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上目光定在東雪宜身上:“穆坤在閆陽城外的雁山遭埋伏,被廢瞭個徹底。蒙玉靈到處找兇手,卻不知下手廢掉穆坤的…正是穆坤的親生父親,”見婦人瞪圓瞭目,不禁嗤笑出聲,“原來你們也什麼都知道,所以…都不無辜嘍。”
東雪宜慌張搖頭,不是她,她是無辜的,她什麼都不知道她不要死,淚滾滾流。
“不可能。”宋俞翔辯駁:“戚…戚大人不可能能…傷穆坤,他他也在查…查兇手。”
黎上收斂瞭笑意,眼神寒冽幽幽道:“我說是他,那就是他。”
宋俞翔回味著這話,眼珠子一點一點地突出,勾動僵硬的手指,帶著急切搬動著快要失去知覺的舌頭說:“你你…你是憨人,不不要做千古罪人。”
“什麼千古罪人?”黎上轉過身,看向宋俞翔:“敢情戚寧恕為謀奪黎傢傢財,屠我滿門,我還得跪下叩謝你們看得起黎傢?”抬手掰過他的臉,“我是漢人怎麼瞭?戚寧恕爭奪天下跟我有關嗎?他會因為用的是黎傢傢財奪下的天下,就在上位後,把天下拱手讓給我嗎?”
對著這張跟黎冉升似瞭五分的臉,宋俞翔舌頭還能動,卻吐不出一個字。他沒有隨父去坦州滅門黎傢,可也清楚黎傢一門死得慘絕。
“不會。”黎上松開宋俞翔的下巴:“他爭天下是為他為戚傢爭的,與我黎傢何幹?黎傢借瞭他六十萬金,他不想還就滅黎氏一族,這樣的畜生,連人都不是,也配受擁戴?”
“鶴雲堂裡還真不少東西。”程餘粱拿著隻紫檀木盒子走出,取瞭盒中的一沓契書出來:“東北的一百二十頃地都在這,另有宋傢近二十年新購的鋪子、莊子二十七處。”
“一百二十頃地收起來,旁的先交給圖八保管。”
黎上說這話的時候,圖八正好往外,聞言隻覺這做事夠敞亮:“給程大管事拿著一樣。”
“還是放您那安穩,我歲數大瞭,人比年輕時鈍瞭許多。”程餘粱分瞭黎傢的地契出來,雙手送上檀木盒子。
“這…”圖八都有些不好意思,看瞭看背對著的黎大夫,猶豫瞭兩息,還是抬起手接瞭:“行,那就由我暫時保管。”宋傢也真不是東西,佛堂裡的佛都是純金打的。他們哪來的銀錢?別說,他都替黎大夫疼。
整個宋傢就差被掘地三尺,搜出的金銀財寶,用紅木大箱足足裝瞭二十八箱。其中,金票就有四萬三千兩,銀票十一萬六千七百六十兩,這些當時就分瞭。
入夜後,幾輛馬車拐到宋傢後門。不多會,圖六領人抬著箱子來。尺劍跟在旁,小聲問道:“你們怎麼還有人?”
“這是密宗的人。”圖六挺喜歡尺小子:“之前他們隨王爺往蒙都給烏瑩小姐超度,尚沒來得及回去魔惠林。”等陪黎大夫處理瞭十一大戶,王爺便要收沁風樓。他們得有人接應,不然難輕裝行動。
尺劍點頭:“不怪我傢主上要跟誠南王聯手,你們安排的是周道。”省瞭他們不少事。
圖六轉頭看瞭眼尺小子,笑瞭:“也不是誰都能跟王爺合作的。”黎大夫與…在崇州鬧著賣話本的那位,眼界與心胸稍微小點,都不會讓這麼大利出來給個蒙人王爺。當然,眼淺的人也得不著王爺高看。
“也不是誰都敢跟誠南王合作的。”尺劍神情認真,也就他傢主上和閻小娘子藝高膽大。
“確實。”圖六認同。
尺劍兩眉往下耷拉:“我想久久瞭。”
百餘裡外的荀傢屯,黎久久這會睡得正酣。倒是辛珊思有點難眠,眼閉著翻來覆去,哈切打瞭好幾個,好容易神思漸模糊,後院的雞又打起鳴。
兩聲雞鳴一刺激,她又清醒過來,頓時生無可戀,拗坐起下炕穿衣,自言自語:“我還是去練會兒功吧。”
天麻麻亮,宋傢靜悄悄,門戶緊閉。除瞭東雪宜母子三人不見蹤影,旁的八十六口全睜著眼橫七豎八地躺在鶴雲堂。黎上一行混在百姓當中,離開瞭裕陽,往隴西方向。
“雖然直接剮瞭宋傢那些人,有點便宜他們,但我還是覺不該留活口。”圖八有點想回頭。關鍵,黎大夫還把老屍毒的毒性告訴瞭那些人。他們中萬一有一個願意犧牲,那宋傢就還有以後。這不是給自己種隱患嗎?
尺劍擺擺手,讓他放心:“老屍毒是我傢主上自研的,雖說意志強烈就能掙脫僵硬,但…”身子歪向圖八,“據我所知,這個毒的解藥在中毒後吃沒有用,隻能在中毒前吃。”
“啊?”圖六愣瞭,眼不由自主地望向背著藥箱與程老走一塊的青年。就這,那位還怕他們欺她男人。她是不是對她男人認識不夠瞭解不多?
解藥要在中毒前吃?圖八一句話都沒瞭,心也踏踏實實,就是看黎上的眼神跟過去不一樣瞭。所以,宋傢那些人要麼在床上躺一輩子,要麼用餘生換三刻回光返照…不由吞咽,他得承認這仇報得絕!
黎上望著東出的紅日,喃道:“也不知道我傢那個胖丫頭有沒有鬧騰她娘?”
第100章
“久久很好帶的。”走在邊上的程餘粱,想到那個小人兒眼裡都泛慈光:“而且人還小,忘性大,再加您最近又在東廂住瞭幾天,讓她適應瞭幾天。有夫人陪著,她應該不會鬧大。”
黎上彎唇,程伯這幾句話不但一點沒有安慰到他,反而讓他更為急切。他急切地想回傢帶孩子,不然前幾月的辛勞就要作廢瞭。他好容易把黎久久拉扯得歡歡實實,黎久久再把他給忘瞭?
他不要。
走離裕陽城十裡,尺劍眼逮著馬影子,立時出聲:“來瞭。”
見一群馬自東邊林子小跑往官道,圖八舉手握拳,肩上的鷹展翅高飛。路上平平無奇的行客,紛紛快掠向馬。尺劍接瞭主上的藥箱,蓮步疾走。不過還未等他沖到最前,程餘粱已經拉著黎上超過瞭他。
鷹振翅劃空向西北,一聲鳴叫,馬兒奮起全跟著它疾跑。圖八首先追上馬群,飛踏馬背,騎上瞭跑在最前的那匹黑馬,抓住韁繩,抽瞭插在馬鞍袋裡的馬鞭,蹬馬鐙,俯下身加鞭。
程餘粱、黎上緊隨,圖六綴在最後。鷹高飛在上,地上馬兒疾馳,一行直奔隴西。
荀傢屯這頭,辛珊思已經將黎久久捯飭好瞭,喂瞭奶,便帶著她到簷下躺椅上曬會太陽。今個日頭好,薛冰寕在院裡支瞭竹簾,把幾屋的被子都抱出來曬曬。
“久久,告訴姨你的小被被要不要曬?”
躺在娘身上的黎久久,聽到她冰寜姨喊還想往起拗。辛珊思瞅小東西那勁頭,忙帶她坐起。黎久久大松口氣,笑咧著嘴看著她冰寜姨將她的窩籃提出屋。
“這是誰的小窩呀?”辛珊思低頭問懷裡的小胖丫。
小胖丫咯咯傻笑。辛珊思團起小胖丫的兩小肥爪子,拜拜:“謝謝冰寜姨瞭。”
這一拜不得瞭,可愛得薛冰寕都想自己生一個來玩。她把窩籃裡的小被子拿出來抖一抖,放到竹簾邊的椅子上,轉身就沖過去抱住那還團在一起的小肥爪子一頓亂親。
樂得黎久久咯咯不斷,還尖起嗓子笑瞭兩聲。
崇州城裡,賢語書肆跟昨天一樣,擠擠挨挨。經瞭一日的傳播,黎上閻晴要賣方闊話本的事,震驚瞭許多人。
在此事上,有人支持黎上閻晴,有人覺黎上過激瞭,也有人已經憂慮起武林…但不管持著何種態度,隨著事情的發展,愈來愈多的人對方闊的話本產生瞭好奇。
小安巷子口,戴著鬥笠的方闊看著聚集在賢語書肆外的人,後槽牙都快被咬碎瞭。黎上、閻晴清楚利害嗎?
二人那麼聰慧怎可能不清楚?既清楚,那他們為什麼還要賣他的話本?
他二十年奔走,毀滅話本為的是什麼?各傢安好,武林安定,讓黎傢那樣的事不再重演。黎上是在報滅門之仇嗎?其是在將整個中原武林拖入紛爭。
粗喘兩氣,方闊慢慢松口。黎上一定是被閻晴蠱惑瞭,閻晴當街殺孤山,先將少林推至風口浪尖,再賣話本讓世人不再敬少林。撼動少林,就能大傷中原武林。閻晴是寒靈姝的弟子,寒靈姝是蒙人。閻晴自幼又未得生父善待,她的心是狹隘的,她看不到大義。
“你們說方闊若是聽聞這茬…”幾個漢子從賢語書肆那往小安巷子:“會不會跑來崇州?”
方闊低頭弓背,移步往東。
中午,飯菜都上桌瞭,院外傳來小鑼聲。擺好筷的風笑,立馬大步往院門去。
“這個睡著瞭,”陸耀祖背手站在窩籃邊,低頭看著窩籃裡的小丫頭:“不然她鐵定要跟出去望望。”
“我都在想等會走瞭,她得忙成什麼樣兒?”辛珊思眼望著院門:“咱們人多,她跟尺劍跑幾步再跟風笑出門追追貨郎。黎大夫已經提過幾回瞭,要帶她逛集。”
陸爻補充:“我出攤,她也可以跟著去識識人。不通相術沒關系,但身為女兒,一定得懂點識人之術。”
“對。”這點薛冰寕是認同得不能再認同瞭。
風笑空手回,站於院門口:“攤上有幾個新穎的花樣子,南邊來的,久久娘你要不要看一看?”
心頭一動,辛珊思立馬道:“要。”快走過去,在經過風笑身邊時,聞“聞明月”三字,腳下更快。出瞭院門,她就見一敦實的小胡子。
聞明月裹著舊棉襖穿著老棉鞋,戴著瓜皮帽,皮子塗黑瞭,就連眼都暈著點渾色。等閻晴走近,她嘴張合用的卻是腹語,男聲響亮:“不是俺吹,崇州這一片,挑貨出來走街串巷的,沒有哪個比俺的東西更好。”
“花樣子呢,給我瞧瞧。”辛珊思俯身在攤上翻瞭翻。
聞明月低語:“你行啊!買那麼多紙,打算印多少話本?”
“每冊萬本。”辛珊思問:“你怎麼打扮成這樣子跑來?”
“我一界樓小掌櫃的身份,能明著跟你走太近嗎?”聞明月拿瞭花樣本出來:“你小心點,方闊已經到崇州瞭。”
“我知道他會來。”辛珊思接過花樣本,一頁一頁看:“你和花非然找著方戟瞭嗎?”
“哪那麼容易?”聞明月正要問她:“黎大夫是不是去瞭裕陽?”
辛珊思輕嗯一聲:“一界樓消息確很靈通。”
“多謝您誇獎瞭。”聞明月微笑:“因為荀厲、史寧、方戟的失蹤,一界樓已經盯上崇州許傢、隴西何傢、彭合江魯傢…今早上裕陽來信,說宋傢人全癱瞭,偌大個宅子除瞭擺件,一個子都找不著。另,宋以安的妻與子不見瞭。”
不錯,黎大夫他們的動作比她預想的要快。辛珊思慢慢翻著花樣本:“那就麻煩一界樓幫忙掩著點信兒。”
立時便懂瞭,聞明月道:“開始追討血債瞭。”
“對。”辛珊思抬眼:“荀厲、史寧、方戟的失蹤,並不單純。談思瑜的功力是哪來的,你應該清楚。”
這是今日聞明月來此的目的,她正色:“誰?”
蒙曜那已經知曉,辛珊思也就不瞞聞明月瞭:“蒙玉靈…”見她瞠目,不由發笑,“還有戚寧恕。”
聞明月大愕:“戚寧恕不是死瞭嗎?”
“活好好的呢。”辛珊思再次懇請:“幫我們把那十傢盯緊,尤其是離得遠的幾傢。我現在就怕走漏瞭風聲,那幾傢再卷著傢底跑瞭。”
“他們往哪跑?”聞明月還在想著戚寧恕,牽唇笑瞭笑:“我來之前收到的消息,往汝高、貢州、幽州、嶺州幾地的驛站,馬匹管控收緊。你說,誰這麼大能耐?”
辛珊思目光回到花樣上,蒙曜不錯,辦事靠譜。
她不回,聞明月也不追問:“你放心吧,那幾傢問題不小,就是沒黎大夫這茬,一界樓也會盯死。至於消息,我這盡力幫忙掩。”
“多謝。”
“我也多謝你告訴我戚寧恕沒死。”沉默幾息,聞明月輕嘆:“五裡大師和餘二真人都入世瞭,你們可知?”
辛珊思輕眨瞭下眼:“不奇怪。”
“希望別出什麼事。”聞明月是真擔心:“對瞭,辛悅兒在她師父遲然死後,跟瞭坦州城達魯花赤客烈亦·納海,沒名沒分的那種。”
什麼?辛珊思愣住。
一界樓的重心不在官傢,這消息他們也是才得曉。聞明月蹙眉:“你外祖傢最近日子不太好過。辛悅兒借瞭納海的勢,著人施壓弘江城官衙。弘江城官衙雖礙於你的身份,不敢做得太過分,但隻要揪著洪傢的錯就會狠咬一口。幾日前因為一幅畫,你大舅二舅被抓進牢裡待瞭兩天,是沒受大罪,但要隔三差五的這麼來一回,人肯定頂不住。”
辛珊思凝目,合上花樣本子:“我知道瞭,多謝。”辛悅兒真是出息瞭。不過納海會縱著她,應也是想宣泄一番。遲然大望縣失利,可是折瞭他不少人。
“不謝。”真要說謝,也該是她。聞明月看著閻晴,想著等在城裡的花非然。因為閻晴,她終於有勇氣直視花非然瞭。直視後,她發現坦蕩面對自己的情,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不堪。相反,她現在沒瞭糾結、抵觸、彷徨,整個人都很輕松。
“麻煩一界樓幫我帶句話給我外祖。”
“好。”
午正,一匹快馬官道疾馳,離隴西旺山驛站還有七八丈,馬上人就喊瞭起來:“換馬…”
佈在驛站的兩個密宗僧人沖出來看瞭眼,立時轉身讓驛站放馬。鷹來,領馬群沿官道繼續往西北。待圖八一行趕至時,直接棄瞭坐下馬,去追跟著鷹跑的馬群。
尺劍上瞭一匹馬,整好藥箱後俯下身追上圖六,與他並頭跑:“我都不知道驛站竟有這麼多馬。”
“沒有,這些都是王爺馬場來的。”圖六加鞭,眼裡神光熠熠,馬上就要到隴西瞭。他們王爺是有幾萬金傍身,但那點傢底子能幹點什麼?想養兵,養不瞭。練強兵,也隻能練個幾百。這幾百張嘴,還要吃好喝好。
還有他騎的這馬,百兩銀不止。王爺馬場近萬匹馬,一年下來,消耗就是個大數。他和圖八去年初便在擔心王爺要動老本養馬場,後來確實動瞭一點。不過,昨天已經全補上瞭。
昨夜裡他和圖八算過,十一大戶加上沁風樓,他們王爺能裝進兜的少說也要有五十萬金。有瞭這五十萬金,誰還理龍椅上那個?
何傢大宅坐落在隴西城東萬麗河邊,占地七八畝,修得極精細。小橋流水,假山樓閣,美輪美奐。十月的天,花園裡依舊多顏色。天才見黑,門房就點起瞭燈籠。
因為黎上閻晴,今晚何傢六兄弟聚在瞭前院何華堂用飯。六人,十八個菜,沉默吃著,沒滋沒味。老大何千裡下去半碗飯,擱瞭筷子。見狀,老二何千程嘆瞭聲也不吃瞭。
最小的何千銘見哥哥們都放下瞭筷,幹脆起身端瞭他愛吃的雞舌過來:“我都鬧不懂你們在怕什麼?咱們十一傢,當真就弄不過一個閻晴一個黎上?”坐下刨瞭口飯,“照我說,我們就去絕煞樓掛個牌,十萬金買他兩口子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