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珊思收起金票,跑出去把手洗瞭洗,回來抱過閨女:“我覺得還是讓你來搜屋比較好。”
空出手的黎上,隨便選瞭塊磚開始敲,敲完墻再查地,地查完看房頂,屋裡的每一件物能拆的拆,動作十分嫻熟且迅速,看得陸爻、薛冰寕一愣一愣的。
僅僅兩刻,供桌上摞瞭一堆值錢玩意,有碧璽珠串有羊脂玉佩有紫東珠,還有一顆從燈籠裡搜著的夜明珠。辛珊思笑得眼都成縫瞭,會藏東西的人就會找東西。
“你…”陸爻羨慕:“肯定不止拜瞭一個師父吧?”白前能教他這手藝?
黎上找瞭個佈袋子,將供桌上的東西收起,查這屋裡最後一件物。指在供桌面上細細地敲,咚咚咚…沒發現不對,又摁瞭摁。
“孤山能在此藏這麼多金銀和珍寶,說明這裡不是他的窩點就是他經常來的地兒。閻豐裡的隨從說方闊在抹除一些痕跡,那孤山能活到現在,除瞭身份特殊外,他手裡會不會還握有方闊的一些把柄?”
薛冰寕撓頭,人跟人是真的大不同。見黎大夫將桌放倒,她還以為要拆桌,忙上去幫忙。隻走到邊上正欲動手,又見人從桌腳上拽下截寸長的…桌腿。
辛珊思看瞭眼少瞭一截的桌腿,湊到黎大夫身邊。黎上掂瞭掂這截桌腿,將它丟到地上,抬腳一踩。咔一聲,那小截桌腿就扁瞭。
“木頭裡掏洞,還用蜜蠟封一下!”陸爻蹲身,撥去碎木塊,取瞭藏在裡的小紙塊出來,慢慢地拆開,當看到紙上內容,他眉都挑高瞭:“六六…六十萬金。”仰望師侄,“借據。”
黎上抽過紙,看清借款人和落款,他面無表露,遞給珊思:“收好,說不定還能要回來。”
這回不用黎大夫親自動手瞭,薛冰寕三兩下把剩下的三個桌腿全給拔下來,踩一踩。
“戚贇寫給黎傢的信。”陸爻驚喜,又去查另外一封,更是喜出望外:“黎傢給戚寧恕的信,戚寧恕直接在信下回的話,說明軍中確實緊張,是他派米粥上門懇請襄助的。”
“他在黎傢的信下回信,是為瞭讓黎傢確定他收到瞭黎傢的信,以便消除黎傢的懷疑。”辛珊思冷聲。六十萬金,方闊可真敢開口。
最後一封有些厚,陸爻穩住手,拆開發現有三張紙,不是信。前兩張是手抄的經文,有落款,方闊。剩下那張,是寫豪富滅門的手稿。
黎上瞟瞭一眼:“這是為比對字跡,借據上有方闊留字。”
“收…”辛珊思雙目突然一緊,轉頭看向門外。陸耀祖丟下小經書就閃瞭出去,連門都沒走,直接翻墻而出,揮刀逼退殺向尺劍的大和尚。尺劍擋在風笑跟前,嘴角流著血。大和尚腦袋上燙瞭十二香疤,身後站著規規矩矩的花癡和尚。
“落葉刀陸耀祖?”見到這位,大和尚有意外。
花癡頭垂得低低的,心裡在罵自己做什麼要領師叔祖走燕尾街?不走燕尾街,就不會聽說有和尚被殺。沒聽說有和尚被殺,他師叔祖就不會發現被殺的是孤山。
不是吃裡扒外,相比孤山,他更信黎上和閻晴。這兩位一個性子,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難為你還記得老夫。”陸耀祖現在最不喜見的就是光頭,這一來還來兩個,他冷哼:“二十餘年沒見,差一,你還是那麼蠻不講理。”
差一正滿腹怒氣:“他們殺瞭我少林弟子。”
“不是他們殺的…”辛珊思空著懷走出,看瞭眼尺劍和還挎著藤籃的風笑,然後直視大和尚的怒目,來到陸老爺子身邊:“孤山的腦袋是我擰下來的。”
“你…”大和尚碩大的金剛珠串一拉,就要動手。花癡硬著頭皮,從後一把抱住他的腰:“師叔祖,您先別急,閻夫人絕非濫殺無辜的人,您先聽她解…”
“聽什麼解釋,你個逆徒放開我,我今天不讓她給孤山償命,明天她就能欺上少林。”差一一甩兩甩,沒把花癡甩出去,氣得臉都發脹。花癡死死抱住:“閻夫人,您快說您為什麼要殺孤山?”
“還是我來說吧。”黎上抱著被吵醒有些鬧嘴的黎久久,走出院子。風笑平穩瞭氣息,立馬把藤籃塞給尺劍,伸手去將小肉團子抱過來。探瞭尺劍的脈,黎上讓他進院調息。
您倒是快說呀,花癡又被一甩。
“二十年前坦州黎傢遭滅門…”黎上越過珊思,站定在差一兩尺之地:“起於少林的兩位僧人。”
什麼?花癡驚愕。差一也不動瞭,脫口否認:“不可能。少林戒律森嚴,門人個個…”
“那方闊為什麼被放到雪華寺去?”黎上一問就堵住瞭差一的嘴。花癡頭往師叔祖身後縮瞭縮,他也是少林之恥。
不可能啊,差一不敢相信,但對著黎上那雙冷冽又平靜的眼,他又說不出反駁的話。黎上牽唇:“我黎傢兩百零九口,全被擰瞭腦袋,你說我這仇該不該討?”
差一說不出讓人放下的話,畢竟自己剛為瞭一個少林弟子也要人償命來著。
“叫你撞上也好。”辛珊思道:“孤山的襟口塞著張紙,你帶他的屍身回去釋峰山轉告瞭一,黎傢遭滅門的事,少林不給個交代,我們就自己來。”
“你們可有證據?”差一一把扯開花癡還抱著的手。
“證據不充足,我不會殺孤山。”辛珊思見這大和尚暴躁是暴躁瞭點,但品性還過得去,不吝嗇地給個提醒:“孤山,俗名戚麟,並非齊林亦不是出生在靈廣縣。”
不管師叔祖信不信,反正花癡是信瞭。人傢都把根底報出來瞭,孤山肯定死得不冤。差一喉間滾動瞭下,面上沒瞭怒意多瞭凝重:“兩個僧人,還有一個是誰?”
不是明擺著的嗎?花癡小聲點道:“方闊。”
黎上聽到瞭:“方闊喬裝成米掌櫃,假借他人之名,向黎傢借六十萬金…”
不止花癡,連差一都倒吸一大口氣,六十萬金!
“黎傢向人確認,他假借的那人恰恰好心懷不軌。”黎上斂目:“方闊將借得的六十萬金藏於少林,被孤山盜瞭。去絕煞樓掛牌的人是孤山,帶人滅黎傢門的也是他。你說我這賬該不該找少林算?”
該,花癡幫理不幫親。要換他,他也是不死不休。差一是真沒想到方闊、孤山膽子如此大,六十萬金啊!猶抱著一絲希望,他又問:“都有證據?”
黎上不遲疑:“有。玉面判君閻豐裡查的最後一起事,就是黎傢滅門案。他是先被方闊傷,再被魏舫領百鬼殺害的。”
又多瞭一條人命,差一咬牙,不願再留,豎手道一聲阿彌陀佛後便轉身急急返回燕尾街角那傢鋪子。花癡雙手合十,拜謝幾位沒像他師叔祖那般急著動手,退後三步,趕緊去追人。他得把那祖宗送到釋峰山下才行,不然不放心。
看人走遠瞭,黎上蹙眉:“我們一會就啟程去看地,看完去東林…”
“暗市以後再去。”辛珊思打斷他的話:“我們先趕去黃江,把黎傢的東西撈上來。”
黎上轉身,看向走出院子的陸爻:“你算的卦不準。”他們今晚除瞭黎九瑤小姑娘,都沒的睡。
第77章
陸爻一時沒反應過來還愣瞭下,待回過味直接搖頭:“不可能。”從出瞭門到現在,他哪件事不是順心而為哪件事辦得不順心?
看黎大夫那樣兒,辛珊思卻笑瞭:“是不太準。”不過三文錢的卦,也別指望太多。
見兩口子這般,陸爻較起真瞭:“你說你問的什麼事?”扯住從旁走過要進院的黎上,“若真不準,我一定把三文錢退給你。”
“我少你那三文錢。”黎上拖著人進瞭院。聽著聲,坐簷下調息的尺劍收功睜開眼,回視看來的主上,爬站起:“我沒事。”
“小尺子都是為瞭護我,才叫差一的金剛珠掄著一下子。”風笑愧疚,懷裡的小人兒吱吱嗚嗚的也不甚痛快。
護你不是應該的嗎?在尺劍心裡,風笑就是他親叔。
“差一被花癡拖著,他那一下子沒傷著我什麼。”手掰開唇口,他指指嘴裡:“但我自個咬的這下子確是很重,肉都快掉瞭。”
風笑湊上去瞧瞭瞧:“一會回去給你抹點藥。”
“把東西帶上,咱們走。”黎上上前抱過閨女:“你去給譚老送個信,讓他找人把那剛買的鋪子重修一下。”燕尾街、玉林街多的是營商人傢,街角鋪子賣佈不行,但開醫館、藥鋪卻很好。
“好,我這就去。”風笑快走出幾步,又回頭望向閻小娘子:“鋪子東傢隻拉走庫房的貨,擺在外的佈匹都折價賣給咱瞭。”
辛珊思眼一亮:“行,一會我們走那拖。”佈這種消耗品,再多都不嫌。
站在院門口的陸耀祖,隨風笑一道。陸爻沒找到佈袋子,隨意拿瞭件孤山的僧衣將他的金佛包裹。尺劍看他兩步一停,伸手將那金佛拎過來。薛冰寕把廚房掃蕩個遍,連兩口鍋都拿走。
牛車還安穩地停在燕尾街角。鋪裡已不見孤山的屍身,大概是因死瞭人,門口雖圍著不少百姓,但無一敢入內。幾人將佈匹才搬上長板車,風笑、陸耀祖就領著一老三中年來瞭。
有百姓大著膽問:“是要重開百草堂嗎?”
黎上讓尺劍把鑰匙給譚老,回話:“這鋪子沒法租給人,得整一整,整完後要幹什麼營生再看。”向圍觀的人拱瞭拱手,便走向牛車。
回瞭宅子,辛珊思趕緊抱著嘰嘰歪歪的閨女進瞭正房裡屋。等小東西吃飽睡著,驢車已經停在大門口瞭。一行人趕在日落時出瞭敘雲城,直奔北,到五十裡外的望舒山都過子時瞭。
臨近中秋,月特別亮。望舒山五十餘丈高,坡還斜。雖處晚上,但還是能看出山上樹木茂盛。陸爻望著東南邊那一大片荒地點瞭點頭,腳下用力。
“這地方不錯,就是土層松。”黎上又往前走走,壓瞭壓腳,一樣的。
相較前兩地,辛珊思對這塊還是挺滿意的。土層松,問題大也不大,地基夯得好,房子下沉的問題能改善許多。
“崇州盛冉山那片,你們有誰去過?”
“我。”陸爻雙手抱臂:“十好幾年前,我與遲兮路過那。那邊啥都好,就是盛冉山上的野獸常往下來,特別是狼、狼群。”
這些他們倒不怕。辛珊思內心裡還是傾向偏北地,她真的很喜歡雪天。
地看完,他們撿瞭些柴回來,架上火,將白日裡從孤山那搜來的半袋面拎下車。泡些菜幹切碎,炒十來個雞蛋,合著拌一拌,烙餡餅吃。吃完,火也不滅,都上車歇會。
夜明珠已經用上,微光下窩籃裡的小人兒睡得香甜。辛珊思輕巧將她抱出,黎上把窩籃吊到車頂,一傢三口躺在車底板上。中間夾著閨女,兩人相視笑著。
黎上頭靠過去,小聲道:“陸爻算得也不是不準。我是很想很想…”抓起她放在女兒小肚皮上的手,“但心底裡又希望有紅燭見證。”
“不用過多糾結,我們日子還長著,不爭這一朝一夕,順心順意就很好。”辛珊思歡喜他的真摯與坦誠,亦非常珍惜,親吻他的唇角他冒瞭硬茬的下巴。
松開珊思,黎上手插到黎久久身下,將她托起,身平移過去,把小肉團安置在自己胸口上睡,再攬住媳婦,人生完美。
沒歇多久,東方就露白瞭。陸耀祖起身,查檢瞭火堆。各人洗漱後,便趕車上官道。
方闊是兩天後抵的敘雲城,聽說一個和尚假扮成地主老財卻遭仇傢一眼認出被殺瞭,大驚不已,急往玉林街孤山在敘雲城的居住。見滿屋亂糟糟,他心跌落谷底,踩著碎木塊踉蹌地走向倒在地的供桌。
望著空空的佛臺,他總瞇著的一雙老眼慢慢撐大,露出瞭左眼眼尾下的一點烏,腮邊松弛的皮肉抖動瞭下,終沒壓住火一腳踢向供桌。供桌嘭一聲撞倒佛臺,支離破碎。
他就養兩天傷,少盯瞭幾眼,人沒瞭。沉靜稍稍,轉身疾走。黃江,他要去把黃江底的東西移走。百草堂的東傢殺的孤山…黎上閻晴怎這麼快就查到瞭孤山?他們到底查出多少瞭?孤山藏的借據,是不是也落他們手裡瞭?又是誰把差一引來的敘雲城?
越想,方闊身子越寒。二十年瞭,自黎傢滅門已過去二十年瞭,為什麼就不能放過他?
他隻是寫瞭一本話本,滅黎傢門的不是他,是順勢而行的戚寧恕。要怪就怪黎上的娘,若非她嫌貧愛富,借口戚寧恕考武科之事退親,戚寧恕又豈會…豈會做得那般絕?
因果而已,全是因果,與他何幹?他又沒想過能從黎傢借到銀子,況且借來的那些銀子,他一文都沒花用。
二十年,他擔驚受怕瞭二十年!
黎上一行起早貪黑地奔走瞭三天半才到璜梅縣。一刻不緩,尺劍買瞭漁網,和黎上打扮成漁夫,上瞭薛冰寕租來的小船。薛冰寕不太熟練地劃槳,將他們送到地方。
兩人脫瞭鬥笠就帶著網和麻袋下水瞭,位置正確,下到江底很快就找著瞭沉船。黎上查人骨,尺劍將麻袋裡的東西掏出,開始把箱裡的珠寶裝袋。將將裝滿一袋,兩人上浮換口氣,再下江底。
不遠處,坐在渡船上的男女老少在看著,都說他們是窮瘋瞭。船夫也罵瞭兩句,璜梅縣這的江深處有十來丈,淹死過多少人,咋就不長記性?
上下四回,黎上查完人骨,開始拿麻袋同尺劍一道裝珠寶。一個時辰後兩人上瞭小船,薛冰寕劃槳往下遊去。驢車就停在一裡外的灘地上,辛珊思抱著閨女正站在江邊等,見他們回來,不禁松瞭口氣。
上瞭岸,黎上看他姑娘盯著他瞅,往近湊瞭湊,將垂落額頭的濕發撓向後:“你不會是不認識爹瞭吧?”
黎久久哈一聲,認出來瞭,小小的身子向她爹歪去。辛珊思把她攬回頭,催促黎上:“江邊風大,快去把濕衣換下來。”
“好。”黎上在他姑娘的小肉臉上嘬瞭一口,走向驢車。開瞭車廂門,就見折疊擺放在窩籃裡的衣裳,不由彎唇回頭看珊思。
尺劍換好衣裳,下車就比劃起:“太多瞭,帶去的五隻麻袋都裝滿瞭,船周邊還沒摸。”
守在小爐邊的風笑,拿碗倒薑湯:“晚上我和你們一道下去摸。”
“不用您,我去,您給我們熬薑湯。”薛冰寕拿瞭銀子,叫上陸老爺子:“有個集離渡口不遠,我們趕牛車去買些吃食。”
“行,”辛珊思送兩步:“小心點。”幾天沒進城沒進鎮,米面不缺,但菜真的快沒的吃瞭。好在撈完江底的東西,他們也不用再趕什麼,可以恢復到以前的不急不慢。
黎上沒冠發,隻用根帶子將發綁瞭一下,下瞭車走到珊思身邊:“江底十二副人骨全部被扣在船上,你猜扣他們的線是什麼線?”
“不是銀線嗎?”辛珊思看著他。黎上把往他這歪的小人兒抱過來:“是銀線,但又不是普通的銀線。我們都見過。”
他這麼一說,辛珊思立時就想到瞭:“木偶線?”
黎上點頭:“就不知這線是方闊從西陵方傢得的,還是西陵方傢從方闊這得的?”
“人傢是日行一善,方闊卻是日多一罪。”辛珊思冷嗤:“那些人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