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請叫我小諸葛

作者:青山羨有思 字數:5811

灼華隔著屏風目瞪口呆的看著楊千戶。

他說什、什麼來著?

叫她來審?

開玩笑的吧?

她的身份再高,也不過是個小女子。無官無職。

這個楊千戶在想什麼啊?!

皇帝的親衛,果然儀表不凡,灼華腦子裡還有空檔閃瞭個神。

老太太眉頭皺的幾乎要夾死蒼蠅瞭,沉聲道:“沈傢不是內獄更不是刑部,楊千戶辦差不該去衛所麼?”

楊千戶為難的搔搔頭,白白的面孔漲的通紅,難為情道:“國公夫人恕罪,隻是沈三姑娘的法子管用,可我們一群大老爺們實在是不會聊天,欽差大人都上陣瞭,真的,聊天這種手段,我們用不順手啊!”

他說的欽差自然就是徐悅和周恒瞭。

“衛所裡沒有女子,又不好叫外頭的人來幹預審問,這法子是姑娘想的,姑娘又是發現奸細的有功之人……”楊千戶一抱拳,腦袋一歪,梗著聲兒就喊道:“還請姑娘幫幫忙!”

武夫就是武夫,那一嗓子,把灼華耳朵震的嗡嗡的。

老太太覺得這個漢子不可理喻,哼瞭一聲,拉著灼華就要走。

“母親!”

“妹妹!”

是聞瞭消息匆匆趕來的沈楨和徐悅。

老太太不好瞪徐悅,隻好拿兒子出氣,“阿寧不是堂官兒,審什麼審!”

徐悅也很無奈,揮手叫瞭楊千戶出去。

他一拱手向老太太致歉,“是悅禦下不力,還請老太太寬宥則個。”

老太太嘆瞭一聲,看著孫女兒有本事有手腕她是高興的,可灼華到底是千金之軀,怎麼能幫著審問嫌犯。

傳出去豈不是要叫人閑話!

“你們為朝廷大事奔波忙碌著,咱們內宅裡的能出些力自然是好事,這些日子你灼華妹妹養著身子,還記掛著,想到什麼也不忘極時給你去信,可悅哥兒,叫你表妹去審犯人實在是不合規矩。”

沈楨對於審問遇著瓶頸也十分焦急,他到底是北燕的封疆大吏,自己管轄下的地界裡出瞭奸細都不知道,好在發現的是自己的女兒,否則也不知聖上要如何怪罪瞭。

女兒出的主意,他本也沒真的太抱希望,可後來聽聞女兒的法子是有用的,心裡也高興,總算事情可有的推進瞭。

可“聊天”這樣的審問法子,確實也隻有內宅女子做的順手啊!

“母親。”沈楨也實在為難,“隻是問問犯官傢眷,兒子一同陪著,不會有問題的。”

徐悅朝著老太太和灼華又是深深一揖,“還請妹妹幫忙。”

老太太瞧著兩人,心裡頗有些不舒服,又瞪瞭眼站在門口的楊千戶,轉頭目光溫柔的看向灼華,“阿寧,不若一試?”

“……”灼華愣愣的點瞭點頭,她能說不好嗎?

吩咐嚴厲搬瞭兩張小矮幾和軟墊進來,又備瞭筆墨紙硯。

老太太上首作陪,徐悅和沈楨分坐兩側,楊千戶悄悄挪瞭進來準備旁聽。

灼華看瞭眼口供,道:“就從小廝的父母起吧!”

不多時小廝的父母被提瞭進來,兩人誠惶誠恐的跪在地上。

他們曉得徐悅和沈楨是大官兒,可看著這會兒大官兒卻坐在下頭,隔著屏風坐在裡頭的豈不是更大的人物?

灼華淺聲輕柔若清泉潺潺,道:“你們不用害怕,隻是問幾句話,有問有答便是。”

夫妻兩一聽,怎麼還是個姑娘,莫不是京裡來的娘娘?

忙是誠惶誠恐的磕瞭頭,“娘娘問,奴才一定知無不言。”

灼華聽著那老漢稱自己娘娘,恍惚瞭一下,微微一笑道:“你傢郎君叫什麼名字?”

老漢顫聲回道:“長生,他叫長生。”

隔著屏風,光線溫柔,灼華的眸色在那荷花滿池的繡紋中蘊起瞭浮光一幽,“你們說說他平日裡都做些什麼,吃些什麼,尤其是你傢官人出事前的十日,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又喚瞭一聲那婦人,“你聽著他說,有什麼補充的,隻管說。”

秋水和長天在矮幾後坐好,拿紙鎮退過宣紙,提筆準備好,“兩位開始吧!”

老漢抬手擦瞭擦額角,緩聲微顫道:“長生從小跟著老爺,平日裡都跟在老爺身邊,老爺待他好,穿的衣裳都是西街有名的裁縫鋪子做的,三五不時的還有賞錢。”

“老爺還教他識字,還送他好些書本子。”

“長生平日裡不喝酒,跟著老爺進出的,都是大魚大肉……”

“哪曉得,老爺竟然扯上瞭奸細的事情,長生就這樣死瞭。”

“……”

老漢說說的極為詳細,吃穿賞錢,習慣喜好。

可到底不是隨時跟在身邊兒的,曉得的卻不多,說的不過是些日常。

灼華卻聽得極為認真,手上翻閱著前頭的審問口供,靜靜的聽著,相互比對,偶有一問,或點瞭事情叫瞭細說。

秋水和長天快速的記錄著。

“長生很孝順,我傢婆子愛吃口甜的,總會記得給他娘帶精致的糕點回來……”

磨砂著袖口紋路的動作微微頓瞭頓,灼華輕語問道:“是哪傢的糕點這樣好吃。”

那婦人想瞭想,回道:“奴婢不識字,長生提過一嘴,沒、沒記住,隻記得那糕點十分精致。”

灼華輕輕的笑著,語調溫柔,“你說說。”

婦人有些緊張,擱在膝頭上的手不自覺的摳著,“就是些桂花糕、茯苓糕之類的,與平日裡我傢夫人吃的都差不多,就是精致些。隻記得包著糕點的油紙上有蓮花圖紋。”

灼華似乎沉吟瞭一下,道:“軒元齋。”

婦人忙點頭,“對對對,就是這個名兒。”

灼華贊瞭一聲郎君孝順,又道:“每個月都帶?都是軒元齋的?”

婦人萎瞭萎神色,拭瞭拭眼角的淚,“是,每月裡總有那麼一兩回。”

問的差不多瞭,使人將人帶瞭下去。

老太太看著她細語溫和的與之對話,仿佛隻是閑聊而已。

那兩人從開始的緊張顫抖,漸漸的也平靜下來,說的越來越多,越來越細節化。

二人講的再遠她也不急,安安靜靜的聽著,每一字每一句都細細的咀嚼著,愣是從毫無奇怪的話語裡找出懷疑。

老太太驚喜道:“你這審問倒是有趣。”

灼華的聲音輕緩而從容,似沉水香的氣息,淡然的裊娜在空氣中:“趙珂是參與者,生活中總會不經意的透露出來。獄卒也好,刑官兒也好,他們問話直奔目的,對於趙珂這樣的知情者未必慣用,何況不知情的人。聊天的時候人會放松,有些細節自然就慢慢出來瞭。”

徐悅點頭贊同,神色若四月春風中的陽光,溫柔而和煦,“所以,你覺得這個軒元齋有問題?”

灼華笑容舒展,“長生每個月都會去軒元齋一兩回。從耶律梁雲暴露到趙珂被捕不過十餘日,他卻去瞭兩回。”

楊千戶隔著那一池荷花盯著她,忽的笑起來,“有些門道。咱們查瞭好些天,繞瞭無數的彎子才曉得這個軒元齋,沈三姑娘三兩問的就出來瞭。”

灼華微微一揚眉,“還需要我繼續麼?”

軒元齋是他們從旁的地方查過去的,她能從這二人身上問出來,那說不定真能從趙傢人身上再問出些旁的來。

徐悅點頭,含笑道:“便有勞妹妹瞭,下面審誰?”

灼華指尖微微劃過口供上的名字,道,“趙珂的妻子吧!”

很快趙珂的妻子王氏被提瞭進來。

她跪在下頭,惶恐的來回看著徐悅等人,又不住的瞧屏風後頭,但似乎十分擔憂丈夫,一進屋就盯著徐悅問瞭好幾遍瞭,“我傢、我傢官人、他他怎麼樣瞭?”

秋水和長天更換瞭新的紙頁,推過紙鎮,輕喝一聲道:“安靜!”

王氏一縮脖子,顫巍巍跪好。

灼華看著手中的資料,王氏的年歲比趙珂大瞭整整八歲,應該是趙傢的童養媳。

隔著屏風上的薄紗仔細瞧瞭瞧王氏,即便有粉色的荷花正好落在她的眉心,卻也沒有點亮瞭那張顏色一般的面孔。

眼角的紋路明顯,眉間有明顯的“川”字紋,是個心有怨氣的女人。

二人之間不大可能有什麼感情。

她知道趙珂事情的可能幾乎為零。

但一個女人得不到丈夫的感情,那麼就會緊盯妾室。

灼華細語溫柔道:“說說那些妾室吧!從最早入府的說起,想到什麼便說什麼,不用緊張。”

王氏看著屏風裡頭,紗是極薄的,她看到一位極有威嚴的老太太和一個半大的孩子,而開口的正是那個孩子。

她狐疑的又望瞭望徐悅。

倚樓忽的將劍鞘戳向地面,與青磚石磕碰,震瞭一聲清脆而尖銳的聲響,“說。”

王氏一驚,忙不迭垂下頭開始說起來,“向姨娘和梅姨娘是婆婆抬進來的,進府十五年瞭,平日裡住的偏遠,不怎麼見得到老爺。李姨娘和何姨娘是七年前進府的,給老爺生瞭兒女,算不得得寵。”

“……”

王氏說起幾個前頭進府的妾室還算好。一旦提到幾個年輕的便十分憤恨的樣子,哪個是狐貍精,哪個是妖孽,說話怎麼嬌嬌的,眼神怎麼賤骨頭似的媚媚的。

長天偶爾搭腔的推波助瀾,秋水仿佛不經意的贊同。

王氏越說越順,越說越快。

當傢主母的權柄在手裡,按下去的眼線也不少,說起來十分詳盡。

誰今日吃瞭什麼,誰昨日與誰吵瞭嘴,每個人什麼時候見得丈夫,每月裡哪幾個服侍過丈夫,誰多誰少,一夜裡要瞭幾回水都說得出來。

果然是,細節非常多啊!

秋水幾人都是未嫁女,直聽得面紅耳赤。

灼華抬手扶額,十分尷尬。

老太太的眉頭又緊緊皺起,氣呼呼的看向兒子。

沈楨也隻能尷尬的握拳輕咳。

徐悅看著淡定,實則耳根微紅。

“老爺最喜歡的是蕓娘和春草。兩個人差不多都是一年前進府的。”

“也不知道老爺怎麼想的,蕓娘是個青樓出來的,說什麼賣藝不賣身,誰知道是不是個清白的,我也不是個傻的,每次伺候瞭老爺都給她灌瞭湯藥。”

王氏越說越來勁,眼裡中燒的妒火幾乎要將她吞滅。

“還有那春草也不知道什麼來路,還是個生育過的!也不知是哪傢的寡婦。”

灼華抬首間牽動瞭發簪上的一縷銀色流蘇,搖曳瞭一抹微涼,輕聲問道:“春草不是采買進府的丫鬟麼?”

“哪裡啊!為瞭給她的來路遮掩,老爺找人安排她去瞭慣用的人伢子那裡,然後假裝采買進府的。”王氏捏著衣角,恨恨道,“進府沒兩日就收瞭房,當時我還懷疑呢,一個沒經過調教的丫鬟怎麼就讓老爺入瞭眼瞭。為瞭個寡婦……”

徐悅微微皺眉,這個大的點居然都沒能審出來。

楊千戶大聲喝道,“上回問話,為何不說?”

王氏一驚,這才驚覺自己不知不覺間說瞭不少話,磕磕巴巴道:“也、也沒有官爺問起啊!我、我也是知道不久……”

灼華皺眉看瞭楊千戶一眼。

楊千戶曉得自己魯莽瞭,摸摸鼻子趕緊站到徐悅身後,不言語瞭。

手邊小桌上擺瞭隻青玉的細頸瓶,裡頭供瞭一束茉莉,素白的指尖沾瞭茶盞裡的水灑在花朵上,花兒受瞭水的力,晃瞭晃,頃刻間有清鬱的輕微起來,似謫仙清傲。

灼華清明道:“關於這個春草,你還知道什麼,接著說。”

王氏驚疑不定,不知道自己的話是不是會害瞭丈夫,便猶豫的不肯開口瞭。

灼華笑瞭笑,“沒關系,想不起來,那便跟著幾位大人回衛所去,我這裡可不興用刑的。”

說是不用刑卻是警告她,不說可是要吃苦頭的。

王氏雖沒有進過衙門衛所,但趙珂是按察使司的官員,用刑什麼的,多少都聽說過,打死打殘的不在少數。

她嚇的直打擺子,“別別別,我說我說……”

王氏這回說起來沒那麼幹脆順溜瞭,有些遮掩保留。

長天寫的唰唰,可都是些廢話,還重復,一拍桌子就直喊著要拉她去用刑。

王氏害怕,不敢再兜圈子。

長天索性自己來問,她是個機靈的,十分會挑重點,三五下裡都問瞭個透。

灼華又過場似的審瞭那幾個妾室。

春草長得漂亮,溫溫訓訓的樣子,問一句答一句,說話輕輕地柔柔的,似乎並不是很有主見。

可灼華卻更加確定這個女子是有問題的。

她的表情很怯弱,眼神很慌亂,說話的時候似乎沒有什麼章法,稍稍多問一句,就開始哭泣,似乎很害怕的樣子。

可仔細一品,卻會發現隱約間她是帶著戒備,有種故意顧左右而言其他的意思。

一個柔弱女子,若果不是心懷秘密,為何需要戒備?

灼華問瞭話,然後軟語的安撫瞭幾句,使人帶她們離去,始終不露聲色。

她淡淡的笑意裡有幾分篤定,“我猜,春草的生育過的孩子應該就是趙珂的,而且還是個男孩子。所以,隻要你們能早些找到那個孩子,從他的嘴裡應該能得到不少東西。”

趙珂的嘴能這麼硬,是因為他為自己留瞭後路。

即便朝廷真將他的傢小殺光瞭,他還有個兒子留存人世。

可一旦連這條後路也被斷瞭,他的嘴就不再是撬不開的蚌瞭。

灼華仔細看瞭回事處幾人的口供,發現趙傢每個月會有幾筆銀子支出,數額都不小,分別去向幾個善堂和寺院。

“孩子最大可能應該在某個善堂。”

楊千戶張瞭張嘴,目光透過屏風看向灼華和她的侍女,頓覺這個沈三姑娘不簡單。

連她的侍女都不簡單。

徐悅看著她,越發覺得她嫩生生的殼子底下,是一個獨立而成熟的靈魂。

也難怪這種“聊天”審問的手段他們用不上手,衛所裡的人大多如楊千戶般,生硬威嚴,自來審問都是單刀直入的,流水刑具。

而她說話輕柔溫和,笑語晏晏之間會不自覺的叫人放松警惕,該說的不該說的,總會不自覺的露出來。

這些人裡,大多是不曉得趙珂之事的,所以說起話來沒有顧忌和防備。

她提點瞭一句,旁人就順著說下去,而她很聰明,很會抓重點,一會兒功夫就審出瞭這些。

徐悅一身列明錦的袍子,衣襟上繡著的淡藍色的卷雲紋稱的他無比的霽月清風,映著門口明晃晃的天光,更顯月射寒江。

他點頭道:“兩歲到四歲之間的男孩子。為瞭方便掩飾身份,身邊應該會有個上瞭年紀的人跟著。”

灼華明婉一笑,淺眸中有盈盈亮光,“我有個不成熟的建議,不知幾位可要聽?”

若說剛開始覺得她審出軒元齋是運氣,那麼這會子問出春草此人,便說明,她的審問手段自有她的厲害之處。

徐悅嘴角的笑意溫潤柔和,恰似二月柳梢心吐的嫩芽兒,“請說。”

灼華道:“將長生的父母與她們分開看管。”

徐悅一聽便明白,“讓她覺得我們從那對夫婦嘴裡問出瞭東西?”

灼華挺瞭挺坐的有些僵硬的背脊,徐徐道:“長生會死,說明他曉得的東西不少,死人的嘴裡不會露出東西來,可活著的時候就未必瞭。”

楊千戶卻道:“直接拿下春草審問不就行瞭?”

灼華清俏笑道:“打草驚蛇是為瞭讓她帶你們去找下一個有用的窩點。而孩子,是為瞭撬開趙珂的嘴。”頓瞭頓,“當然,也有可能她會帶你們去找孩子,她是女子,是奸細,也是母親,兩個方向的發展都有可能會發生。”

楊千戶覺得這樣的手段果然還是得她這樣溫柔的小女子來用。

他還想著把其他幾傢的傢眷一並提來。

老太太歷眼挖過去,“都看過我傢阿寧如何審問瞭,下面還是楊千戶自己來吧!”

楊千戶摸摸鼻子,惋惜的帶著人離開。

徐悅著手去查名單內的善堂,果然找到瞭男孩。

但不得不說趙珂是個極有心機的,安排出去好幾個符合條件孩子來混淆視聽。

徐悅到底不是花架子,絲毫不覺得是個難辦的問題,回頭就把趙珂周圍的牢房全都空瞭出來,然後把符合條件的孩子安排瞭進去。

孩子們哭啊,笑啊,鬧啊……

那是他的孩子更是他最大的賭資,可此刻最後的希望就在眼前,破綻就這樣慢慢的暴露出來。

然後,在孩子抱進去的第三日,趙珂終於開口瞭。

又過瞭幾日功夫,沈楨帶瞭話過來,說是徐悅改日登門拜謝。

灼華一問才曉得,原來那日分開關押瞭小廝的父母,終於引的春草行動。

她殺瞭看守的官差,在城中繞瞭好幾個圈子後悄悄往正元街去。

徐悅和周恒暗中跟去,發現她去瞭一處錢莊。

猝不及防的搜捕,錢莊上下全部逮住,正是奸細的窩點。

從來不及燒毀的賬冊裡,又挖出瞭不少東西。

總之是一切順利。

老太太和沈楨看著灼華直說傢中出瞭個女青天瞭!

灼華搖著玉扇,毫不謙虛:實力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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