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改變不瞭的結局

作者:青山羨有思 字數:5645

灼華細細瞧著宋文倩。

面色比上回在寺裡見著時好瞭很多,雖消瘦些,到底還是帶著紅潤的,這幾日裡那溫氏母女過得雞飛狗跳的,應是無有時間去鬧騰她們才是啊!

宋文倩低泣道:“我傢的事情你多少也聽說瞭罷,母親雖心裡不痛快,可瞧著她們母女難過到底也松快瞭些,湯藥吃下去看起來也好些瞭,可不知怎的,前幾日開始又忽的重瞭起來,都吐瞭兩回血瞭!”

灼華替她擦著眼淚,心裡也是說不出的難受。

當年看著母親越病越重,她也是這樣無助。

她心裡是知道的,蔣氏的身子是十多年壓抑積鬱造成的,大約是不可能養的好瞭,前段時間又遭宋文倩婚事打擊,已經損到瞭骨子裡。

如今瞧著溫氏吃癟心裡痛快,情緒大起大落之下又吐瞭血,怕是要壞瞭。

可這話她要如何跟文倩說呢?

再明白的人,都無法平靜的接受母親即將離世的事實。

“姐姐可換瞭大夫去瞧?”

隔著窗紗明晃如水暈的光落在宋文倩的臉色,蘊漾瞭無數茫然的痛苦。

文倩艱難地點頭:“換瞭幾個瞭,連你傢慣用的李大夫也叫過瞭。”

從袖子裡掏瞭個裹子出來,放到羅漢床的矮幾上攤開,顫抖著推向灼華面前。

“這是母親吃藥的藥渣,妹妹你幫幫我……”

她看著灼華,話頭哽住,好似希翼梗在喉間。

灼華如今雖看著醫書也不過懂些藥名兒和藥性,將藥渣紮好收進瞭小匣子裡,喚瞭倚樓進來交到她手中。

“請老先生瞧一瞧可有什麼不妥的。即去即回。”

倚樓領命速速離去。

灼華壓低瞭聲音問她,“你疑心有人在湯藥裡動手腳?”

宋文倩低低的哭泣,點頭又搖頭,像是受不住暑熱一般漸漸清白瞭臉色,慌亂和無助的努力呼吸,想維持最後一點的堅強。

可那倔強卻似巨石成沙散,瞬間便支離破碎:“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怕是叫人害瞭,可我又怕不是,母親這樣,父親更是靠不住的,我真的不曉得該怎辦。”

“這半年裡母親的病好容易有瞭起色,原本好好的養著,會好的,總會好的,可是為瞭我的婚事母親又生瞭幾場大氣。眼看著幾個月的修養全白費瞭,全白費瞭……”

灼華明白她那麼矛盾,不過是文倩清楚的曉得蔣氏已經到瞭油盡燈枯的地步瞭。

若是叫人害的,她心裡的痛苦還有的出處,殺人也好報仇也罷,心還有個盼頭叫她強撐著。

可若不是,這些年的憋屈、痛苦、委屈便是連同蔣氏的死將一並成瞭單仞刀,刀刀割在文倩心頭。

就如同她如今她恨著蘇氏,想著報仇,一步一步再難她也要走下去,可是報瞭仇之後呢?

她活下去的動力又是什麼?

情愛?婚姻?

文倩看著父親寵妾滅妻卻無能為力。

而她經歷瞭前世裡李彧的算計和慘死,曉得瞭真相也不過是在冷宮中獨自咬牙恨著。

她們都是一樣的,對於將來沒有憧憬,隻剩躊躇和後退而已。

“我都曉得。”灼華拉著她坐到身邊,摟著她輕聲道:“可是姐姐,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的,你、明白嗎?”清麗的容色光彩暗沉,“表姑母苦苦撐著,不過是想多護著你一日,你若想哭便大聲哭一場去去苦悶,可之後你還是該堅強些,日子再苦再難總要活下去的,你不可再叫她不安心瞭。”

“灼華,灼華你也覺得母親她……”夏日的天那樣熱,文倩卻覺得猶如寒天,一湃湃凌冽的雪水兜頭便澆瞭上來,冷的她心底生疼不已,“我、我不該那樣傲氣的,這十幾年來我明明知道的,隻要我肯放軟瞭身段去討好父親哄他高興,母親的日子也不會這樣難熬。偏我端著嫡女的傲氣,自己吃盡瞭苦頭,又叫母親日夜為我操心。”

灼華看著她心裡亦是酸楚,從前蔣氏還好好的時候,她清冷,她高傲,她無懼任何,何時見她哭過。

哭得這般聲嘶力竭。

在那個混亂的宋傢,隻有文倩和蔣氏在相互依靠。

蔣氏沒有瞭,那裡就隻剩下文倩孤孤單單一個人瞭。

重活一回,灼華才有祖母來護著,文倩呢?

什麼都沒有瞭,還要獨自撐到出嫁為止。

倚樓的速度倒是快,去瞭便趕著回來瞭。

門扉被敲響,灼華應瞭進。

文倩緊張的捏著衣襟上的纏枝葡萄紋路,呼吸都帶著顫抖,巴巴的盯著灼華,卻不肯去直問倚樓。

灼華接過瞭倚樓手裡的紙條,展開一看,雖有意料可還是心頭猛地一沉。

不過月餘的時日瞭!

“先生可有說什麼?”

倚樓垂瞭垂眼簾,隻道:“百年的老野參,吊著精氣而已。”

唇色褪盡,文倩挺直的背脊忽的委頓下來,伏在矮幾上瞪著眼,眼淚不住的流,面色越來越白。

灼華嚇瞭一跳,趕緊用瞭拍她的背,又撫著她的胸口給她順氣,“呼吸!呼吸!姐姐,你回回神!你不能垮下來,必須頂住!”

文倩好容易緩過瞭氣,轉著眼去看倚樓,去看灼華,卻又隻是呆愣的轉著頭而已。

她無力委在灼華的身上捶著心口哭著。

無聲的哭著,卻比聲嘶力竭更叫人看著心頭憋痛。

灼華不知如何勸解,哪怕她們的經歷相似,可每個人的痛都是不一樣的,每個人承受的痛也是不一樣的。

隻能摟著她讓她狠狠的哭一場。

“哭吧哭吧,哭完瞭,日子還是要繼續的。快快去信京裡,叫蔣傢趕緊給你定下親事,表姑母看著你有瞭依靠,也能安心些。往後的時日裡,好好說說話,好好吃,好好喝,該笑的多笑笑,想哭的時候,來我這裡,我陪你……”

屋子裡靜的叫人難受。

不知哭瞭多久,文倩漸漸平靜下來。

她擦幹瞭眼淚,失神的站瞭起來,踉踉蹌蹌的往外走。

灼華如今出不瞭門,隻好叫瞭倚樓一路好好送回宋傢去。

文倩回到傢裡,一進母親的屋子,就見李氏跪在蔣氏的面前,看著母親蒼白消瘦的面孔腳步踉蹌瞭一下。

心頭梗得難受。

可還是裝出瞭一副笑面孔進瞭屋子。

她再蔣氏身旁坐下,靜靜的看著地上跪著的李氏。

李氏垂眸靜靜的說著:“我本也是好人傢的姑娘,隻是父母病逝,庶出的兄長當傢,我與幼弟被心狠手辣的大哥哥發賣瞭出來。之所以還活著,隻是想著若有老天有眼,終有一日可叫我尋到弟弟,照顧他長大、娶妻、生子,將來死去,我也有臉去見父母瞭。”

“後來有位貴婦人來找我,說幫我尋到瞭弟弟,還給弟弟找瞭先生、置瞭地,過得很安穩,我心中是感激不盡的,來府裡伺候夫人,心中情願,隻是叫夫人曉得,我沒有惡意,不會傷害大姑娘,若夫人叫我離去,我即刻便走。”

蔣氏聽著心裡不震驚是不可能的,這樣的命運下還能堅強的活著,倒也是個好的。

心中的那一點點憋屈竟也淡淡散去。

擺瞭擺手道:“你起來吧,既然尋到瞭弟弟,我總不會叫你一生毀在此地,待我兒出嫁,會給你一個新的戶籍身份,放你離去,再給你一筆銀子,叫你們姐弟下半生無憂。”

李氏深深拜倒,命運不公,好歹還看得到希望,殘敗之軀,後半生再無歡愉。

唯一的想頭便是照顧幼弟成才瞭。

叫瞭李氏回去,蔣氏看著女兒眼睛紅紅的,問道:“怎麼瞭,灼華丫頭不好嗎?”

文倩壓瞭壓眼角,用瞭的呼吸瞭幾回,緩緩道:“瘦瞭好些,面色還不是太好。”

蔣氏嘆瞭一聲,拉著女兒的手道:“也是個可憐人,小小年紀郡主便沒瞭,若不是有老太太這些年也不知要怎麼過來。你如今大瞭也穩重瞭,他日我走瞭也能安心瞭。隻是放心不下你的親事。”

文倩挨著母親的肩頭,又紅瞭眼眶,“不會的,母親會好起來的。”

蔣氏托著女兒的小臉看瞭又看,總也看不夠,就怕那一日醒不過來瞭,就再也看不到瞭,她笑瞭笑,吻瞭吻女兒的眉心,“娘的身子,娘自己曉得,不必自欺欺人,你也要學著面對。”

“我已經去信京裡叫你外祖母給你物色一門好親事,你已經及笄瞭,隻要熬到瞭出嫁就有新的人生瞭,這個污糟的地界兒,再與你無關瞭。”

“人說出嫁女要靠兄弟姐妹撐腰,娘無有本事,沒能給你多添瞭兄弟,以後出嫁瞭隻能靠你自己。改改自己的性子,和軟些、嬌俏些,不要學瞭娘,白白吃瞭這十幾年的苦頭。”

文倩不敢說話,窩在母親的懷裡,咬著指節不叫自己哭出聲來,隻一味的點頭,用力的點頭。

“好孩子,別怕,娘會在天上保佑我的兒,生生世世,平安喜樂。”

彼時剛下瞭一場雨,艷陽破雲籠罩在庭院裡的花竹枝葉上,從打開的窗口斜斜投進來。

那束強烈的光影裡,有濃重的藥味如煙流水的和光同塵,緩緩流淌在半透明的枕屏上,宛若一道凝固瞭時光悲涼的影子,茫然瞭對未知人生的畏懼。

自打文倩來過之後,灼華心口裡總是悶悶的不痛快,一連幾日關著門誰都不敢見。

重活一回,她想著改變自己的命運、想著幫一幫同樣的可憐人,可再怎麼努力宋夫人的結局依然如此。

是否,她最後的歸宿也是無法改變?

老太太聽說蔣氏不好親自去瞭一趟宋傢,回來後也是忍不住的嘆息,“當初看著她出嫁,那麼鮮亮青春,對未來充滿瞭希望,如今卻成瞭這般模樣。”

灼華默然。

老太太撫過她沉悶難解的眉心,寬慰道:“世上男子總是比女子瀟灑,可阿寧,並不是所有男子都似文遠伯那般無知無情的。你不是蔣氏,祖母也絕不會叫你嫁給那樣的男子,莫要想那樣多。”

灼華枕著老太太的膝頭,沒什麼精神,悶悶道:“這樣的事情看在眼裡,叫人覺得好無力。”

比之庶女的求而不得,嫡女的舉步維艱更讓人覺得無力。

“那就不要去想,每個人的人生都是自己過出來的,怪不得旁人。你對她們母女也算盡瞭心力瞭。好瞭,別想旁人的事情瞭。”老太太將她扶瞭起來摟在懷裡,輕輕拍著她的胳膊,含笑慈愛道:“你這兩個月過得不順,原也打算瞭要辦堂會的,就叫瞭大夥兒來吃個茶聽個戲,你也聽個熱鬧,高興高興。”

灼華點頭,岔開些心思也好:“如今已是八月初七瞭,十五中秋各傢團聚,咱們便定在八月二十吧!如今我的身子也養得差不多瞭,可幫著祖母打下手。”

想瞭想又道,“我是這樣想的,大姐姐和二姐姐也要及笄瞭還未學習過管傢的事兒,不如就讓她們跟著祖母學習著,來日有人問起也可說一嘴能幹。”

老太太拍拍她的小臉蛋,笑道:“既然阿寧說瞭,祖母自然是應下瞭。”

“父親是男子不便管後院的事情,咱們沒有母親,隻能辛苦祖母瞭。”灼華摟著老太太的脖子,小奶貓似的蹭啊蹭,“下毒的事情,祖母查的怎麼樣瞭?”

“你不用想,祖母會給你個交代的。”老太太摟著她搖瞭搖,目光落在冰雕上的一點,悠遠而微冷,“昨日悅哥兒來過一回,問瞭你的身子,看樣子似乎還有事情要問你的。”

話說那日裡看著灼華中毒,之後徐悅也來問候過兩次。

隻是每回來她不是昏迷就是吃瞭湯藥剛睡下。

灼華眨眨眼,知道的她都說瞭呀,還有什麼要問呢?

沈楨這日裡下瞭衙來內院瞧她時,便問瞭一嘴,“聽祖母說起徐世子曾來尋我,怕是有事情要問的,不知可有解決瞭?”

沈楨看著女兒依舊蒼白的面色,搖瞭搖頭,慈愛道:“阿寧不用去管這些,你隻管好好養著身子。你知道的這些原就夠他們查的,已經夠瞭。”

秋水端瞭湯藥進來。

灼華接過一口飲盡,道:“也不費什麼力氣,父親去與世子說罷,幫不上便罷瞭,若有幫的上女兒盡力便是!”

沈楨從秋水手中的托盤上取瞭軟巾子遞過去,眼眸中滿是欣慰的驕傲,道:“上回捉瞭幾個官員出來,可審瞭半月瞭,卻沒能審出太多有用的消息。”

沈楨是佈政使,管的是民政、財政、官員考績,原是與審問無關的。

隻是聖旨叫瞭佈政使司、都指揮使司以及按察司衙門的人協助察查,再者他是封疆大吏,此番審問也得多多上心。

灼華問道:“那些人的傢眷可有審問過瞭?”

沈楨搖頭,眉宇間有深深的疲累,“審瞭,什麼都不知道。”

“或許我有一法,父親可去一說。”

灼華當過王妃、做過太子妃,管得瞭偌大王府,也鎮得瞭浩大東宮,審問的手段是有的。

且慣會審問內宅的隱私。

不論你做下的事情有多隱秘,絕對不會毫無流露的,隻要身邊有人接觸就會有人察覺一二細節。

沈楨失笑,“衛所的人何等的手段,他們都審不出來,你個小丫頭還想審出來?”

灼華揚眉,頗有些驕傲:“父親小看人呢!要說每年好些人上那崇嶽寺,不也沒人發現寺裡有那麼些奸細?”

沈楨覺得也有道理,笑道:“好,我去與徐悅一說,他們肯不肯聽父親可就不知道瞭。”

沈楨帶著灼華的法子去瞭一趟衛所.

或許是見過灼華審問朱玉的架勢,徐悅和周恒對她這個小丫頭有著莫名的信任,也或許是想著死馬當活馬醫瞭,便想著一試。

但千戶所的千戶們一聽那法子卻沒什麼信心,覺得太過溫吞哪裡能審出什麼東西來.

可審問到瞭瓶頸又是無可奈何,也隻好耐著性子審瞭三日。

不想竟真的審出瞭些東西來。

隻是審問的時候太晚瞭,有些東西早就叫人先一步湮滅瞭。

然後第四日的時候徐悅上門瞭,還帶瞭口供過來。

灼華看著手裡厚厚一沓的口供,呆呆的眨瞭眨眼,把這個給她一外人看,“這、不合規矩吧?”

徐悅笑意溫潤,和緩道:“無妨的,你幫著看看,可有什麼還值得一審的。”

出主意的人,才是最能發現遺漏的。

徐悅看向老太太,為難道:“灼華在養身子原不該來攪擾的,隻是這樣的手法咱們實在難順手,隻好來勞煩灼華瞭。”

前頭還叫著妹妹,如今叫瞭名字,灼華微微抖擻瞭一下眉,看來這美貌世子很看得起自己啊!

人都上門瞭,難不成打出去麼!老太太笑瞭笑,客氣道:“無事,阿寧養瞭這些天已經好多瞭。也不是什麼費力的事情,能幫上忙就好。”

灼華翻看著口供,都是一些瑣事,似乎很詳細,有些雜亂,也沒什麼章法,也還不夠瑣碎,可審的還有許多。

衛所的官人慣來會用硬招式,鐵打的骨頭也熬不過流水的刑具。

可到底也有那瘋子嘴硬骨頭更硬的,這時候要對付的就不是他本人,而是他身邊的人和事物。

他是罪人,可他身邊的人不是。

無法上刑具。

那麼這時候官人再有手段也是無用的,頂多就是威嚇,可無意間得知的東西,威嚇也為何不出來。

該來的就是出其不意的軟招式——聊天。

灼華一看這些東西就知道。

這個軟招式那些個冷面的大人們,用的不夠得心應手。

趙珂,都指揮使司衙下的一個主事,徐悅使人去抓捕時隨身的小廝已經死在瞭房裡,這是滅口瞭。

那麼他曉得的東西定是不少的。

衛所審瞭他的父母兩回,兩份口供,後一次“聊”出瞭一本梵文經書,灼華想著,或許跟那封密信有些關系。

趙珂有一妻六妾,貼身的人啊能“聊”的應該有許多才是,怎麼審瞭兩回都沒有一點進展呢?

灼華將小廝父母和一妻六妾的口供抽出來,放在最上頭,“這幾個人,可在聊聊。”

徐悅拿瞭提示回去。

衛所審問的白面楊千戶臉都黑瞭,女人傢的本事叫男人來做,怎麼用的順手!

徐悅沒辦法隻好親自上陣。

他長得好說話溫柔如水,被審問的人卻是情緒穩定瞭不少,可惜嗑瓜子聊八卦也不是他的強項,結果自然是……沒什麼太大的進展。

然後第二日一大早,沈傢迎來瞭一大群“客人”。

楊千戶竟提著趙珂的傢眷上門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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