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有幾處溫泉,據說可解乏健體好顏色。隻全部都被貴族占領,常人瞧不見。
每到六月變天之際,韓韞玉總會過去遊歷一番。
蘇希錦在傢悶瞭許久,得他邀請,想也不想就接受瞭。順便還帶上瞭失戀中的邱笙笙,和不請自來的邱筠筠。
四人分坐兩輛馬車,將要出城門時,被謝二公子騎馬攔住。
“韓韞玉,是不是你說出去的?”
謝二公子蓬頭垢面,雙眼泛紅,渾身散發著酒氣。
車簾未動,韓韞玉一手執書,不冷不熱:“我要說,何必等到現在?”
輕飄飄一句話,讓謝二公子怒氣消散瞭一半。
“隻有你知道,不是你,那是誰?”
他面上帶著宿醉後的消沉,看起來有些瘋癲。
韓韞玉叩瞭叩車門,馬車緩緩前行,他意有所指,“你不妨多註意身邊人。”
靜悄悄的車廂裡,隻有韓韞玉翻書的聲音,馬車輕微顛簸,他拿書的手一直很穩。
“你想問什麼?”
許是察覺到她的目光,他回過頭笑問。
“沒有。”
蘇希錦搖頭,沒意義,無論怎樣謝婉都是受害者。
“前段時間秦瑛與三皇子走得很近。”
秦瑛是謝二公子最要好的朋友。
“謝婉鐘情於他,便是他對她無意,也不該這麼絕情。”蘇希錦說。
“皇傢無真情,”韓韞玉見她一臉正氣,不由好笑,“其實看到的,也未必是真的。”
馬車沒行幾步,又停瞭下來。
“裡面可是韓公子?”
女子的聲音珠圓玉潤。
凌霄回道:“正是。”
“你們可是要去泡熱湯?正好我傢二公主也要去,不妨同道而行?”
“需問過我傢公子,公子?”
韓韞玉淡淡道:“馬車靠邊,讓二公主先行。”
蘇希錦眨瞭眨眼睛,二公主對他的感情,她可是看出來的。
“韓大哥,”她一副我都知道的表情,“你喜歡的那個人不會是二公主吧?”
上次問他,他臉紅避過不答,這次就被她抓瞭現場。
韓韞玉無奈地揉瞭揉她腦袋,“我與公主不過萍水相逢,點頭之交。”
“我尚未及冠,便是及冠,也不急著成親。”
如此,看來自己猜錯瞭。
山莊離京都二十裡,一行人上午便到瞭。
二公主的馬車就停在路邊,看見蘇希錦從韓韞玉的車上下來,她懷裡的貓自她手臂猛然竄走。
她眼神在蘇希錦身上定瞭許久,微有些毛骨悚然。
“我們走。”二公主冷冷道。
甫一下車,邱傢兄妹跟籠鳥歸林一般,放縱自如。
“蘇小姐,韓公子,要去野獵嗎?”邱筠筠手拿彎弓,臂膀肌肉膨脹,身強體健。
“行瞭一路,微有些乏困。”韓韞玉淡然一笑,“我先去泡熱湯,邱少爺請自便。”
“你呢?”邱筠筠問蘇希錦。
“我也去泡熱湯,”坐瞭這麼久馬車,她也累瞭。
“那我給你打隻獐子,以報你送畫之情。”
說著帶著邱笙笙打馬進入山林。
畫?韓韞玉斜睨著她,眸子雖有笑意,卻冷冽疏淡。
“好一個借花獻佛。”最後他說。
許久沒泡溫泉,熱氣撲面。水的浮力托起身體,置身於內,蘇希錦感覺每一個毛孔都得到瞭舒緩。
幾個丫頭沒見過,她自尋瞭一個角落,讓幾人一起。
或許是泉水溫度適宜,幾人泡得睡眼朦朧。若非聽雪來叫,恐怕都睡著瞭。
“蘇小姐,公子說熱湯不宜泡太久,否則頭暈幹燥。”
聽雪手裡拿著一套雪色夏衫並粉色褂子,“姑娘換好衣裳,公子在園裡等您。”
蘇希錦抹瞭一把臉,洗去身上的困乏,上岸穿衣。
邱傢兄妹還未回來,蘇希錦頭發半幹,在園內笑道韓韞玉。
他一身雪白細紡隻領口和衣襟處勾勒瞭藍色線條,墨發披散在肩上。手握棋譜,臥著躺椅,如美人如仙子。
不同於林舒正妖嬈的美,他的美自帶仙氣和清冷,即便笑也是疏遠的。
“愣著做什麼?”瑞鳳眼一掃,眸子波光流轉,“你幫我也畫一幅吧。”
“好,不換身衣裳?”蘇希錦回神,聽說上輩子積福德,下輩子才能有一身好皮相。
看來他與林舒正上輩子,定然功德圓滿。
“不用,”眼見著她走近,頭發半濕披在身後,他濃眉蹙起,吩咐聽雪拿瞭白帕。
“坐過來。”他朝她揮瞭揮手。
“不用吧?”蘇希錦覺得有些費時,“太陽好,曬曬就幹瞭。”
他漆黑的眸子輕輕一瞥,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持。
蘇希錦慣會看臉色,立馬狗腿地坐瞭過去。
隻坐過來才發現這樣似乎不妥。
頭頂傳來他慢條斯理的聲音,“巫州發生水災,災款不翼而飛,派去賑災的糧食久久未到,皇上擔心西南夷趁此北上。”
“那有點難,”蘇希錦道,“西南夷彈丸之地,便是北上,也可從桂州、邵州調兵遣將。除非它與大理聯合。”
“大理謀陳之心,蠢蠢欲動。”手指輕攏慢捻,令人心癢,“據探子回報,大有伐陳之舉動。”
“看過三國演義嗎?”
“嗯?”
“跟大理說:西南夷進攻巫州,國內空虛,大理可趁機占領。再跟夷國說:大理聯合是假,趁虛而入是真。”
“你這小機靈,”一手離間計玩得出神入化,韓韞玉失笑,“頭發幹瞭。”
他用自己的發簪,給她綰瞭一個單螺髻。
蘇希錦得意一笑,“那是,三十六計我可是背熟瞭。”
“哦,哪三十六計?”
“金玉檀公策,借以擒劫賊,魚蛇海間笑,羊虎桃桑隔,樹暗走癡故,釜空苦遠客,屋梁有美屍,擊魏連伐虢。共含三十六計。”
“這金玉檀公策,指的就是金蟬脫殼,拋磚引玉。”
“借以擒劫賊指,借刀殺人、以逸待勞、擒賊擒王……?”
“對。”
韓韞玉勾唇一笑,“師妹當真聰慧。”
“其實不是我……”
“公子,”聽雪呆著臉進來,“二公主請公子過去一敘。”
“請公主稍等,容某先更衣。”
喔嗷,有戲,蘇希錦眨瞭眨眼睛,興致勃勃。
這是何表情?韓韞玉低頭,淡淡道:“你與我一道去。”
“我就不用瞭吧?”蘇希錦搖頭,她可不想上去拉仇恨,“韓大哥先過去,我熟悉熟悉畫藝,等你回來給你作畫。”
膽小鬼,韓韞玉嘴唇彎曲,“好。”
芙蓉帳暖,二公主穿瞭件淺色寬松儒裙,頭發隨意綰成高髻,搖曳生姿。
“公主,韓公子在外等待。”
“請他進來吧。”
“不知公主找微臣所為何事?”韓韞玉立於門外,並未進來。
“沒事便不能找你瞭嗎?”二公主曲著手指,鳳仙花染制的指甲血紅而妖艷。
“公主若無事,微臣告退。”
“韓韞玉!”二公主忽地起身,懷裡的波斯貓“嗚咽”一聲,匆忙逃跑。
“你莫以為我不能把你怎麼樣,”她厲聲喝道,額頭上青筋暴起,“縱使不能動你,我還不能動她嗎?”
屋外驀地一靜,許久傳來他冷淡疏遠的聲音,“公主不是仗勢欺人之人,她也不是任人欺辱之人。”
她不是那樣的人,那是哪樣的人?
“公主既無事,微臣告退。”
二公主閉眼,外面傳來他離開的聲音,人越走越遠。
蘇希錦為韓韞玉畫瞭一幅江山美人圖,為瞭這幅畫,她特地讓他換回原來的衣裳和原來的姿勢。
靈感到瞭,一氣呵成。
晚上邱筠筠不僅打瞭一頭獐子,還獵瞭一匹赤狐,若幹白兔。
那估計通體赤色,嬌小可愛,腳腕處有傷。
“蘇小姐留著可以做個圍脖。”邱筠筠道。
邱笙笙在他身後,沖她擠瞭擠眉。
韓韞玉眉頭一挑,這邱大人當真厚臉皮,拿他韓傢的東西,送他韓傢的人。
狐貍?那不是國傢二級保護動物嗎?不可。
“聽說狐貍有靈,不若治好它爪子上的傷口,放生吧。”蘇希錦道。
這要是用來做圍脖,怎麼也得被網爆吧?
韓韞玉嘴角上揚,眼角笑意不止,“廚房已做好飯菜,邱公子邱小姐請入座。”
邱筠筠不好意思地摸瞭摸腦袋,將狐貍交給下人,“你不喜歡狐貍?那我下次換一個。”
蘇希錦搖頭,若是冬日,有人送上動物裘衣,她或許會穿,因為古代禦寒之物稀少。
但讓她殺生做衣,是萬萬不能的。
她怎麼也是接受過現代教育的人。
山莊一日,地上一月,聽說蕭客與太常少卿幺女訂婚,謝二公子與秦公子決裂,謝貴妃又懷孕瞭。
邱笙笙得到消息,悲慘痛哭,打馬而回,邱筠筠追隨而去。
蘇希錦與韓韞玉在山上多待瞭兩天,才回城。
隨著謝貴妃懷孕的消息傳來,覆蓋在謝傢頭頂的烏雲散去。由謝婉和謝二公子帶來的晦氣,一掃而光。
謝貴妃躺在周武煦懷裡,春風得意,喜不自禁。
老天還是站在她那邊的。
慶壽殿
“聽說是個兒子?”
陳賢妃一身絳紫色金絲君子蘭宮裙,端莊沉穩,低調內斂。
“賀太醫是這麼說。”
“謝傢當真好運氣,”賢妃淡笑,“將上次爹爹送來的紅珊瑚送去仁明殿。”
“那珊瑚血色飽滿,斑斕出彩,百年才得一株,”嬤嬤有些舍不得。
賢妃眼睛不眨一下,“有舍方有得。”
慈元殿
皇後撫著肚子,黯然神傷。一同進宮的女子,個個都有孩子傍身。
而貴妃這是第二胎,聽說還是個男孩兒。
“娘娘莫急,無論誰做上那個位置,您都是太後。”
“別人的兒子,哪兒有親身骨肉盡心?”皇後不以為然,“四皇子呢?”
四皇子乃呂婕妤之子,生母乃呂姓遠親,身份低微,因著生子才被封為昭儀。
“娘娘忘瞭,芙小姐拜師學琴剛回,您方才讓四皇子去接芙小姐入宮。”
皇後一愣,是瞭,阿芙詩賦輸瞭一籌,另辟蹊徑,請瞭當代琴學第一人學琴。
其實女子遲早要嫁人,阿芙年紀到瞭,若能嫁給四皇子。她再推四皇子上位,這後宮還是她呂氏的。
景福殿
淑妃抱著六皇子,盯著桌上的書本發呆。
“娘親,父王今日還會過來麼?”
淑妃黯然回神,勉強笑道:“不會,旒兒乖,陪娘親用完飯就睡覺好不好?”
六皇子突然伸手蒙住她的眼睛,“娘親別難過,旒兒會一直陪著娘親。”
“娘親不難過,”淑妃拿開他的手,反而松瞭口氣:“娘親知道會有這麼一天。”
天氣漸漸熱起來,厚重春裝換成瞭輕薄夏裝。韓韞玉漸漸忙瞭起來。
蘇希錦有時在傢看書,有時隨蘇義孝去田裡查看木薯,更多是去韓府陪韓國棟下棋。
說是下棋,其實是單方面被虐。
按說她的棋藝在現代也算好的,來到這裡屢屢受挫。
“棋譜,一百遍。”
韓國棟拍瞭拍青袍褶皺,天賦尚可,趕自己差遠瞭。
“師父便是讓我抄再多遍,也沒用。”蘇希錦撇嘴,“比不上你的老謀深算。”
“此為深謀遠慮,”韓國棟冷哼,“上次讓你彈的琴如何瞭?”
琴棋書畫,後三者她已步入上乘之境,如今就剩下中等的琴藝瞭。
“尚可,”蘇希錦讓鐵靈取來七弦琴,整衣而坐。
一曲《高山流水》自她指尖傾瀉而出,氣勢恢宏,大氣磅礴,技巧與情感完美轉換,餘音悠遠,令人久久不能自拔。
“好,”外間傳來一蒼老渾厚的聲音。
蘇希錦扭頭,就見一身著紫色官服的老者,雙鬢斑白,頭戴幞頭,腰束革帶,腳登黑靴,眉目慈祥。
紫色官服,三品以上?
果然就見韓國棟拱手,稱道:“陶尚書。”
陶?看這樣子,怕是尚書令。
“太傅折煞下官瞭,”陶尚書笑容和藹可親,“我在這附近遛彎兒,聽見曼妙琴曲,便進來一探究竟。”
說著看著蘇希錦,稱贊:“小女娃談得不錯,繼續。”
蘇希錦挑眉,“那我再送你們一首《廣陵散》。”
說罷,復又彈起,依舊流暢多變,初始緬懷過去,而後紛披燦爛,戈矛縱橫,豪邁壯闊。將《廣陵散》原本的憤慨淒蒼,和後期的磅礴氣勢表現得淋漓盡致。
“好,”陶尚書拍手,“琴藝行雲流水,感情充沛,兩種情感銜接自如,慷慨激昂。倒不像是女子所彈。”
作者有話要說:如無意外,再有一章,便進入官場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