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哪來的十萬金?”何千裡怒瞪小弟。
何千銘兩眼一勒:“怎麼沒有瞭?再說也不用給,絕煞樓不是自傢的嗎?”
“絕煞樓是戚傢的,咱們手裡的也不全是何傢的。”老三何千領糾正。
“不是何傢的是誰的?”何千銘飯碗一推筷子一扔,拍桌站起:“不是何傢的,那你們在擔心害怕什麼?讓那人自個回來把事情給料理瞭呀。”
見他這莽勁,老四何千睦就不耐煩:“坐下吃你的飯。”
“我說的不在理兒嗎?”何千銘沖他大哥問。何千裡抬手擺擺,讓他坐下,張嘴正要說什麼,就聞腳步來。
門房稟報:“幾位老爺,後門有人請見。”
有氣沒處發的何千銘,怒聲呵斥:“老爺我是什麼人都能見的嗎?讓他滾。”
門房站著沒動:“那人說他叫魏舟。”
魏舟?何千裡皺眉,好熟的名字。坐在他下手的何千程霍得站起,看向他大哥低語:“方闊。”
屋裡頓時靜寂。門外,門房說:“他還讓小的轉交個東西,講您幾位看過,就會見他瞭。”
何千領離座去開門:“什麼東西?”
門房雙手奉上,一隻輕巧的小袋子。拿到手,何千領下意識地捏瞭捏,袋中的東西很硬,有棱有角。關上門,他回到桌邊,扯開袋子口,往裡一看不由吸氣,慌忙拂手,掃去半邊桌的碗碟盤盞,將袋中物倒出。
小小一枚,啪地落在桌上。
父親的印章…何傢六兄弟全驚住瞭。雖說父親是失蹤,但他們都知道他被殺瞭,和另外十傢的當傢人以及絕煞樓的一任掌櫃一齊被殺。至於是誰殺的,在哪殺的?沒人敢去追查,隻敢在暗裡偷偷尋摸。同他們一起失蹤的,還有黎傢的一些珍寶。
“大哥,”何千程喉間滾動:“讓方闊進來嗎?”
遲疑瞭幾息,何千裡眼神一動,轉頭問門外:“就他一個人?”
門房回:“是他一個,戴著鬥笠,趕著輛騾車,騾車上全是大箱子。小的想查看箱子,但他不給。”
“大哥,箱子裡會不會是…”何千銘意思明確,黎傢的那些珍寶。
老五何千齊小聲:“少林正在捉拿他,他現在也僅是隻喪傢之犬。”
“見一見吧。”何千裡道。
何千睦伸手去拿桌上的印章:“方闊那般本事,就是我們不放他來見,他若執意,我何傢的高墻也攔不住他。”
門房聽著,立馬退離。候在後門的“方闊”見門房回來,仰首望瞭眼天,天已經黑瞭。
“我傢老爺在前院,你的騾車是停在這還是放後院?”門房問。
“方闊”老聲:“放後院。”
門房卸瞭門檻,他趕騾車進入何傢大宅。停好車,他將鞭子隨意地往轅座上一丟,就跟門房向前院去。
“方闊”人一離瞭後院,何千銘就領著幾個壯漢從另一小門來到瞭騾車邊,垂目看瞭眼地上的車輪印記,再伸手推瞭推箱。箱子實沉沉的,他轉頭示意手下動手。
幾個壯漢抽刀,將綁縛箱子的繩索砍斷,便迫不及待地開箱。藏在箱裡的圖六、圖八就在等這一刻,猛虎出籠都沒他們兇。程餘粱隻晚瞭幾息,到時他們都將後門、角門給拿下瞭。
尺劍蹲到何千銘身邊:“知道去前院的那個‘方闊’是哪位嗎?”
“嗚嗚…”何千銘下巴頦被卸,四肢已斷,以一個極其扭曲的姿勢癱在地上。尺劍拍拍他的臉:“下輩子,別再這麼貪心瞭。”
前院,“方闊”進入何華堂時,地上已沒瞭狼藉。何千裡打量著來人,幾息後才抬起手行禮,與四個弟弟同聲道:“久仰。”
“老僧追查坦州黎傢滅門之事已有二十年,”“方闊”凝目:“現在是時候瞭結瞭。”
何千程笑瞭:“大師,黎傢滅門與我何傢何幹?我何傢世代耕種,忙於田間,不曾有過…”
“黎傢南邊百頃地落誰手裡瞭,你何傢當清楚。”
“落我們手裡又如何?”何千領沉聲:“這是黎傢欠我們的,我父是怎麼死,大師該清楚。”
“是我殺的。”“方闊”摘下鬥笠,冷眼看何傢五個兄弟:“我還殺瞭蔡濟民、孫釗、宋擎雲、庾康文…”報著一個一個名,最後問道,“你們想要他的遺骨嗎?”
何千裡手握緊,與方闊相視著。何千齊心思急轉,還嘴硬:“大師,我們真不知道您在說什麼?我父的墳就在後筱杉墓園,您隨時可以去祭拜。您話本的事,我們也聽說瞭,完全能理解您此刻的迫切。但您也不能為瞭推脫罪責,就拉無辜去消黎大夫和閻夫人的心頭之恨。”
“我已經去過宋傢瞭。”“方闊”扯唇笑起:“戚寧恕的妻兒現在應該到…”看著幾人屏息,他輕聲,“蒙曜手裡瞭。”
何千裡抿唇,外突的眼珠裡有著怒與惶。
“你一個少林高僧,竟投瞭蒙人?”何千齊做出一副不敢置信的樣。
“我投瞭蒙人怎麼瞭?”“方闊”笑道:“戚寧恕跪著伺候蒙玉靈,你們不還是對他忠心耿耿?我也沒見你們瞧他不起。”
何千領道:“戚大人不一樣,他那是為咱們萬千漢人忍辱。”
“那黎傢呢?”“方闊”問:“黎傢一門被滅算什麼?”
何千裡嗤鼻笑之:“黎傢?”手往旁一指,憤慨說道,“滿天下的漢人都在受活罪,獨黎傢朱門酒肉。他們每年還送上萬金給欺壓漢人的蒙人享用,如你話本所寫的那般,黎傢,大奸之商。”
“那你們何傢現在呢?”程餘粱一腳踹開門,端著一盆沾瞭臟污的佳肴瓷片入內。
“你是何人?”何千齊失色,沖門外喊:“來人。”
“別喊瞭。”“方闊”抬手摳瞭摳下顎,撕下瞭面皮,露出瞭本真樣貌。
“黎上?”何千裡瞠目:“怎…怎麼會是你?”
黎上將面皮丟在桌上:“不能是我嗎?”看著程伯將盆放到桌上,他走上前,垂目望著盆中的飯食,“天下還有成千上萬的漢人饑寒交迫,你們滿口仁義竟過得如此奢靡浪費,真真是惡極。”
“依照你們的理,”程餘粱打量著何傢五兄弟:“何傢也該落得跟黎傢一般慘絕。”
黎上捏起一隻雞舌,問程伯:“黎傢有吃過這個嗎?”
“沒有,豬舌上過桌。”程餘粱右耳動瞭動。隻三息,圖八、尺劍到。見到蒙人,何千裡就跟宋傢那老婦一樣,憤怒不已。
黎上捏著雞舌的指松開,看著小小的雞舌落回盆裡:“那麼多漢人還在受餓,這些好菜好飯豈可糟蹋?”面上冷清,“讓何傢人分吃瞭吧。”
圖八上前,抬手運功一掌將盆中飯與瓷片全部打碎,收回手,淡淡道:“再攪一攪,更好吃。”
第101章
望著那盆中飯食,何傢五兄弟不約而同地喉間動瞭下。何千齊勉力扯起唇角,嗤笑:“好歹毒啊!”目光慢抬,看向黎上,“甘當蒙人狗畜,你能落得什麼好下場?”
“你說誰歹毒?”黎大夫什麼時候給他們當過狗畜瞭?他們兩百來號人,哪個又敢冒犯黎大夫?圖八抬手抹瞭把鼻:“當年謀奪黎傢的時候,你們怎麼就不覺歹毒?不是侮辱你們…”手點點何傢五個,“就你們這樣的,給我當腳蹬,我都怕臟瞭鞋。”
“你…”何千裡眼神陰沉得噬人,脖子都粗瞭,咬牙切齒:“士可殺不可辱,我跟你們拼瞭。”一腳踢飛凳子,兩手成爪就攻向圖八。與此同時,何千程四個也動作瞭起來。
圖八笑笑,一道身影閃入,冷冽的箭尖直對何千裡命門。未等圖六放箭,何千裡就驚悚地收勢。十數弓箭手湧入,全部上箭拉弓。立時間,何傢五個兄弟都不敢再動。
來呀,別停啊。圖六眼裡盡是諷刺,就這些宵小也配坐享富貴?娘的,他得念一夜經才能壓下心頭妒火。
荀傢屯,辛珊思洗洗上床,哄睡黎久久後閉目沉思。辛悅兒到底是對她的外傢下手瞭,雖然還不是死手。但就她對辛悅兒的瞭解,若有機會,其一定會將洪傢將她碎屍萬段。故,她得盡早打算。
黎久久翻身側睡,小屁屁朝著她娘。辛珊思眼睜開條縫,往裡挪瞭挪貼靠著小傢夥。一夜淺眠,天沒亮她就悄悄爬起身,去西屋鋪紙研墨。寫好信,裝進信封裡,封好口。她拿著出瞭屋。
正站在井臺邊洗臉的風笑,聽到動靜,轉過頭:“時候還早,您怎麼不再睡會?”她娘倆哪個瘦瞭,等主上回來,他都難交代。
“昨天中午聞明月在時,我忘瞭一茬。”辛珊思說:“你能找著人幫我送封信去魔惠林嗎?”
“交給誠南王?”
“是。”
“倒也不用找人,讓薑程走一趟便可。”風笑巾子淘好,飛快地抹臉。
辛珊思一想還真可以。薑程雖百無禁忌,但僧人樣子擺在那。隻…她凝起眉頭,方闊就隱在崇州,萬一老禿驢見薑程落單,再找上他?
見閻小娘子似又擔心,風笑把巾子淘洗瞭,倒瞭盆裡的水:“您要是不急的話,咱們可以等等,這兩天應該會有車馬從盛冉山那經過往魔惠林。我再進城找一界樓問問,看他們能不能送?
一界樓能送信去少林、武當,但不一定能送密宗。要是不成,我就托一界樓給主上那傳個信,圖八、圖六有鷹,他們往魔惠林送信很快。”
“不是很急。”昨個她請聞明月讓一界樓的人告訴外祖洪傢遭針對的原因,並邀他們來荀傢屯暫居。給蒙曜去這封信,辛珊思是在防弘江城那鬧幺蛾子。
風笑將巾子折一折,掛於盆口,手在身上擦一擦:“您把信給我。”
“那就麻煩你瞭。”辛珊思都有點不好意思。
“多大個事兒?”風笑笑瞭。
吃完早飯,薛冰寕往後院,站在田頭,叉腰看著那一地的大白菜。這兩日天已下薄霜,她是不是可以試著醃點酸菜?豬圈裡鵝叫瞭兩嗓子,她腦中一下就浮現出一口大鍋,鍋裡酸菜燉大鵝咕嚕咕嚕地沸騰著。
吞咽下口水,薛冰寕轉身回傢,去廚房雜物間,把東西往邊上挪一挪,來到墻角,蹲身抱起放在墻角的那口大缸,退身往外。
辛珊思抱著黎久久才出正房,就聽嘩啦一聲。黎久久被嚇瞭一大跳,兩手扒上娘親,小腦袋左右急轉,察看周遭。廚房門口,薛冰寜兩胳膊還大張著,缸裂瞭幾瓣掉在地上。
辛珊思轉個身,讓懷裡小肥丫能看著。
沒碰著沒硌著它,它裂瞭?有那麼一瞬,薛冰寕都產生瞭幻覺,以為自己已經武功蓋世,隻要用一點點力就能把壁足半寸厚的大缸給抱裂。
黎久久小嘴張著,兩眼睜大大地望著她冰寜姨。薛冰寕揚唇笑開,沖小人兒柔聲道:“不怕,姨現在就把這清理瞭。”
黎久久嘆瞭聲氣。辛珊思看著地上的碎陶片兩眼放光,手也犯癢癢:“你來帶會久久,我去處理那些碎陶。”
“這清理起來又不費事,哪需要…”
“那些碎陶有用。”辛珊思道:“能用來裝景,等我弄好你就知道瞭。”
都這樣說瞭,那…薛冰寕將才拿起的掃帚放下,跑井臺把手洗洗,歡喜地接過久久。
辛珊思回屋換瞭身衣裳,取瞭師父的那柄枯枝刻刀插到發髻上,出來先將一塊大碎陶拎到正房簷下。收拾瞭廚房門口,她蹲到那大碎陶前。這塊大碎陶帶缸底口斜下,盛容的空間很大,背後還有倚靠,可以用來做高山景。
陸耀祖喂瞭牛馬驢回來,就見久久她娘在磨著口破缸,沒多問,進屋瞅瞅陸爻。陸爻仰躺在炕上,翹著二郎腿,正翻著方闊的鬼珠話本。
“你沒別的事瞭?”
“嗯,還不到煮午飯的時候。”
好吧,陸耀祖由他,拿瞭自己的刀出來擦拭:“也不知道一劍山莊能不能宰瞭那個姓東的老鬼?”若不能,那黎上去湖山收拾曾傢的時候,還得再跑一趟廊亭。
“東明生嗎?他歲數好像沒你大。”陸爻也是實事求是。隻陸耀祖不愛聽這話,用刀撥開他手裡的書,指著他鼻子問:“他是沒我大,但行的惡十個我都比不上,我叫他老鬼有什麼錯?”
陸爻兩眼盯著抵在他鼻子上的刀尖:“我的錯,您叫得很對。”
刀尖才離,陸耀祖又聞屋外小久久的咯咯笑,氣又來,刀尖復上前點著陸爻的鼻頭:“黎傢的仇結瞭後,我就托屯裡的媒婆給你說親。”
怎麼又提起這個瞭?陸爻抬手用指小心地推開刀,把書往臉上一卡。
湖山廊亭碎千湖,一隻飛鷹盤旋在湖心島上空,遲遲不離也不落地。東明生將最後一點地刨瞭,扯瞭掛在脖頸上的佈巾擦瞭擦臉,拿著鐵叉回屋,不多會端瞭一盤生肉出來,放到田邊的石桌上,仰首上望,咕咕喚著。
那鷹縮翅,緩慢降落。
見狀,東明生不再喚,抿唇擰眉。三日前袁月的死訊送達,他得知是顧塵出的手,心裡覺合理,卻又莫名地生瞭股不好的預感。緊接著,崇州那又傳來信,說有人將方闊據實編話本的事鬧開瞭。他大為吃驚,心裡那不好的預感隨之擴增,急給石耀山和蒙都去信,讓戚傢接回雪宜和兩個孩子。
鷹落石桌,一口啄住一大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