山,就是戚傢人。”辛珊思問:“被掛上牌的都是什麼人?”
“一共十一個。”風笑答道:“都是少在江湖走動,但又名望頗高的一傢一族主事人。黎傢被滅門後,那十一傢一點動靜也沒,亦沒對外說與黎傢滅門無關。”
“最好再查查他們。”陸爻直覺戚傢不會白花那麼多銀子去殺一些不礙事的人。
“拿一萬金讓一界樓去查。”黎上道:“還有黎傢的產業、散瞭的商隊,都查一查。”
陸爻咕咚吞咽瞭下,不愧是他師侄,兩嘴皮一動一萬金!風笑點首:“明日路過清風鎮,咱們去西風口吃驢肉火燒。”
陸爻好奇,歪身向師侄媳婦那去一去:“你清楚久久她爹具體有多少傢底嗎?”
眨瞭眨眼睛,辛珊思回道:“不是很清楚,”轉頭看向陸爻,“你知道?”
“你都不知道我怎麼會曉得?”陸爻坐好,扭頭望向窩籃裡那位睡得呼呼的小姑娘,“她怎這麼會投胎?”
陸耀祖抬手就是一個爆栗:“怎麼,老陸傢委屈你瞭?”
“腦殼都快被你敲碎瞭。”陸爻齜牙咧嘴捂著腦袋,眼神飄向師侄。黎上不搭理,他的傢底跟姓陸的沒半文錢關系,腳晃晃窩籃,伸手摸摸閨女的手腳。
過瞭清風鎮,離敘雲城就不遠瞭。辛珊思一行也走運,十三日中午才從西城門進瞭敘雲城,天就暗下來瞭。聽著悶雷,黎上加鞭,緊趕在落雨前抵達他位於燕尾街的宅子。
宅子同坦州城玲瓏街那座一般,不是很大。有個老大夫傢就在附近,每隔些日子會過來打掃一下。院子沒雜草,屋裡積瞭點薄塵。打瞭水,各人動手,很快就將幾間屋子收拾瞭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