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燈時分,天色越發暗沉。
後宮偏殿內,燈火通明。太後靠在小榻上閉目養神,幾個宮女正在揉肩捶腿。
“姑母,您要給侄兒做主啊!”
宣祈跪趴在地,哭得眼淚鼻涕一把,他面目浮腫青紫,眼睛隻剩下兩道縫隙。
太後冷眼打量,問道:“怎的弄成這般?”
太後語調平淡,卻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威儀在其中,這是長期身居高位之人流露出來的冷然與漠視。
宣祈不自覺地打瞭個冷顫,哭道:“姑母,侄兒被打瞭,是薑玉珠動的手!”
宣傢作為太後的母族,每年都可得到無數賞賜。
宣祈是宣傢的嫡長子,三歲開蒙,學識是極好的,被寄予厚望。
對待太後,宣祈一直稱為姑母,拉近二人關系。
太後在宮內早已得到消息,語調聽不出喜怒,尾音上調道:“哦?”
宣祈跪爬到太後面前,蔫蔫的,面色委屈:“薑玉珠指使丫鬟揍侄兒,根本沒把宣傢,沒把太後您放在眼裡!”
“嗯。”
太後面色不變,聲音冷的駭人。
碧翠在一旁,以她的瞭解,太後正在憋著怒火,她端來茶盞,恭敬地雙手托上:“太後,您潤潤嗓子吧。”
太後沒有接,而是猛地睜開眼,眼中戾氣一閃:“所以,你就這麼被一介女流欺負瞭?”
“被欺負就算瞭,不懂反抗,還有臉跑到宮中告狀,宣傢怎麼出瞭你這個爛泥扶不上墻的東西?”
太後站起身,掃掉碧翠手中的茶盞,聲音低沉而威嚴。
宣祈嚇得不敢抬頭,瞬間不曉得如何是好,他不是沒反抗,而是薑玉珠的丫鬟有功夫底子,出手極快!
偏殿內,鴉雀無聲。
約莫過瞭一盞茶的時間,太後擺瞭擺手。
宮女嬤嬤退下,偏殿內隻剩下姑侄二人。
人走光瞭,宣祈站起身,面上委屈害怕蕩然無存,他眼底劃過一抹暴戾,輕笑道:“姑母,果然如您所說,薑福祿是個滑不溜丟的老狐貍,薑玉珠偷人,兄嫂帶著小侄子把風,全族沒有一個正常人。”
太後瞟瞭一眼:“你既知道還招惹瘋子?”
眼下蘇傢剛倒,皇上一心為蘇傢平反,這個節骨眼,宣傢更該養精蓄銳。
“懲治薑玉珠,薑傢人都得跟著一起瘋,若是放過,那宣傢的臉面呢?祈兒,你真會給哀傢出難題。”
太後吹瞭吹茶盞,語氣淡然。
面對斥責,宣祈早已沒有害怕的模樣,而是慢條斯理地解釋道:“聽說薑玉珠帶著禮品來瞭青竹書院,侄兒就想試探一下。”
試探的結果,很不妙。
“姑母,薑玉珠明明迷戀馮清,為何突然轉性瞭?”
原本按照己方計劃,薑玉珠偷人鬧到人盡皆知,謝昭頭頂一片綠,謝傢得到消息忍不得,兩傢必定要鬧開。
薑傢一心維護薑玉珠,與謝傢徹底決裂,就可為宣傢所用。
誰料,事與願違,薑謝兩傢非但沒鬧開,反而更緊密瞭。
“若是薑福祿與謝昭聯手忠於蕭赦,對咱們宣傢不利啊!”
宣祈揉瞭揉腫脹如豬頭的臉,陷入沉思中,得想個法子離間二人的關系。
薑傢人隻心疼薑玉珠,這一點更好利用。
太後垂下雙目,淡聲吩咐道:“祈兒,後宅之事有哀傢做主。”
離間夫妻感情,太後做得很順手,不過也得做好把薑謝兩傢一勺燴的準備。
“這龍椅,已經施舍給狗崽子太久瞭。”
二十幾年母子情深,太後早已裝不下去。
當年,她延後牡丹半個月受孕,按照規律註定生不出嫡長子。
為爭搶生嫡長,在牡丹分娩那日,她強行服下虎狼之藥催產。
誰料,因為藥勁兒過大,她的親子胎死腹中,牡丹卻誕下一子。
好在宣傢提前買通穩婆,使計引得牡丹血崩而亡,終於除掉瞭眼中釘。
“哀傢用死胎換瞭牡丹那賤人誕下的崽子上位,白白被惡心瞭二十幾年。”
宣瑤進宮選秀,哪怕被立後,與蕭赦所生下的子嗣仍流著牡丹的血,不配得到皇位。
自從用虎狼之藥後,太後再難受孕,最終在娘傢選中瞭善於偽裝的宣祈。
這天下,遲早屬於宣傢!
“祈兒,蕭赦的註意力都放在鏟除勛貴上,又要分出精力為蘇傢平反,此時正是宣傢培養勢力的好時機!”
國子監的讀書人多為清貴人傢,大多數不站隊,相對而言青竹書院寬松多瞭。
愚蠢,就是最好的掩飾,迷惑敵人,使之放松警惕。
“你試探不是沒壞處,哀傢不懲治薑玉珠,那薑傢便欠下哀傢一個人情。”
等瞭二十幾年,是時候出手瞭。
若畏首畏尾,等蕭赦翅膀硬瞭,宣傢必然會被削斷羽翼。
“姑母,侄兒很看好謝暄,奈何謝傢註定是宣傢的死敵,可惜瞭。”
宣祈從始至終唇角帶笑,隻是配上那樣的腫臉,難以入目。
太後嘆瞭口氣道:“祈兒,你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這相貌,隨瞭你娘瞭。”
宣傢人相貌出眾,太後也是靠著容貌從選秀脫穎而出,好在宣瑤更像宣傢人,不然她真不好意思把侄女接到宮內。
宣祈:“……”
男子長相能當飯吃?哪怕是一隻猴子,穿上龍袍也是最尊貴的猴子!
宣祈心裡微微不舒服,姑母太以貌取人瞭。
太後完全沒察覺到侄子的不痛快,聲音平緩:“沒有永遠的敵人,謝昭是蕭赦的心腹又如何?隻要有利益,你也可把謝暄收入囊中,隻看能不能抓住他致命的弱點。”
抓住機會挑撥,兄弟鬩墻的多瞭去瞭。
宣祈心機深沉,不過到底年紀擺在那,缺少歷練。
“姑母說的是。”
宣祈垂頭,心裡卻不這麼想。
“誰?”
房頂上,傳來瓦片的響動聲。
宣祈當即警覺,就連太後也斂住眉心,半晌道:“有暗衛在,沉住氣。”
當年經歷過此事的人早已死絕,蕭赦就算懷疑,也查不出證據。
約莫一刻鐘,偏殿的窗戶動瞭,黑衣人進來回稟道:“太後,偷聽之人是女子,在宮內繞瞭幾圈,似乎對宮內很熟悉。”
“女子,難不成是蕭玉檀?”
太後猙獰的臉上浮起古怪的笑意,“蕭傢人都是絆腳石,不如早日解決瞭。”
很快,消息傳到遠在幾十裡地外的青竹書院,手下跪地道:“主子,咱們的人成功嫁禍給瞭玉檀郡主。”
陸雲溪換上一襲黑袍,眼眸深邃地盯著一張美人的畫像,狹長的桃花眼閃過暗芒,勾唇道:“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