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冰寕一人住西廂,陸爻爺倆、尺劍風笑住東廂。屋外雨嘩嘩,廚房灶後碼著成捆的幹柴,辛珊思泡瞭把菜幹,舀瞭兩大瓢面加水和瞭和。黎上占著灶膛後,薛冰寕來轉幾圈想讓他讓位又不太敢開口,最後還是搬瞭凳子坐到窩籃邊陪久久。
做瞭一大鍋疙瘩湯,辛珊思又把早上在客棧打包的飯菜都倒出來熱一熱:“將就吃一頓,等會雨停瞭,咱們就趕牛車去街上。”
“晚上咱們煮飯,炕鍋巴吃。”炕得金黃金黃的鍋巴,夾筷子炒韭菜往中間一攤,折一折,一口下去,那個香…薛冰寕嘴裡津液泛濫,她在塘山村待瞭兩天,肚子撐瞭一天半。
“你別說,一說我都流口水。”辛珊思還想發面包點餃子下鍋炸,雞柳她也想瞭兩三天瞭。
“驢車裡應該還有一灌豬油。”黎上聽她說過,炕鍋巴用豬油比較香。
辛珊思點頭:“有,”還是在坦州熬的。
見菜熱好,薛冰寕將大佈巾蓋到窩籃上,提瞭就走:“我去叫他們來端菜。”
“好。”辛珊思把疙瘩湯盛到大甕裡,又給碗筷過遍水。尺劍拿瞭個大簍子來,陸爻、風笑一人提瞭隻空膳盒。
飯沒吃完,雨就停瞭。等他們吃好又清理瞭廚房,天已開晴。聽兩聲鳥叫,陸爻忽來興致掏出破命尺:“誰來算一卦,留下三文錢就好。”
聞言,黎上伸手向珊思:“給我三文錢。”
今兒刮的什麼風?陸爻跑出去大仰首望望天,太陽還是往西走沒往東啊…回到屋裡,將師侄從頭到腳打量一遍,兩手上提深吸口氣再慢慢呼出。
“這一卦,我一定給你算得精準。”
“就三文錢的事,也不用太準,一般準就行。”辛珊思從藤籃裡掏瞭三個銅子放到黎大夫掌心。黎上抱著神情嚴肅的黎久久走向陸爻。
“不用你動腿,我來。”陸爻沖上前,右手一張,左手在破命尺的明睛上一點。黎久久被尺子展開的聲勾去瞭眼神,黎上心裡想著事隨手一丟。
幾人湊到邊上,陸爻看著落定的銅錢,興奮地掐指算瞭起來,僅僅三息就給瞭話:“順心。”
“挺好。”辛珊思也不問黎大夫算的啥,手遮住黎久久盯著破命尺的眼,讓陸爻趕緊把銅錢跟尺子都收起來:“咱們上街。”
尺劍趕牛車走後門走,黎上一手抱著閨女一手牽著珊思散步似的往西去:“我剛問瞭今晚上的事。”
“今晚上什麼事?”辛珊思佯作正經地看向他。
“今晚上啊…”黎上擠向她:“你是不是忘瞭你之前說的話?”
“什麼話?”她說過的話可多瞭。
黎上低頭湊近她的耳,聲很輕:“我們試試。”
“花三文錢你就問這個?”辛珊思笑開,用力握瞭握他的手。
嗯一聲,黎上沖懷裡的姑娘麼瞭一下:“除瞭這個我沒別要問瞭。”
“怎麼就沒別的要問瞭?”辛珊思都服瞭他:“你可以問問米掌櫃可以問問…”一個身著籃緞身量不高的中年富紳從旁經過,她剛想繼續說,邊上的人停住瞭腳。
黎上望著那道略顯匆匆的身影。察覺身後沒瞭腳步,富紳眼一沉,方才揚起的嘴角落下。
“齊林。”黎上聞到他身上的香火味瞭。
富紳腳下不亂,像齊林這個名字與他全無幹系。辛珊思手摸向黎大夫的腰封,抽瞭兩根銀針出來,運力擲出,兩銀針直向富紳。
富紳也有察覺,猶豫著避還是不避,腳下露急。避,他未必能從閻晴手裡逃脫。不避,就他這身裝扮根本逃不過黎上的眼。齊林…黎上叫的他齊林?他悔極,不該走這一趟。當銀針逼近到尺內,身子本能避讓。驚覺,立馬逃。
辛珊思已經動作,雨後路上行人不多,她幾個翻身點足就追上瞭富紳:“哪裡跑?”
背後來風,富紳不由勒大眼,這閻晴的輕功比峨眉的封因都不差。一掌襲來,他無法再逃,轉身避過,反手攻向閻晴。
辛珊思左手抵擋,腳蹬向他腿肚。富紳急避,隻左手被扣。辛珊思不松手,僅僅數息,兩腿硬剛富紳四十餘腿腳,右手一次又一次地去薅他的帽。黎上抱著孩子沒上前。
“這是兩口子打架嗎?”一挽著籃子的婦人繞著他們走。辛珊思忍不瞭這個,一把將齊林甩出,又立馬蹬足追上。齊林還妄想順勢逃跑,辛珊思卻已到他身後,一把抓住他的帽和發,抬腿一踢。
齊林頭上一疼,還來不及反應,一股巨力重擊背後,人飛瞭出去。辛珊思兩眼盯著那顆光溜溜的腦袋,看著人撞塌瞭街角門面的墻,她走過去。
齊林頭破血流,全身的骨頭都似移瞭位,劇痛,他滾身掙紮著還想爬起來。辛珊思跨過亂磚,一腳踩上上身才離地的齊林,將手裡的發帽丟給他:“告訴我,用這副假面騙瞭多少人,才叫你這般得意,敢來我一傢跟前耍弄?”
被死死踩在地上的齊林,知道自己逃不瞭,嘿嘿笑起,嘴角流著血,已爬上血絲的眼斜望向上。
瞧著他那癲樣,辛珊思冷嗤一笑:“孤山…剛從黎大夫身邊安然走過時,你心裡是不是特別嘚瑟?看,黎傢的大仇人從你黎上身邊走過,你一無所知。”
齊林不再掩飾,笑意更張狂:“你可以殺瞭我。”
這嘶啞的聲裡帶著股有恃無恐,辛珊思輕蔑地看著他:“你以為我不敢?戚麟…”
張狂的笑僵住,齊林瞪著的兩眼微微縮瞭下。辛珊思欣賞著他這副模樣,輕聲細語:“今天我們走的西城門入的敘雲城,不知道城南那擂臺還擺不擺?要是還擺,明天我就去把那女婢也送走。”
齊林臉上的張狂有瞭裂縫。辛珊思彎唇:“有件事不知你得沒得到信兒,穆坤在閆陽城外那個什麼雁山被木偶埋伏瞭…”凝眉,裝作不忍回想的樣兒,“嘖嘖嘖,傷得可重瞭。”微微低下身,“戚寧恕不會就這一個兒子吧?”
齊林像看鬼一樣看著她,面上皮肉抽搐。這回換辛珊思張狂瞭,揚唇大笑。
“你…”齊林想叫她閉嘴,可身上那隻繡鞋在加重力道,讓他連氣都喘不過來。
笑夠瞭,辛珊思望向站在鋪子門口頂著一樣表情看著她的一大一小:“黎大夫,我嫌他臟,不想去扒他面皮。”
黎上溫柔:“那就別扒瞭。”
“好,”辛珊思雙目一凜,右手成爪:“給你閨女遮著點眼。”
黎上退後一步,把小人兒護到臂彎。
突來吸力拉扯頭顱,齊林眼珠子暴突,很快血滲出眶,緊跟著是耳鼻,忍受不住,他張嘴痛呼:“啊…”
躲在門後的掌櫃兩眼閉得緊緊,一聲慘叫後,一切歸於寧靜,僅僅三四息,膩人的血腥鉆進鼻。他不敢睜眼看,全身嚯嚯抖抖。
風笑挎著藤籃趕至,得瞭主子示意,進瞭鋪子看瞭眼被摘瞭腦袋的和尚,拽瞭櫃臺上的佈蓋在掌櫃的頭上,扶他往外:“我們出去說。”
“我的鋪子。”掌櫃都哭瞭。
風笑直接:“您開個價,我們買。”
“真的?”掌櫃兩眼一睜,一把扯下腦袋上的佈。
“真的。”
“不騙人?”
“不騙人。”
“不能壓價。”
“這哪能?”
第76章
聽著說話,辛珊思的腳終於離開瞭齊林的背,看著地上人的死狀,她一點不覺自己惡毒。黎傢上上下下多少人口,全被摘瞭腦袋,幾代經營被奪,他們的冤往哪伸?沒處伸,那就隻能以牙還牙,血債血償。
薛冰寕入內,提著的心落下瞭。剛那情況來得突然,閻晴姐又處絕對的上風,連黎大夫都不往近湊,他們幾個自也是離著點。離著點,孤山就拿不住他們做要挾。
牽唇自嘲,望著地上頭身分離的屍,暗下決定日後要更刻苦練功,她不想永遠像今天這般站在遠處。
“去把藤籃裡那張罪狀取來。”辛珊思道。
“好。”薛冰寕轉身就見尺劍。
尺劍手裡拿著的正是閻豐裡那張未寫完的罪狀,走進掃瞭眼堆滿各樣料子的鋪子,腳避著點血來到屍身邊。和尚發帽被摘,有光溜的腦袋做對比,貼在臉上的面皮就很顯然瞭。指摳摳邊,將面皮撕下。
上前幾步,薛冰寕見著真容,一眼就肯定瞭:“沒錯,他就是少林首座瞭怨的大弟子孤山。”
尺劍抬眼看閻小娘子,見她點頭,立時就將罪狀書折一折塞到孤山襟口。
經瞭這一出,辛珊思也沒心情再逛街瞭,轉身走出鋪子,看向黎大夫:“我決定去城南望望,若擂臺還在,那正好就著這身衣裳把女婢也送走。”
“不用去城南。”陸爻剛被個頑童撞瞭一下,然後手裡就多瞭個小紙團:“擂臺早撤瞭…”將皺巴巴的紙條遞向師侄媳婦,“咱們可以去別的地方轉轉。”
辛珊思接過,見著紙條上那朵小小的黑線花,不由露笑:“銀子使到位,消息來得都要快些。”靠到黎大夫邊上,“玉林街在哪?”
黎上輕輕拍著懷裡要睡覺的小姑娘,扭頭看向拐口:“這邊過去,走幾步就是玉林街。”
“那不是離你那很近?”陸爻都有點詫異,這孤山是故意的吧?
“近不好嗎?”黎上移步,在前帶路:“不近,我們怎麼能這麼快就遇上他、送走他?”孤山的心思不難理解,黎傢滅門可算是他一手促成的,這在他看來是足矣證明他大智的一起謀劃。故當他知道黎傢還有人活著,他的心不允許,開始躁動。這股躁動,他壓都壓不住。
風笑沒有跟著,與掌櫃談得差不多瞭,便笑呵呵地伸出右手。他說不壓價,這個“價”指的是市價,而非對方開什麼價他就給什麼價。
掌櫃也是通透人,伸手過去掰瞭下指:“就你傢主翁那手段,我也不敢胡來。”
“是是。”風笑笑瞭。敘雲城這個地兒的門店,還帶後院三間屋,八百五十兩銀子的價不高也不低。又看瞭一眼那鋪子,地方不小,前墻倒瞭,剛好拆瞭重新起,開個小藥鋪正正好。
“因著處街角,我傢鋪子後院是這條街上最寬敞的。一點不誇張,您若不信可以去各傢鋪子走走。”就是這地界不昌盛,他在此賣佈賣瞭七年瞭,一年不比一年。
在鋪裡收拾的尺劍,聽到這話便往後院去瞭。後院如掌櫃所言,確很寬敞。說是三間屋,其實有三間半,那半間是廚房。正屋屋梁挑得也高,角落還有口井,住一傢人是舒舒服服。
孤山的住處很好找,玉林街燕舞巷子第四傢。燕舞巷子總共住瞭七戶,從頭數從尾數,他都是第四傢。門鎖著,陸耀祖用刀背一別,鎖就開瞭。院子很簡單,進門就可一目瞭然。
坐北朝南三間屋,拐著個小土坯廚房。巴掌大的菜園裡沒種菜,種瞭株菩提,菩提長勢還挺好。黎上湊鼻,空氣中夾雜著微末香火氣,他點首:“就是這處。”
陸爻將院門帶上,左手背到後,隨叔爺和薛冰寕走向正屋。辛珊思伴在黎上身邊,黎久久已經睡著。
正屋裡還供著佛主,薛冰寕冷笑兩聲都想掀瞭那供桌,一腳踢開破佈蒲團。陸爻不跟佛主客氣,查完供桌上的香爐、果盤,伸手向佛主拿著的那本小小經書。經書還沒有他半個巴掌大,應該是自己特制的本。
封面是《楞嚴經》,第一頁是經文第二頁也是…翻到第十頁,內容變瞭。陸爻露笑,瀏覽瞭開頭,確定故事主人翁是狀元郎便合上瞭,轉身將它遞向叔爺:“又一本話本。”
陸耀祖接過也不看:“繼續找。”
繡鞋裡,薛冰寕腳指頭摳瞭又摳,感覺有些不對,目光盯著落在墻下的那破蒲團,抬腿過去。蹲下身,撿瞭蒲團用力一撕。刺啦一聲,佈破瞭個大口子,露出瞭窩在裡的草。小心地將草扯出,搖搖手裡的破佈,察覺到異樣的晃動,雙目錚亮。
陸耀祖見丫頭五指成爪,立馬叫住:“紙張經不得你那樣抓,細致點拆。”
“也是。”薛冰寕笑笑著收爪,扯著補丁的邊緣:“老爺子,您能用刀幫我劃一下嗎?”
“可以。”陸耀祖一點不覺委屈他那價值好幾百金的寶刀。
邊口劃開,薛冰寕稍使點力一扯,一張折得跟補丁一般大的銀票無處躲藏瞭。
陸爻見瞭,抽瞭抽鼻,咽下辛酸與嫉妒,一把抓向尺餘高的佛像,用力…佛像微微不動。另一隻手也過去,他再用力,終於將佛像搬瞭過來,當真是實沉沉。拿近細觀,似鎏金但這重量…他腳退後,兩手一松,佛像掉地,底座摔變形瞭。
看他這般,陸耀祖都急,把刀往腋下一夾,上去就在佛像身上摳個洞,見裡面黃澄澄的,眼都笑瞇瞭:“鎏金裹著真金。”
發財瞭,陸爻傻笑:“這輩子就沒這麼走運過。”
薛冰寕不饞,她從四個補丁裡搜出瞭兩千兩銀票。辛珊思與黎上查過瞭院子,進瞭屋,見三人都高高興興的,便知收獲不少。眼掃過屋,她往裡間去。
黎上見薛冰寕丟瞭破佈轉向別處,他則上前,蹲到瞭那堆草邊。懷裡的小人兒裹瞭裹嘴,撅動瞭下,沒有醒。指撥瞭撥草,揀起根略粗的草管子,都不用捻,他就揚瞭唇。
“珊思,我們給一界樓的錢又回來瞭。”
聞言,辛珊思枕頭也不拆瞭,拎著走出裡間。薛冰寕、陸爻、陸耀祖三人皆盯著黎上挑揀草桿子,一臉的復雜。辛珊思來到他身邊蹲下,把破佈枕頭丟在一旁,撿瞭根草桿子小心撕開,小紙卷露出。觀紙卷的顏色,不用展開看,就知是金票。
“我不眼紅。”薛冰寕笑起,抬手捂住眼。
連枕頭一塊拆瞭,黎上、辛珊思兩口子一共翻得一萬三千金票。陸爻閉眼,念起《清心咒》。陸耀祖對黎上更是高看,再想之前齊林的暴露,這般敏銳至極的人,戚傢絕非他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