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少。”黎上算過,把武林村建出個好樣兒的模子,所需也就在五萬金左右。他和珊思將蒙玉靈賣一賣,能得個兩萬金,再把方闊賣一賣,湊上那十一傢的傢底,絕對夠瞭。
財大氣粗!陸爻又嫉妒地望向躺炕榻上睡得呼哧呼哧的那位小姑娘,你怎這麼會投胎?他也想有大財主爹娘。
“等開始除草瞭,我去監工。”尺劍給自己倒杯茶,兩百文一天,他必須得親眼盯著,不然不放心。
陸爻拉上風笑:“我們兩招工。”他一定看準面相,偷奸耍滑的不要。
“招的工最好是不住城裡。”風笑說:“住城裡也行,但是得有馬。不然每日裡到盛冉山那拔幾叢草,就好打道回府瞭。”
“招個兩百人,每人每天劃分一畝地,幹完就可以走。如此隻需兩月,盛冉山那片就幹凈瞭。”黎上要求:“草根必須拔除。”
“這個主意好。”陸耀祖心想,有些人富裕真是應當的。尺劍眨瞭眨眼,不監工…那他就負責查檢地。
辛珊思又補充瞭一點:“勞力用於除草的器具損耗,歸我們給。”
若非不合適,陸耀祖都想報個名去幹這活。一天兩百文,就除個草,哪裡找?幹一天,抵得上人傢幹一個月。
敲敲桌,陸爻正色:“武林村可行。”世道這般,誰不想尋處安穩?村裡有他師侄,再加上久久娘親的身份,盛冉山靠近密宗不再是個大弊。那處又是個好營生的地兒,有點眼界的都能看出武林村所具的巨大優勢。
“不可行我也不會費心思去想。”黎上道:“過些日子珊思的外祖一傢應該會來,我會跟外祖好好談一談。”
陸爻咕咚吞咽瞭下,光有武不行,還得有文。將來要是科舉復興,那他們武林村必會更加興旺。單想想都心潮澎湃,他嚴正道:“我一定把好村民這一關。”
辛珊思算計著日子:“今個都九月十二瞭,咱們一會就寫張招工告示,明日到東城門口或北城門口尋個地貼,後日便搬張桌子在告示下等著人來報名。咱們爭取趕在凜冬前把盛冉山那收拾妥當。地出來瞭,武林村的街道、宅地也可以根據具體地貌進行劃分。”
“那就別拖沓瞭…”陸爻一身勁兒,看過在座的各位:“這就開始寫招工告示。”起身興沖沖地去自個屋裡拿筆墨紙硯。
薛冰寕趴到桌上:“閻晴姐,你給我找個行當,我也要做點小買賣。”她想瞭許久瞭,愣是沒想出自己能幹點什麼。
“你能寫會算,可以招兩廚子,開個小飯館自做掌櫃。”尺劍建議。辛珊思點頭:“等武林村建起來,咱們看能不能組幾支商隊。”
風笑笑起:“有瞭商隊,那村裡能做的生意就多瞭。”他也是沒想到,自己都這個歲數瞭,竟還能跟著主上幹出大事。
“來瞭來瞭。”陸爻取來筆墨紙硯:“都說說這告示怎麼寫。”
黎上道:“框定年齡在十八到四十五之間,男子,要吃苦耐勞。報酬可以日結,也可以五日、十日一結。”
“盛冉山除草,要連根拔除,一天一畝地,不計工時。”辛珊思接上。
陸爻打著腹稿,研好墨後,提筆蘸墨就寫。他的字很漂亮,蒼勁流暢,個性顯然。看得辛珊思都有些汗顏,默默決定以後少打幾根絡子多練練字。
次日風笑領著尺劍到崇州東城門口,打點瞭城衛,將告示張貼。隻兩時辰,就引得嘩然一片。
“兩百文一天?”許多人不信,都跑到東城門口去看。就連瑪嘞也被驚著瞭,朝著他夫人豎瞭又豎手指,半天才將心聲吐露:“要是黎上閻晴兩口子像許傢那般好拿捏,我們就發大瞭。”
“別做夢瞭。”正看賬本的大肚婦人,眼都沒抬一下:“咱們府的圍墻是高,但閻晴摸得進來。黎上也能讓咱們死得不明不白。”
“知道,我就是想想。”
“別生妄想就行。”
“那肯定不能。”瑪嘞可不敢給老嶽丈惹麻煩,端瞭茶送到嘴邊,聞急切的腳步聲來。
門衛來報:“大人,達泰大師來訪。”
還大師呢?瑪嘞慢條斯理地喝瞭兩口茶,將茶杯放回桌幾上,沒打算起身去迎:“本官事務繁忙,你代本官向大師致聲歉,再領大師去客院他閨女那。”談思瑜都在他府上白吃白喝半個月瞭,他的銀子也是挖空心思刮來的。
“是。”門衛退後兩步,轉身出瞭主院。
脫瞭黑金袈裟,達泰衣著與十六武僧沒什麼差別。候在府外,安生等待。過去他可沒如此好耐性,一個達魯花赤的府邸罷瞭,他想進誰還敢攔?
門衛返回:“大人在忙,還望大師見諒。”側身相請,“談姑娘在客院,小的引你們過去。”
達泰兩眼寒冽,腮邊鼓動瞭下,沉定心回身與武僧道:“你們在此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好。”武僧沒意見,退到大門邊上的空地,盤腿席地而坐,豎手閉目念起經。
客院,在練功的談思瑜忽生不寧,眉頭微蹙起,強行掃雜念,卻難做到心靜,不得不收斂外散的寒氣。睜開雙目,感受著周遭的空蕩。伺候她的婢女又跑沒影瞭,她也不能說。下榻走出房間,站到簷下。也不知阿爸到哪瞭?
他會諒解她嗎?
她不知道,臉上有落寞。
達泰看到客院的院門,就摒退瞭門衛,到門口即見簷下那抹孤寂。
突如其來,談思瑜心猛地一抽,疼得她晃瞭下身,急步過去撲通跪到地上,淚如珠斷:“阿爸,阿瑜對不起您,阿瑜讓您失望瞭。”
左眉尾搐瞭下,達泰右手緊握佛珠,壓抑著奔騰的怒氣,勉力控著自己不要動手,遲遲才開口吐出兩字:“起來。”
“阿爸…”談思瑜淚眼婆娑,仰起頭:“您打我吧…”
幾乎是這話一脫口,達泰就一巴掌甩過去,扇得清脆響亮。談思瑜痛呼一聲,臉被打偏,頰上巴掌印暴起。
“我讓你起來。”達泰俯視,她不是要成為第二個寒靈姝嗎?在他的記憶裡,寒靈姝從未哭過。
不敢再不聽話,談思瑜慢慢爬起,兩肩聳著。達泰轉身:“把眼淚擦幹凈,隨…為父離開。”
“是。”一切都過去瞭,談思瑜吐氣,試圖放松緊繃的身子,抬手用袖拭淚,起步跟上父親。
達泰沉聲:“為父此次回歸中原,西佛隆寺派瞭十六武僧跟隨。你該清楚什麼話可說什麼話一字都不能往外吐。”
“女兒知道。”
“不要再讓為父失望瞭。”
“是。”走瞭幾步,談思瑜心緒落定:“阿爸,瑪嘞將盛冉山那的百頃荒地賣給瞭黎上和閻晴。”
腳下一頓,達泰回首:“什麼?”
“女兒想方設法阻撓,但…”談思瑜抿瞭抿唇:“瑪嘞訓斥瞭女兒。”
好你個瑪嘞!達泰深吸,轉過頭繼續前行。父女沒去跟瑪嘞夫婦道別,直接出瞭府,與十六武僧往東城門口去。
東城門口外擠的全是人,招工告示下站著個三兩識字的,他們大聲念著告示上的字,並做解釋。
“不滿十八高出四十五的,人傢不要。工錢怎麼結,看你們。你們是要一日一結還是湊個整的,都可以。一天一畝地,把草連根拔,拔完就可以忙自己的事去。必須要會拳腳,遭遇野獸能自保。明日辰時,就到這報名。人傢要看人,人不行不要。”
人群裡好幾位都在問:“真的是兩百文一天?”
“是,一天一畝地。”
達泰一行未等到城門口,就聽說事瞭。十六武僧雖常在西望山上,但西望山上也不是不聞不問天下事。對疑似玄靈老祖弟子的閻晴,寺裡關註那就更多瞭。離山時,主持私下特地交代有機會一定要試探一下閻晴修的是否是《混元十三章經》?若是,他們當禮敬,並即刻傳信回西望山。
第91章
到城門外,達泰是不欲停留,但十六武僧卻不約而同地轉步向招工告示。告示貼得高字也不小,他們不用擠到裡就能看到。西佛隆寺有大蒙地輿圖,盛冉山在哪,武僧都清楚。不過相較達泰,他們並不以為黎上閻晴買下盛冉山一片是針對密宗。
“要是咱活幹瞭,對方付不起銀錢咋辦?”
這問話才脫口,就有小夥反駁:“你開什麼玩笑,睜大眼瞧瞧清楚雇傭勞力的是誰?黎上黎大夫,百草堂就是他建的。他會差你那兩個子?”
幾人附和:“兩百人給黎大夫幹兩月活兒也就兩千餘兩銀。黎大夫在坦州向沁風樓索要診金,那開口便是一萬金。兄弟,你不用憂心他兜裡空,還是先擔心擔心自個這把子力氣能不能入人傢的眼。”
“就是這話。”
聽著的達泰,臉上神色愈來愈差。沒瞭那身袈裟,他站在蕓蕓眾生間,都不及跟在他後的談思瑜惹眼。除瞭一兩認出他的人,離著點走,旁的隻當他是個尋常老僧。
看完瞭招工告示,武僧離開城門口,面上不見表露,與達泰父女繼續東行。
談思瑜若無心一般道:“盛冉山那片一直荒著怪可惜的,現落黎上閻晴這兩位有眼識有氣魄的主兒手裡,想必用不瞭多久,咱們再出魔惠林西去就不用緊趕慢趕至崇州瞭。”
“世間多一塊太平,就會少一些疾苦。”走在武僧最前的闊臉和尚語調平緩:“阿彌陀佛。”
心一沉,談思瑜聽出音瞭。這些武僧雖與她父一道入中原,但卻自有主張,並不是要聽命於她父亦或密宗。
城門外的簇擁久久不散,是走瞭一波又來更多。招工告示的反響可謂非凡,直至傍晚人才少瞭一些。
天黑,城門已關。一穿著灰色僧衣,留著寸長發的中年隨在幾個舟江口碼頭的裝卸苦力後來到招工告示下。幾個苦力的頭,是個高大卻不魁梧的漢子,其大半張臉都被胡子遮蓋,沉靜的眼睛裡充滿瞭閱歷,仰首上望。
“曄哥,告示上真寫瞭兩百文一天?”個子不高卻比其他四個都敦實的男子,腕上綁瞭條汗巾,不識字但還是踮腳瞇眼地看向告示。
被稱作曄哥的大胡子目光定在落款上,他道:“黎上招人去盛冉山除草,一日一畝,兩百文錢,要會拳腳不懼野獸,年齡咱們都在范圍內。想去的,明日辰時來這報名。他們隻招兩百人。”
“兩百文一天,召兩百人,那一天下來就是…”杵在曄哥後的圓臉小子掰起指頭。
“四十兩銀。”站最後的僧人出聲。
“對對,是四十兩銀。”圓臉小子看著自己豎著的四根指頭,一臉的羨慕嫉妒:“也不知道黎大夫缺不缺兒子?”
“就你這長相,投十八回胎也投不到他膝下。”一旁的大眼中年笑哈哈。
“算瞭,我還是先掙他十兩銀吧。”圓臉小子放下手,解開松瞭的褲腰帶,提瞭提褲子,將褲腰帶系緊。
曄哥回頭,目光自僧人身上掠過,看向他五個兄弟:“都去嗎?”
“那肯定的。一天兩百文,一月三十天,咱一日不落一月能掙六兩銀。”大眼中年手比劃著:“這活我能幹到死。”他們起早貪黑去碼頭卸貨裝船才掙幾個銅板?
“那明天就不去碼頭瞭,早點到這。”曄哥提醒:“他們隻招兩百個。”
“好。”五人同聲。
“都回吧。”曄哥站著不動,擺擺手。圓臉小子問:“你不回?”
曄哥看向僧人:“我還有點事。”五人順著目光,轉頭瞅身後。僧人豎手:“在下薑程,與程曄是舊識。”
“都回去歇息。”程曄催促。
舊識不是舊怨,大眼中年呵呵笑起:“曄哥,那我們回去瞭,你自己小心,別太晚。粱叔還在傢等著。”
等人都走瞭,程曄轉身,再次看向招工告示的落款。龍生龍鳳生鳳,黎上就該似他祖父、父親那般叫人仰望著。
“沒想到你我再見,竟在舟江口碼頭。”薑程上前兩步,上回見是在二十年前,那時他初下釋峰山,而程曄也將將十七歲剛隨父跑商。程曄的父親程餘粱,是坦州黎傢最大一支商隊的總管事。
他與薑程相識於卞廣城,再遇是在裕陽,之後…就是今天瞭。十七歲的記憶在程曄腦中翻湧,他自幼就向往父親帶領商隊走南闖北的生活,苦練功夫到十七歲,在他一再的相求,終得償所願。
隻他萬萬沒想到,頭趟跑商就是終結。他們的商隊南下,走過十七城後返回過境裕陽,在快抵隴西時遭襲。那幫土匪個個蒙面,兇狠異常,商隊護衛死傷慘重。爹見不對勁,便護他逃。他卻硬拉著爹一塊逃瞭。
商隊遭劫,爹自責不已,正欲趕回坦州向主傢請罪,卻聽聞坦州黎傢一夜被滅門。他和爹都不願相信,喬裝瞭番偷偷潛入坦州。他們抵達方林巷子時,巷子裡的血腥氣還未散盡。
他爹跪地痛哭,他亦心如刀絞,黎傢是他長大的地方。他三歲時娘病逝,從此便住到瞭黎傢,吃的是黎傢大廚房做的飯,讀的是黎傢族學。
黎傢對他爹有知遇之恩,對他也是恩重如山。這些年,他們父子一直隱在裕陽、隴西、崇州一帶暗中查探是誰襲擊他們的商隊,以此來追蹤滅黎傢門的那夥人。
爹做商隊大管事十餘年,心細如發,從一些蛛絲馬跡裡挖出瞭很多東西。隻越查…他們父子越是無力。對方勢力太大,他們想要給黎傢報仇難比登天。
後來,百草堂在各城鋪開,黎上之名流入江湖。他爹激動,說此黎上就是彼黎上。他也深切希望是。
黎上低調,行蹤不定。他和爹找不著他,又不敢輕信百草堂,畢竟百草堂後頭還有個白傢。沒親眼見到本人,他們不願將查到的東西交出。最近,黎上攜妻女來瞭崇州,他爹興奮之餘又生瞭情怯。
終要見面瞭,程曄眼裡晃過晶瑩:“我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會削發。”一個長在少林的人,卻一身反骨。初次見,他爹就說這小子吃不瞭少林那碗素齋。
“不止你,我自己都意外。”隻情已隨卿去,再留著三千絲於他也隻是麻煩。薑程淡淡一笑:“你呢,駐足許久,是在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