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聚的時光總是短暫,第二天大傢一塊在蓮裡吃瞭當地特色早餐,然後司機一一將大傢送回市區,就這樣倉促道別。
大多數的分別都是這樣,倉促得來不及有什麼儀式感。
揮揮手,個人開啟個人的新旅程。
張澍有事需要先回河宴,盛夏本來也想提前兩天去,但是王蓮華留她在傢過生日。
她的生日總是在春季學期開學前一兩天。
沒辦法,母上大人要求,她也隻能聽話。
生日這天的早晨與平時沒什麼兩樣,盛夏醒來習慣性看一眼手機,看到閨蜜群裡的祝福才想起來生日已經到瞭。
大傢記得給她零點發祝福,她卻早早入夢錯過瞭。
回復完所有消息,她起來洗漱,忽然覺得哪裡不對。
張澍沒有給她祝福,甚至到瞭早上也沒有。
他忘瞭嗎?
不會吧?
平時都是他儀式感比較強,她日子過得迷糊,紀念日也總靠他提醒。
可是確實沒有消息呀?
盛夏又點開他的朋友圈,空空如也。
難道他真的忘瞭嗎?
最近他在忙一個程序測試,也是因此早一步回校,而她生日過農歷,每年都不一樣,並不好記,一時疏忽錯過瞭也正常。
理智是這麼想,心情卻不可控制地down瞭幾分,大概她表現過於明顯,吃早餐的時候,王蓮華問:“不好吃?”
盛夏趕忙把長壽面往嘴裡塞,“沒有,很好吃。”
“中午媽媽給你過生日,順便帶你見個人。”
盛夏沒作他想,以為是王蓮華的同事或者姐妹,“好啊。”
王蓮華眼神有些躲閃,少見的吞吞吐吐起來,“他是,檸檸的心理醫生,你見過的。”
盛夏從母親的語氣和神情中察覺到,這樣的介紹非同尋常,此見面非彼見面,“媽媽”
“你今天成年瞭,阿璇也沒兩年就要高考,你們長大瞭,以後都會有自己的生活,我也差不多該考慮個人問題瞭,也沒別的考量,就是搭夥過日子,當然,還是先問你的意見,等你見過瞭,覺得可以,我再和阿璇說。”
盛夏怔瞭怔,暫時消化不過來這個消息。
太突然瞭,一點跡象都沒有!
盛夏記得那位心理醫生是南理醫科大學的教授,在自閉癥方面是遠近聞名的專傢,很有文人氣質,名字也意境清雅,叫徐遠山。
“這是好事啊媽媽,我怎麼會覺得不可以?阿璇隻會比我更高興,檸檸”
電石火光間,盛夏忽然想起,張澍受傷住院那段時間,有一次她假裝去陶之芝傢,其實是去看張澍,當時帶著阿璇和檸檸出門的時候,檸檸對母親說瞭句,媽媽也去約會吧,之類的話。
“檸檸是不是早就知道瞭?”
王蓮華點點頭,又搖搖頭,“小孩子能有什麼知不知道的,她一直都把遠山當成自己第二個爸爸。”
“檸檸也十一瞭,她知道的。”盛夏道。
小孩子往往要比她們這些半大不大的要敏銳許多。
王蓮華說:“我和他認識也有六年瞭,相處一年多來,雙方也都想得很清楚瞭,我不是為瞭給檸檸找個爸爸,但是如果對方不能接受做檸檸的爸爸,那我也是不會考慮這個人的。這些話,媽媽也隻能跟你說。”
盛夏心間微微震動。
母親這麼多年孤身一人把三姐妹拉扯大,最艱難的日子她已經自己一個人挺過去瞭,如今已經完全走出陰霾,找個人一起迎接下一段人生,而不是找個幫手減輕負擔;但是無論如何,三個女兒都是她生命的一部分,是她絕不會割舍的一部分,所以如果對方不能接受這一點,她寧願選擇一個人過。
幸運的是,有這樣的人出現瞭。
盛夏明白的,“那我穿漂亮點,給媽媽撐場子去。”
王蓮華嘴角有淡淡笑意:“吃面。”
吃完飯盛夏著手收拾行李,明天她就要返校,這一去要五一假期才能回來,冬天、春天衣服都得帶。
“叮”的一聲,微信消息提醒聲傳來,她連忙扒開一堆衣服,摸到瞭手機。
她給每一個聊天框幾乎都設置瞭消息免打擾,隻有王蓮華和張澍例外。
王蓮華就在傢裡,不會給她發消息,那就隻剩下張澍。
他想起來啦?
盛夏雀躍地打開聊天框,收到的消息卻是:“懶蟲,九點半瞭,起床瞭嗎?”
她嘴角的幅度落下去,失望地把手機扔一邊,轉念又想,算瞭,不知者無過,又拿回手機,回復:“早就起啦,早餐都吃過瞭,你呢?”
張澍:“那有沒有空幫我用電腦轉個文件格式,我在外邊不方便。”
他果然很忙啊。
盛夏嘆氣,回復:“好啊,怎麼弄?”
張澍:“格式太大,q.q發給你瞭。”
他看著還挺急的,盛夏趕緊開電腦登錄q.q,找到他的聊天框,隻看見一個看不太明白格式的文檔和一句話:“點接收。”
她趕緊點接收文件,打開。
“滋一”的一聲,電腦忽然黑屏瞭。
什麼情況?
盛夏懵瞭,難道太久不用死機瞭?狂點鼠標狂敲鍵盤都沒反應,她低頭看瞭眼主機,也是徒勞,
她能看出什麼來?於是準備給張澍打電話。
忽然電腦屏幕流淌下一行行熒光字母,像是科幻片裡的流動的代碼。
她愣瞭好幾秒,才看清那些字母分別是:happybirthday,
mysweetheart,shengxia。
這時候就是再傻,她也明白過來瞭。
以為這就結束瞭,流淌的字母稍稍變暗變成背景,屏幕中央彈出一個選擇項:
【阿姨在傢嗎?】
【yorn】
盛夏完全不知道他要搞什麼,還是如實選擇yes。
頁面出現第二個選擇項:@【戴好耳機或著關閉房門】
【確定】
盛夏瞥一眼緊閉的房門,點確定。
短暫的黑屏讓她的期待值直接拉滿。
伴隨鍵盤敲擊聲,一行字在屏幕上一字一字彈出:
【我和你的相遇,怎麼說呢,就像是一朵茉莉花純白瞭一整個混沌的世界】
@句子完整呈現半秒鐘後,漸漸淡去。
畫面下方出現一張照片,是文博苑南門那條小道,她“登月碰瓷”的地方。
圖片的一旁,幾行字漸進顯現:
【7月28日,晴】
【那天你直接撞上來要我負責,故事的開始會不會省事很多?】
盛夏淺淺皺眉,這矯情的畫風怎麼不太像他?
而且,怎麼覺得這些話,有點熟悉?
畫面退去,換瞭張照片:
高三車棚,晚霞染紅瞭一排香樟。
【8月1日,晴】
【這傾城色被我遇到瞭,故事的發展也算順利。】
盛夏看這兩則日期有點明白瞭,他分明是在回她的情書。
果然,屏幕上第三張照片就是六班教室,窗明幾凈,朝陽瀲灩,那個角度,以前站瞭他和她。
【8月15日,晴】
【你說你眼裡沒有風景,我知道,因為我正看著你的眼睛。】
接著,還有生日蛋糕的照片、運動會的照片、一方書店的照片…
配文基本上采用她的語氣和格式,但有些生搬硬套的意味,顯然他很不適應這樣的文字表達形式。
屏幕上照片一頁頁翻動著,盛夏臉上笑意漸深,自己也沒意識到。
【2月27日,晴】
【一方書店的陽光一直都很好,張澍不會再讓盛夏等。】
他都記得。
他知道她情書裡每個日期都發生瞭什麼,她單向視角發生的事情,他也都記得,她每一份心情,
他都知道原因為何。
最後。
【今天,南理晴,河宴我懶得關心,大概有點陰。】
【祝你生日快樂。】
【點擊播放】
圖片變成瞭視頻,盛夏用鼠標輕點,吉他聲傳來,畫面逐漸清晰。
張澍坐在寢室的桌邊,抱著吉他,看這攝像頭的晃動程度,應該是他舍友幫拍的。
一首生日快樂歌。
不算特別,但也最特別。
唱完視頻還沒關,他動作停頓,恍然一般,笑瞭聲:“盛夏,我怎麼發現每次唱生日歌都在跟你表白?這以後這麼多年,我哪來那麼多表白詞?”
視頻傳來他舍友的起哄聲,他笑起來,才意識到是在拍視頻似的,說瞭句“收工”,視頻就這麼戛然而止。
屏幕恢復到q.q界面。
她才發現,他發來文件的時間,是零點。
不是他忘瞭,是她沒有看。
盛夏拿起手機,正想給他回條微信消息,就有電話打進來,盛夏一看是南理本地來電,便接瞭。
“您的同城快送到瞭,我在您門口。”
盛夏狐疑,趕緊先去開門,對方也沒跟她要驗證碼就把一個禮盒交給瞭她。
這禮盒盛夏也覺得眼熟。
今天實在是太奇怪瞭。
王蓮華就坐在客廳,看到她抱著快遞發呆,問:“什麼東西啊?”
盛夏搖搖頭,保險起見還是回房間才打開。
這一打開她瞬間就知道這盒子為什麼眼熟瞭。
這分明是她之前送給張澍的,裝著刑法法條的那個禮盒!
他居然還保留著,還那麼新。
她確定這就是她送的那個,因為邊角的劃痕是她不小心弄上去的。
裡邊現在躺著一本她找瞭很久的孤本鑒賞書。
絕版多年,因為太小眾,就是二手市場也沒有人交易。
他是怎麼弄到的?
盛夏趕緊給他打電話,但他一直沒接,半晌回過來一條信息:“在導師這兒,晚點回電,別激動,
小操作。”
盛夏:
臭屁。
盛夏愛不釋手,當即就坐在書桌前翻閱起來,殊不知時間慢慢走向中午。
王蓮華來叫她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她在堆滿待整理衣物的房間安安靜靜看書的畫面。
“準備收拾收拾出去吃午飯瞭。”王蓮華提醒。
盛夏趕緊把書一合,“啊,好。”接著手忙腳亂挑選衣服收拾打扮。
他們沒走遠,午餐訂瞭附近的酒店,精致的小包廂,不搞排場。
她們這邊母女三人,徐遠山隻帶著一個男孩,和盛夏差不多大瞭,但看著似乎徐遠山主動介紹:“這是我的侄子,從小跟著我生活,他智力水平在8歲,比較童真。”
盛夏微訝,同時對徐遠山的介紹很有好感。
他的侄子比起不愛說話的檸檸更活潑一些,雖然頂著成人的面龐說著孩童的話,短時間內讓人不太適應,但盛夏還是看得出,他被教得很好,很有禮貌也很真誠,最後也是他一直纏著檸檸,說要一起唱生日歌,一起吹蠟燭。
檸檸像是有點煩瞭,又像是無奈瞭,居然真的開口跟著他唱起來。
這可真是神奇的化學反應。
總之一頓飯和樂融融,盛夏感覺王蓮華前所未有的溫和。
午飯後母女三人逛街消食,王蓮華才提起徐遠山這個侄子。哥嫂走得早,徐遠山要照顧侄子,女方多少會有意見,所以在該談婚論嫁的年齡,他的婚事一直不順利,他也不將就,一直單著,等到瞭一定年齡,有瞭社會地位,個人魅力也越發凸顯,有的是人前仆後繼,他心境卻已經變瞭,即便遇到肯把侄子視如己出的,徐遠山也還是拒絕瞭,他已經不願再生兒育女,隻把侄子視如己出。
盛夏想到瞭張蘇瑾。
難以想象,張蘇瑾在她這麼大的年紀已經獨自養育一個小孩,而且做好瞭為他付出一生的準備。
這是怎樣的一種勇氣和毅力?雖然張澍沒有辜負她的付出,但在世人眼裡,她好像失去瞭自己的人生。
可就像徐遠山,誰能說這不是他的人生呢?
人們總覺得每個人都應該把技能點滿,將沉沒成本降到最低,博取最好的人生,於是那些原本可以更好卻不夠好的,統統被稱為意難平。可是好與不好,外人如何能評判?
他們選擇瞭自己的選擇,道途如何,隻有他們自己能下論斷。
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晚上快入睡時,張澍的電話才回瞭過來。
盛夏還陷在感慨之中,聲音有些拖沓,於是人就顯得消沉。
“怎麼瞭?”沒說兩句,他就察覺不對,“我回晚瞭不高興瞭嗎,我的問題,應該讓導師語速快一點,然後同一句話不要講那麼多遍,然後再拒絕他親自測試一遍的請求,然後”
“阿澍…”她差點被逗笑,叫住他打斷他的話。
“你這絕對有事,掛瞭吧,開視頻。”
他話音未落已經把電話掛瞭,當即撥瞭視頻過來。
盛夏半躺在床上,被子拉到脖子,隻露出一張小臉。
“怎麼瞭?”他問。
“沒有怎麼,就是開心。”
“開心是這樣子的?”他一副“你當我好騙”的質疑表情。
“真的,”盛夏露出一個笑容,“今天收到瞭特別的禮物,你送的,還有媽媽送的。”
張澍的表情稍稍放松下來。
他那邊似乎真的是很忙,一遍跟她聊著天,一邊還咔噠咔噠敲鍵盤,嘴裡叨叨:“就幾個字,馬上回完。”
盛夏安靜地等,看著屏幕裡他專註的側臉。
“阿澍”她又沒忍住叫他。
“嗯?”
“阿澍。”
“嗯。”@“阿澍阿澍!”
張澍敲瞭一個回車,徹底轉過身來,專註看著她,“你要是這麼叫的話,今晚我睡不著你視頻就一直開著別想掛。”
“我也睡不著。”盛夏說。
張澍撐腮打量她,目光詢問。
“阿澍,今晚南理的月亮,是彎的呢”
張澍一怔,隨機笑開,然後煞有其事地瞥一眼窗外,再扭頭回來,“嗯,天涯共此時,河宴的月亮也是彎的,很亮很亮。”
盛夏抱著手機轉瞭個身,側躺著視頻,很隨意的姿勢。
張澍問:“阿姨送你什麼瞭?”
他還是那麼敏銳,總是知道問題在哪裡。
盛夏說:“我媽媽戀愛瞭,也許快要結婚瞭。”
張澍顯然也挺驚訝的,“對方很不錯?”
“嗯。”
“阿姨值得。”
“嗯。”
相顧無言。
盛夏忽然想起他的代碼,“今天你第一個問題,為什麼問我媽媽在不在傢?”
“如果不在傢,快送員還會送一束花,在傢的話,韜光養晦,不要頂風作案。”
他這用詞,盛夏琢磨,怎麼說得好像地下戀情?怪心酸的。
“你不是在忙嗎,你能即時接收到我的回答嗎?”
張澍:“當然都是計算機在執行,不同指令會向快送員發不同消息,提前設置好溝通好。”
“哦,好費功夫哦?”盛夏不多糾結,“不過我覺得,我媽媽不一樣瞭,也許,送花也是沒事的。”
張澍點點頭,“收到暗示。”
“我才不是要你送的,我是說…”
“我知道,”張澍目光變得柔和而真誠,“我都知道。”
盛夏也不說瞭,手臂墊著腦袋,安安靜靜與他對望。
也不知過瞭多久,盛夏忽又感慨:“阿澍,人傢說,上輩子好這輩子壞,這輩子壞下輩子好,那我們下輩子,是不是都可以傢庭圓滿?”
這輩子,他們沒能傢庭健全美滿,本是不幸,而幸運的是,他們仍然有無條件愛他們的傢人。
隻是這樣,這份愛背後太過沉重。
如果下輩子,他們都能擁有完整而美滿的傢庭,每個成員都輕松地愛著彼此,該有多好?
張澍深深地看著她,隔著屏幕,做瞭個摸摸頭的手勢,“不會。”
“嗯?”
張澍:“用不著下輩子,我們這輩子就可以傢庭圓滿。”
盛夏在文字裡稍微一繞,轉瞬明白過來,整顆心像是被巨大的熱流洗刷,炙熱滾燙,難以言喻的沖擊感瞬間蕩滌所有陰霾。
盛夏開口,聲音低而緩:“阿澍,月亮好像更彎瞭”
我好想,好想你。
張澍拿起手機,湊得極進,對著話筒低語:知道瞭,明天去接你。”
“明天去接成年人盛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