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上一把將他拉起:“我不買盛冉山那的地,隻是覺官傢賣得太貴瞭,並非是預見能救得幾位先生。”
“確實,這算是意外之喜。”辛珊思看著幾位先生,替他們和他們傢人高興之餘,又不免心酸。官制雜亂,貪腐之風盛行,平頭百姓真的是不比草芥。
風笑跟中人說完話,上前給幾位先生診瞭脈:“身子都虧虛,一會我給你們開幾劑補養的湯藥。”
“多謝風大夫。”屯長招呼大夥:“趕緊忙去,讓幾位先生回去洗洗晦氣。你們閑瞭,再去探望。”
先生們拱禮向鄉親:“多謝記掛瞭多謝大傢記掛。”
湊完熱鬧往回,黎久久跟她冰寜姨熱乎夠瞭,小身子向她娘那倒。辛珊思接住,跟黎大夫說:“咱們傢裡還有六七斤糖,分一分,再給六位先生每人撿二十個雞蛋。”
“可以。”黎上牽住他姑娘的小手。跟在後的風笑,見一面熟的貨郎從東北角那來,腳下加快:“這貨朗攤上的飴糖和糖桂花好得很,我去看看還有沒有?”
陸爻兩手抱臂,打量起那個頭戴鬥笠脖上掛著條汗巾的挑貨郎。疏眉飽眼唇略厚,五官上沒有出挑的地方。身量中等,腰被擔子壓得微坨,粗手大腳,皮子黝黑,這就是個再尋常不過的人。但恰恰就是這些再尋常不過的人,支起瞭一界樓的消息網。
“您識貨,我這糖桂花自個傢裡做的,每年也就這個時候才有。”貨郎拿油紙包瞭三斤飴糖,又把最後一罐糖桂花從箱子裡取出來:“這兩樣都是貴物。”
風笑付瞭錢,拎著東西跟上主子。回到傢中,關上院門,他立馬跑去廚房,將飴糖紙包拆開,取瞭夾層裡的信出來,往正房去。
四個月餘的黎久久翻身很利索瞭,趴在炕榻上,小肉腿一蹬就翻過來躺平,小屁股再一撅,又趴好。幾人盯著她。
風笑進屋,將信遞給主上:“沒落款。”
黎上撕開封口,抽瞭信出來展開,唇角微揚,轉頭看向望來的珊思:“是姚傢。”
“信上說什麼?”辛珊思抓住黎久久的一隻小腳丫子。黎久久蹬蹬腿,她翻身翻得正得勁。
一目十行,黎上道:“感謝我們將那本話本送去姚傢,並言明姚傢的奇兵陣確是在泰順二年正月被戚寧恕借走。泰順四年十月,戚寧恕戰死後,奇兵陣也不見瞭。之後二十年,姚傢都致力於找奇兵陣的下落,也查到瞭一些事。
烈赫二十二年臘月初七,蒙玉靈出宮探望嫡長兄的途中,馬車車軸斷裂,驚瞭馬。戚寧恕路過,幫忙控住瞭馬。兩人就此相識,幾年偷偷往來,他們之間情誼不淺。
戚寧恕出征前,還去蒙都西郊的泰和寺與在寺裡祈福的蒙玉靈私會。沁風樓背後的主子就是蒙玉靈。戚傢沒有消沉,庭院防守比蒙玉靈的公主府還要嚴密,甚至在宅地附近佈瞭不少暗哨。
蒙玉靈新得的那個男寵秦清遙,心機很深,讓我們小心。白時年已經不在蒙曜麾下,投靠瞭秦清遙。信最後,姚傢說瞭訴求,奇兵陣。”
屋裡靜寂幾息,陸爻首先開瞭口:“姚傢在蒙都裡佈瞭人手。”
“不奇怪。”風笑道:“白時年竟敢背瞭蒙曜,轉投蒙玉靈?他膽子是真肥。”
“玉凌宮的熾情會不會就是他調整的毒方?”薛冰寕冷顏。
黎上蹙眉,手捻瞭又捻紙。辛珊思看著,問:“怎麼瞭?”
“手感很熟悉。”黎上進裡間,打開床頭櫃上的藤籃,找出他們在小樟山岔口得的那封沒來處沒去處的信,回到大堂,將兩封信遞給珊思:“你摸摸,這個紙比我們平日裡用的紙要韌。”
第89章
辛珊思松開黎久久的小腳丫,接過兩封信,先拿瞭姚傢那封,輕輕地捻紙,細細感受著指腹下的觸覺。這紙,看著一般,但捻起來…像是有紋路,很細微很細微。再換瞭那封沒有署名與落款的信,一捻,觸感一模一樣。
風笑轉步出瞭正房,去瞭他屋裡拿瞭兩張紙來,遞瞭一張給閻小娘子。
辛珊思沒接,隻將左手拿著的信放到炕幾上,伸手去捻瞭下,直道:“不一樣,咱們用的紙沒有紋路。”把兩封信給各人捻捻,轉身一手撐炕榻一手向已經翻到炕榻邊沿的小東西。
翻瞭幾身,黎久久都有些喘瞭,被娘親拎回炕榻中央放著,她蹬腿還想繼續翻。黎上傾身過去,把小傢夥抱起。
“是不太一樣。”風笑捻瞭又捻,他們用的紙不是市面上最好的,品質算中等偏上。姚傢信紙,紙色與他們用的紙沒差什麼,紙面看著也無特別,但捻起來就有很微渺的紋路感。這差別可就大瞭,在造紙工藝上。
陸耀祖手上有繭,感覺不出。尺劍一樣,察不出什麼紋路,薛冰寕能摸著點。陸爻手皮細膩,一捻便分出不同瞭。
風笑揪下一紙角:“我明天去書肆問問,看有沒有這種紙在賣。”他直覺姚傢用來傳信的紙是特制的。人傢底蘊擺在那,也有這個實力。
信又傳回到辛珊思手上,她看著那封寫有“戚寧恕沒死”的信,凝神細想:“如果這封信是要送往東太山,那是不是意味著姚傢的暗子已經暴露?”
“姚傢信上特地提及瞭一個人。”黎上親瞭下捂上他嘴的小肉爪:“秦清遙。”
陸爻點頭:“還強調瞭此人心機深沉。”
“讓我們小心…”薛冰寕猜測:“他們不會是已經在這秦清遙手裡吃過虧瞭吧?”
“吃的虧可能還不小。”辛珊思沉凝兩息,問:“要不要將戚寧恕沒死,在石耀山當山長的事告知姚傢?”
“可以。”若非時機未成熟,黎上早將這事公之於眾:“隻也要讓姚傢暫不要輕舉妄動。惡鬼營裡關著的都是十惡不赦的‘惡鬼’,思勤給蒙玉靈煉瞭那麼多稀奇古怪的藥,誰知道戚寧恕在那都幹瞭什麼?”
“好。”風笑才想去準備,就見閻小娘子將那封沒落款的信遞來。
辛珊思微笑:“用這個,並告訴姚傢咱們是怎麼得到這信的。”過不瞭多久,姚傢就會知道他們有著共同的仇敵。
下晌,呼和得·瑪嘞回到府上,一入正院,就哭喪起來:“夫人,為夫被許傢給誆騙摻瞭。”
“都跟你說瞭,別貪多。”婦人牽著個跟她長得有六七分像的小女孩兒走出屋。
一見閨女在,瑪嘞立馬收起瞭喪臉,一手背到後端起嚴父姿態,清瞭清嗓子。
“你縱瞭許傢五年,許傢肥是肥瞭,但再肥它也是頭豬。豬長到五六百斤已經頂瞭天瞭。”婦人撇嘴:“他們癡瞭,才會掏光傢底去盛冉山那買地,孝敬密宗。黎上閻晴又不傻,豈會花二兩銀子一畝去買你那塊荒地?”
“外頭不都是說黎上花錢如流水嗎?”為什麼到他這,那位就摳摳搜搜瞭?
婦人露笑:“你瞧見哪個白手起傢的有錢主兒是傻子的?花錢如流水時,那是他覺值得。你這至多值一兩銀一畝的荒地,非要賣他二兩二錢一畝,他又不懼你,為什麼要買?”
“也是。”瑪嘞除瞭安分,最大的優點便是知錯就改:“為夫明天再差人去誠德牙行,一兩銀一畝,黎上若是要,後天就去盛冉山量地。”
“趕緊賣吧。”婦人面上笑意消退:“許傢是有意在拖你後腿,候著達泰呢。”
“達泰來瞭,老子一樣賣。”瑪嘞恨恨地說:“等把地賣瞭,看我怎麼收拾姓許的。敢戲弄本官,本官讓他們吃不瞭兜著走。”
輕嗯一聲,婦人幽幽道:“我這幾天也會將府裡那些吃裡扒外的臟東西清一清。”
客院,談思瑜憂心忡忡。許傢不是崇州城裡在數的大戶嗎?現在隻要花上兩萬兩銀子就能討得密宗歡喜,這樣好的機會都擺在眼前瞭,他們竟不珍惜?
瑪嘞也是大膽,盛冉山一帶的地他都敢賣,簡直是沒把密宗放在眼裡。
怎麼辦?自揭身世後,談思瑜心裡害怕見阿爸,但又不願總這麼焦灼不安地過著。她原還想著若能阻攔住瑪嘞賣盛冉山的地予黎上閻晴,也算是功勞一件,許能讓阿爸不那麼氣。可嘗試之後發現,沒有一個正式的身份,她什麼也幹涉不瞭。
今個荀傢屯多歡喜,太陽沒落山,辛珊思一傢已經收到四大碗肉菜。傢裡沒什麼可作回禮,風笑中午買的飴糖派上用場瞭。又來敲門聲,尺劍大跨步去開門。被親爹抱著待在正屋簷下的黎久久,頭扭過來眼神跟隨。
院門打開,門外站著的男孩,正是那個要給黎上磕頭的小少年。他右手拎著隻大食盒左手挎個蓋著佈的籃子,一臉笑:“我奶殺瞭雞,和野菇子燉瞭湯,讓我送一甕來給你們嘗嘗。”
“留著予你爺他們補身子,我們這真不缺吃的。”尺劍心疼。就是有大石集,荀傢屯各傢各戶也不是能天天見葷腥。
“傢裡還有很多,我奶殺瞭兩隻雞呢。”小少年將食盒遞出:“籃子裡是幾個石榴,自傢樹上結的。”
尺劍沒法,伸手接瞭食盒和籃子:“你等會。”去廚房,將湯甕騰出來,洗洗幹凈,再把石榴拿擱桌上,抓瞭兩大把飴糖用紙包起來放到籃裡。
小少年拿瞭籃子和食盒,卻死活不願要飴糖:“你們下午已經給瞭足足一斤白糖瞭,我奶念叨瞭許久,說禮太重。我不能再收你們飴糖。”
“你這是想讓我們再跑一趟你傢?”尺劍硬塞給他:“來送菜的幾個小子都有,不能唯獨就你沒有。快回去吃飯,別讓你爺他們等你。”
之後,又來瞭三波送吃食的。晚上辛珊思幾人隻煮瞭一鍋米飯,桌上擺著七個大菜一罐湯。湯裡很鮮,七個菜口味雖有差,但都很好吃,看得出全是各傢的拿手菜。
天黑後,荀傢屯裡隻有零星的幾處燈火,很靜。辛珊思把閨女捯飭上鋪後,讓黎大夫看著,她去洗澡。黎上拿瞭老藥典躺在姑娘身邊。黎久久白日就睡瞭不到一個時辰,這會正困得很,小腳丫貼上她爹便安心地閉上瞭眼睛。
眼中盡是寵溺,黎上幫她掖瞭掖小被子,抓住她緊握著的小肉爪子。
戌正熄燈,今夜黎久久還是睡在鋪最裡。辛珊思上炕,跨過黎大夫,就著炕尾燈座上夜明珠散出的瑩瑩光華,看看她的胖丫頭。
黎上身往裡挪瞭挪,候著他娘子。
“每回握上黎久久的腳丫子,我都想咬上一口。”辛珊思挨著閨女躺下,對小傢夥肉乎乎的小腳愛不釋手,怎麼能這般可愛?
一樣,黎上彎唇,手插到珊思的頭下,拇指摩著她的發。
把閨女的小腳丫放回她的小被窩裡,辛珊思翻身枕上黎大夫的臂膀,用才摸過小腳丫子的手撫弄他下巴上的硬茬,癡癡笑。
“我不嫌。”黎上抓住她的手,吻上掌心。
掌心被熾熱的氣息燙著,辛珊思眼裡生迷離。
指插進她的指縫,貼上自己的臉,黎上靠近。辛珊思正要印上去,左耳陡然抽動瞭下,眼中迷離瞬間退散,望向房頂,眼仁隨著那點動靜移轉,最後定在後窗。
咔咔,後窗被輕輕敲擊瞭兩下。黎上抽離臂膀下炕,從掛在架上的腰封裡拔瞭兩根銀針。
咔咔,又是兩聲輕輕地敲擊。他警惕地走近後窗,沉聲問:“誰?”
窗外立時回應:“吱…”
猴叫?辛珊思哭笑不得,手從她閨女的小身子上收回。黎上沒放松,用針撕開點窗戶紙,見到那熟悉的猴臉才推起窗欞。猴子早不耐煩瞭,從背著的小佈包裡掏出兩封信,往屋裡一扔飛躍離開。
啪一聲關上窗欞,黎上撿起地上的兩封信放到炕上,拿打火石。辛珊思下炕穿衣,猴都到瞭,聞明月肯定就在附近。
黎上將燈點燃,拿瞭信來看。
“誰的?”辛珊思算計著時日,想會不會是五裡和餘二?
“這封是五裡的。”黎上靠到她身邊,兩人一塊讀。信上,五裡說瞭絕煞樓的由來,點明瞭它的三位東傢乃他、餘二還有戚贇。對絕煞樓摻和黎傢滅門之事,他沒為自己開脫,隻說會查明真相,給黎上一個滿意的交代。
這態度,辛珊思還算滿意:“看看另一封。”
黎上撕開另一封信的封口,掏出信展開,信尾有落款,是餘二真人。這封信與五裡那封差不多,也說瞭絕煞樓的建立是為瞭除惡,隻他萬萬沒想到有一天絕煞樓會成為孽根。請黎上稍安,寫這封信前,他已將絕煞樓與黎傢滅門事告知師兄全豐。待黎傢滅門事大白於天下後,他會來向黎上請罪。
聞明月久等不到人出來,拋下矜持的花非然,翻墻進瞭院。她腳才落地,就見東廂南屋門開,見著陸老爺子,不敢遲疑立馬抬手行禮。
認出來人是一界樓的小掌櫃,陸耀祖退回屋裡關上門。
松瞭口氣,聞明月走向正房。沒到門口,門就從裡拉開瞭。辛珊思走出,看瞭眼她身後,沒見有旁的人,不由笑問:“猴子又給花非然帶瞭?”
臉一熱,聞明月羞惱:“我來找你是有正經事相告。”
“特地來的崇州?”辛珊思側身,請人屋裡坐,才摸瞭壺要倒茶,就聞敲門聲。屁股方沾著板凳的聞明月一下又站起,她忘瞭給樓主開門瞭,急匆匆跑向院門。
黎上穿好衣走出裡間,望向屋外。花非然牽著小猴,隨在聞明月來瞭。
幾人客道瞭幾句,圍桌而坐。
“你剛問我什麼?”話音才落,聞明月就想起來瞭:“對…不是,我不是特地來崇州找你,是恰好路過,又剛巧五裡和餘二回給你們的信下午抵達崇州。我這也有些事要跟你們說,便趁夜過來一趟。”
黎上端茶,沖坐於對面的花非然揚瞭下:“信我們已經看瞭。”
花非然端杯舉高:“你們要找的蝶王刀荀厲,一界樓隻查到一點痕跡。”
見他喝茶,聞明月接上話:“荀厲是被人引去秋楓嶺的,至於誰引的,這要問劊子手許傢。”
“沒有證據嗎?”辛珊思問。
花非然搖首:“對方下手很幹凈。”
“能查出是誰下的手嗎?”荀厲不是一般的江湖客,他的蝶王刀早就揚名武林。黎上以為能拿下他的人絕非泛泛之輩。
沉凝三五息,聞明月問:“荀厲的刀可以給我們嗎?”
黎上與珊思對視一眼,起身往外,敲瞭敲風笑的門,交代瞭兩句,又回到正房堂屋。不多會,風笑與陸耀祖出瞭屋,往後院去。
“近來江湖很不平靜。”花非然臉上沒瞭素日常掛在臉上的溫和:“不止荀厲消失瞭,七月初史寧也失蹤瞭。寒山派壓著消息,傾全派之力找瞭一月餘,一點發現都沒,八月二十拿瞭千金尋上一界樓。一界樓查到現在,隻查到史寧七月初二在彭合江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