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是死於千機伏魔手。晚上我們把它們都撈上來,裡頭有兩副相對完整。我們辨識不清,也不用為難自己,讓風笑找幾個人將它們都送去少林。”
這主意不錯,辛珊思笑瞭:“算計著時日,差一大和尚應已帶著孤山的屍身回到少林瞭。”
“差不多瞭。”黎上貼貼閨女,釋峰山離敘雲城並不是很遠。
差一是將將抵達釋峰山,花癡想上山給師父磕幾個頭卻又有些怯,也不知那老和尚樂不樂見他?
身後人駐足,差一急哄哄:“快點走。”
花癡猶豫再三還是將背著的□□佈袋放下:“師叔祖,您還是自己帶孤山上山吧,弟子沒臉見方丈和圓成大師。”
足下一停,差一回頭,兇樣吼道:“你再沒臉,也比瞭怨領出的混賬好。”肥頭破戒歸破戒,至少沒去哪個豪富傢裡借幾十萬兩金,也沒滅人一門。回釋峰山的路上,他背後不斷往外滲冷汗。幸虧啊,幸虧方闊沒坐上主持,不然有個二十年,少林肯定是完徹底瞭。“快點走,我沒空在這給你化心結。”
見祖宗快惱瞭,花癡不敢再廢話,理瞭理身上的僧袍,背起麻佈袋跟上。
差一是少林高僧五裡唯一的弟子,輩分比方丈瞭一還要高上一輩,在少林威嚴重,隻少管事。上瞭釋峰山,抓住個清掃的小沙彌,讓他去叫方丈和戒律院掌院來。
小沙彌都快跑沒影瞭,他又忽想起漏瞭個人,嚷道:“把瞭怨那老昏聵也叫來。”這一嗓子,半個釋峰山都聽見瞭。
等瞭一、瞭怨、戒律院掌院空守以及花癡和尚的師父圓成到瞭大雄寶殿,差一正跪在殿中念經。花癡跪在他後,雙手合十,十分莊重虔誠。幾人看瞭眼血污的麻袋,同轉身向佛主:“阿彌陀佛。”
捻珠的指停下,差一心火還在燒,他站起身踢踢花癡:“去把袋裡的東西倒出來給你師伯、師父、師叔瞧瞧清楚。”
“是花癡又惹什麼禍瞭?”圓成隻五尺高,站在肩寬身高的瞭怨身邊,顯得尤其矮小精瘦。
花癡把裝在麻袋裡的屍身倒出,也不管滾走的頭顱,往地上一跪:“師父,不是弟子。”
“孤山?”瞭怨低頭看清滾到他腳尖前的頭顱,臉一沉,怒問:“是誰?”
“別問是誰,人傢遲早要找上門。”差一繞著這四個年歲不比他輕的師侄轉瞭一圈打量瞭一圈,最後站定在方丈瞭一跟前,幫他理瞭理袈裟。
瞭一惶恐,豎手行禮:“師叔,弟子有愧。”聽這位的話音,孤山是在外胡為瞭。身為少林方丈,他有責。
“你是有愧。”差一看過他又望向瞭怨。瞭怨被他這一望,才生的怒火一下熄瞭,豎手俯首不敢吭聲。
“你不是問誰殺的孤山嗎?”差一痛心:“是黎冉升之子黎上與妻閻晴殺的。”
什麼?瞭一抬眼:“黎冉升?”
“你們一個個醉生夢死…”
“弟子不敢。”四人齊聲。差一指指這個又指指那個,最後指定空守:“你…快點派人去把方闊抓回來。”
“方闊?”空守不解:“他歸雪華寺…”
“雪華寺誰管得瞭他?”差一氣得頭頂都冒煙瞭,扯瞭空守往前一推:“趕緊去。”哭腔都出來瞭,“坦州黎冉升一傢二百多條人命,還有閻豐裡都是這兩害死的。苦主都拿著證據瞭。”
幾人色變。瞭一眼都瞪大瞭:“這…這怎麼可能?會不會是弄錯瞭?”
“弄錯個屁。”差一吼道:“孤山的腦袋是閻晴親手摘的,敘雲城滿街的人都看見瞭。”沖到屍身邊,“你瞧瞧他身上的衣服,發呢?”扭頭找發,不見蹤影,俯身拽瞭麻佈袋,將被血黏在袋子底的發帽扯出來,扔向瞭怨,“一個和尚打扮成這樣,不是幹見不得人的事要幹啥?”
早留意到孤山衣衫的圓成,向佛主一拜,轉身道:“師叔,我們換個地方說事。”
“換哪去,就在這。”差一眼眶泛紅,見空守還杵著,更是火冒三丈:“方闊喬裝打扮,假借他人名義向坦州黎傢借瞭六十萬金。他假借的…”將黎上的話復述一遍。
瞭一吞咽,遲遲無話。空守不再站著不動瞭,疾步出寶殿回戒律院。圓成將師叔的話回味瞭兩遍,移目向跪著的花癡。花癡留意著,見師父看來,忙叩下首:“弟子叫師父焦心瞭。”
焦心不怕,圓成豎手:“阿彌陀佛。”
差一緩口氣,轉頭向瞭一:“黎上閻晴讓我給你帶句話,黎傢滅門的事,少林不給個交代,他們就自己來。”
這怎麼交代?六十萬金!少林庫房都沒這麼多,瞭一眉緊鎖:“證據呢?”
“證據充足。”差一覺跟他說話都費勁:“人傢把孤山的真名,不是靈廣縣人都說出來,你不會還以為他們就隻知道這些吧?”
瞭一捻起佛珠,沉靜瞭幾息,問:“照師叔看,這事當如何解決?”
他又不是主持,但這事他也確實想瞭一路。差一兩手一抄:“如果人傢拿出借據瞭,確定方闊是向黎傢借瞭六十萬金。方闊若掏不出來,少林是肯定要掏的。”
瞭一提氣,不敢反駁:“如果能拿出證據,少林確是該擔監察不嚴的責。”
“方闊是少林僧人,還差點坐上方丈位,你一句監察不嚴就想把事給糊弄過去瞭?少林的清譽還要不要?”差一口沫橫飛:“黎傢兩百零九條人命,是孤山帶人殺的。不管他背後站的誰,孤山在少林長大是眾所周知。
身為少林方丈,你現在該做的不是想著推卸責任,而是應竭盡全力追查二十年前黎傢滅門案,查出方闊是打著誰的名向黎傢借銀,孤山又是誰傢安插在少林的奸細,當年他又是領的誰去滅黎傢的門?黎傢的六十萬金還能不能追回?最後…”換口氣,“把少林排查一遍。”
圓成豎手:“師叔說得對。黎上過去少在江湖走動,但就白傢下場和關閉百草堂來看,此人心思縝密心機極深。再說閻晴…”心情復雜,“這位絕對比她師父寒靈姝狠辣得多。少林若給不瞭合理的交代,兩人要是逆反,咬定以命償命,濫殺少林僧人,少林也無處說理。”
殿內靜寂。許久,差一嘆氣:“閻晴是當街扯下孤山發帽的,我估計用不瞭多久,外頭就都知道少林首座的大弟子喬裝擾世俗的事。”
戚麟?瞭一想到一傢,這傢跟黎冉升之妻還有頗深的淵源。可那人已經死瞭二十年瞭,有可能嗎?
差一已經不想再跟他們在這浪費時間瞭:“我去孤山的屋搜搜,看能不能搜出點什麼。”
天黑後的黃江,瞧著有些可怖。辛珊思一行將車趕到渡口附近。黎上、尺劍、薛冰寕下水,風笑、陸爻坐在小船上等著,陸耀祖守江邊。辛珊思盤坐於車廂頂上,警惕著四周。
很快薛冰寕帶著根繩頭沖出水面,風笑抓住繩,陸爻穩住船。江底的尺劍、黎上察覺繩牽動,便推麻袋往上。一袋上船,接著下一袋。小船裝瞭兩袋,就不能再裝瞭,往岸邊送。
麻袋上岸,陸耀祖搬瞭放到牛車上。等珍寶、人骨都弄上來瞭,風笑去熬薑茶,陸爻則腰上綁瞭小佈袋下水。四人一直摸到快子夜才上船,換瞭衣裳,他們便離開瞭璜梅縣渡口,往崇州方向去個幾裡,停車歇息。
第78章
翌日天麻麻亮,幾人就已起身。八月中下瞭,又處偏北地界,清早還有些涼。尺劍、陸爻生瞭火,將昨夜裡四人在江底摸的東西都倒在火堆邊。
見裡面還有幾個蚌,薛冰寕都樂:“一會把它們破開,刮瞭肉出來燒湯就餅子吃。”
“你還別說,蚌肉燒湯可鮮靈瞭。”風笑去拿隻小盆來,用匕首一個一個將蚌破開。
黎上洗漱好,去驢車邊抱瞭吃飽睡足的黎久久,走向火堆。黎久久奶聲奶氣地啊一聲,尺劍立馬抬起頭:“久久,你都醒瞭?”
陸爻見小傢夥加衣瞭:“早上好呀,久久。”
回聲噢,黎久久小手往嘴邊去。黎上盯著她,見小肉爪子到嘴邊瞭出聲教訓:“你才吃飽又餓瞭嗎?”撥開小爪子,“一肚子的奶好不容易吃進去的,你再摳吐出來,對得起你娘對得起你吃奶費的勁兒嗎?”
在幾步外草叢邊刷牙的辛珊思,聽瞭都發笑。不怪黎大夫,黎久久爪子雖小但她指長,已經把自己摳吐幾回瞭。
小東西對著她爹那張嚴肅的臉有些繃不住,小嘴往下癟嗚嗚起來。黎上臉一放柔,她也跟著笑起,兩眼水靈靈,湊不夠一滴眼淚。小精怪,黎上疼寵地蹭瞭蹭她的小肉臉。
一堆的黑污零碎裡,有小半是碎石碎木碎骨碎貝殼等,剔除這些剩下的都是好東西。二兩一個的金銀錠子就有三十七錠,大拇指頭大的紫東珠七顆,拳頭大的和田玉籽料三塊…
“這個是…”薛冰寕拿著個塊似方非方的石,指甲刮著石上的泥污,好一會才確定:“印章。”上好的雞血石刻的,章上還趴著個獸鈕。頂著幾人的目光,她凝目瞅瞭許久,念道:“蔡濟民。”
“蔡濟民?”風笑錯愕,看瞭眼主上,伸手向丫頭。
“蔡…濟?”陸耀祖擰眉:“汝高蔡傢嗎?販牛馬驢倒賣皮子,還精於做弦做繩索的那大戶。”
“是那傢。”黎上聽到腳步,扭頭看珊思:“二十年前,孤山在絕煞樓掛的十一塊牌裡,有蔡傢一塊,殺的人正是蔡濟民。”
“蔡濟民是蔡傢當時的傢主。”風笑翻看著印章:“二十年前在外出會友的路上被殺。”
辛珊思端著杯溫水,見閨女小嘴張開往她這湊,她也大方讓小人兒喝一口:“照理黎傢被滅門時,蔡濟民應早死瞭。”
尺劍眨瞭眨眼:“會不會是假死?不然誰會揣著他的印章。”
“肯定不止他的。”陸爻以為那十一傢應是早與戚傢勾連,小樹枝繼續撥地上的一小堆東西,很快找著一半截指大的小黑塊。尺劍立馬撿起查看,用指甲剔瞭十來息才道:“是印章,何珖。”
“隴西大地主何傢,何珖也在掛牌上。”風笑拿過印章確定小尺子沒看錯,眉緊蹙:“何珖被殺後,何傢開始在隴西鋪糧鋪,前年還跑去瞭江南。”
“這個。”陸爻又撥出一塊小石。
“孫釗。”
“守山人貢川孫傢,這位也是掛牌上的人。”
“還有一個。”小堆東西撥完瞭,陸爻丟瞭樹枝。尺劍撿瞭石,拿著閻小娘子剛遞來的針剔著泥,幾息後抬首:“宋擎雲。”
“點水輕雲槍裕陽宋傢,同垚軍城姚傢一般,他傢也出過將軍。隻相較姚傢,他傢的那位將軍沒打過什麼仗。”黎上突然不想把人骨送去少林瞭:“再找找,若無遺漏,一會我們再下水一趟。十二具人骨所在的位置,我還記得。”
看著風叔拿著的四塊印章,薛冰寕又想罵人瞭:“所以他們都是假死?”
“這個還不能確定。我們隻是找到幾塊印章,又不是拿住人。”辛珊思將杯裡的最後一口茶喝完,把杯倒過來給她饞閨女看:“不過這些印章,跟黎傢的珍寶在一塊,多少會引人遐想。
另外,閻豐裡是知道方闊殺人沉船的,但他的隨從卻沒提及掛牌上的人假死之事。是閻豐裡不認識那十一傢的傢主嗎?肯定不是。”
“方闊不可能白日裡殺人沉船。”陸爻下過江底,切身感受過:“泡水幾個時辰,人就發脹,江底再昏暗,閻豐裡認不出很正常。”
“別說閻豐裡,我估計方闊都沒能認出。”陸耀祖道:“但凡把人認出,他除非傻瞭,不然不會殺他們沉船。這是人贓並獲啊!”
“也不一定。”辛珊思道:“方闊要的是把自己從黎傢滅門事裡清清白白地摘出來。可自黎傢借銀的又確確實實是他,他撇不清,便想著滅口,以最快的速度將事深埋。那時候的他,一定是覺黎傢的人已經全死瞭,隻要風頭過去,黎傢就會被人淡忘。至於閻豐裡,可能是真沒認出。”
“閻豐裡水性不是很好。”黎上聽潭中河肥大山提過一嘴:“他下個小河小湖沒事,但像潭中河那樣七八丈深的水,就有些勉強。沉船的地方,離河面得有十丈。”
那就解釋得通瞭,辛珊思凝眉:“方闊不會是知道這點,才故意將船沉到璜梅縣這的吧?”
也不是沒可能。黎上讓他們都把手洗洗:“吃完早飯,我們就回璜梅縣渡口。”
風笑看瞭看印章,決定還是不將它們洗刷幹凈,跟陸爻、尺劍、薛冰寕說:“金銀歸你們,小玩意我收攏起來。”
薛冰寕一點意見都沒,她是個俗人,東珠啥的哪有金銀放在身上實在?
早飯很簡單,河蚌肉切一切跟雞蛋燒鍋湯,將昨天買回的肉包子熱一熱。沒等他們吃好,路上就有行人瞭。牛車上的麻袋早風幹瞭,沒人會想到裡頭裝的是價值連城的珍寶。
吃好飯,拾掇一下,驢車調頭返回,停在璜梅縣渡口。薛冰寕劃船,帶著尺劍、黎上到江中央。這回是有目的性地找,三人入水,上下十幾趟才靠近船。黎上、尺劍一人一邊,同時發力離水上瞭船,尺劍再拉一把薛冰寕。
不同於昨日,今日渡船上的男女看他們的眼神裡多瞭絲佩服。有一兩機靈的還嘟囔,這黃江底是不是藏寶瞭?
“要不你們替咱下去看看?”
“俺可沒那本事。”
坐在轅座的辛珊思聽著幾人嬉笑,眼望著靠岸的小船。陸耀祖牽牛調頭,陸爻趕驢隨後。
濕淋淋的黎上身姿依舊,不等走近就朝看來的珊思頷瞭下首。薛冰寕拎著個佈袋子,等一腳拴船的尺劍。
不多會,驢車駛離渡口,這次他們再沒回頭。黎上換瞭衣服,在車廂裡陪他姑娘玩瞭一會,就欲出來換珊思。辛珊思卻是想等他發幹:“我又不是什麼嬌弱人兒,趕會車怎麼瞭?沒你在身邊的時候,不都我自己來?”
“可現在是我在你身邊。”黎上靠她背上,一手晃著窩籃。
辛珊思沒挪屁股:“章都找著瞭?”
想岔開事瞭,黎上彎唇:“找到瞭。六枚在船裡,就最後一枚廢瞭些事。都要放棄瞭,不想叫尺劍在離船一丈餘的地方抓到。另,除瞭印章,還發現瞭一塊久久巴掌大的牌子,摸著像銅,上面有明顯的凹凸。”
“找到就好。”路過之前歇息的地方,辛珊思扭頭看瞭一眼:“牛車上的那些東西,你打算怎麼辦?”
“先尋個地方放一下。”黎上心裡已有主意。這晚他們仍舊沒在城裡歇,尺劍、風笑和陸爻喬裝瞭番,進城買瞭些木板回來,釘瞭副薄棺和幾隻箱子。夜半,陸爻領著一行往西行。
跑瞭一個時辰,黎上停下車,把驢鞭和韁繩交給薛冰寕。幾個男子趕牛車繼續西去。辛珊思知道他們要去哪,不是亂葬崗就是野墳場。枯骨裝薄棺中,棺下挖坑藏寶。
東方見白時,幾人回來瞭,牛車已空。
薛冰寕等得都打瞌睡:“怎去瞭這麼久?”不就是挖個坑的事兒?跳下轅座,將驢鞭遞還給黎大夫。
“還要抹痕跡。”尺劍讓她去車裡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