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憐憐,我一定回來接你!

作者:滄海太華 字數:11042

她猛地回頭,便要罵,卻對上鳳傾城那一對鳳眼,“哎喲,你還不暈!”

砰!

一石頭砸在腦門上,秦月明兩眼一閉,直挺挺向後倒去。

鳳傾城扔瞭染血的石頭,拍瞭拍手上的灰,對身後跟著的一個黑衣人指著正玩得歡的梨棠道:“就是這個小妞兒,交給你瞭。”

黑衣人將頭一點,便大步走向瞭梨棠。

獵場上,野馬群被金雕驚瞭,瘋瞭一般地撒蹄繞著環形山谷狂奔。

四人淡定自若,一面與上方暴怒的金雕周旋,一面獵殺風雷鹿。

待到那瘋馬群再次繞到主看臺這邊時,忽然有人向另一邊指著尖叫,“快看!有個小孩兒!”

一直坐在十二聖尊身後的顧斂星空茫的雙眼驟然雪亮,那孩子她剛才在門口見過,她還眼巴巴地看著勝楚衣從蕭憐的車中接出那個孩子,那一定是蕭憐的孩子!

她顧不得許多,飛身躍起,跳出看臺,在山丘上迎著馬群的方向一面狂奔一面喊:“蕭雲極!你的孩子!蕭雲極——!去套頭馬!”

她不說還好,她這樣一喊,忽然一隻泛著紫色光芒的暗箭直刺領頭的那匹大白馬的臀部!

白馬一聲長嘶,比剛才更加瘋狂,直直向著梨棠的方向沖瞭過去!

梨棠小小的身子,立在被馬蹄踐踏得稀爛的地上,隻知道大地一片瘋狂震動,無數煙塵向她滾滾而來,她幾乎都看不到那煙塵之後是什麼。

身後的看臺上全是人,卻沒人敢下來救她!

若是貿然跳下去,被馬群踏過,自是要搭上自己卿卿性命的。

然而,頭馬受傷,幾近癲狂,就不懂得要拐彎!

此時的馬群的沖擊之勢,已無視環形山谷的阻礙,眼看著就要從梨棠的身上踏過,直沖向上面的看臺。

人群開始騷動,驚慌失措,女人的尖叫聲,不絕於耳。

混亂中,有人高喊一聲,“千淵太子來瞭!”

千淵棄瞭自己的馬,從狂奔的馬群上飛踏而過,躍上領頭的白馬,雙手揪住馬鬃,狠狠向一旁扯去。

天生的野馬,從未經過訓練,加上屁股劇痛,哪裡肯聽他擺佈,頭馬一面狂奔,一面瘋瞭一般要將背上的人甩掉。

千淵拔出月輪刀,向著頭馬右臀又是狠狠一刀紮下!

那頭馬吃痛,這才向左側偏移瞭些許,帶著馬群,有瞭拐彎的趨勢!

可即便這樣,那個已經被嚇傻瞭的小小人兒依然躲不過偌大馬群的踐踏!

她長大瞭眼睛想看到滾滾煙塵之後到底是什麼,已經不懂得害怕,不懂得哭。

忽然,梨棠漂亮的一雙大眼睛盛瞭滿滿的笑!

一道紅影凌空飛渡而來,將她卷起,飛快的滾到山谷一側,將她死死的抱在懷中,背向馬群。

與此同時,瘋馬群從蕭憐身後呼嘯而過,跟著千淵座下的頭馬,順利繞過,去瞭山谷那一頭。

所有看臺上做好瞭逃跑準備的人這才終於松瞭一口氣,還好!還好!小命得保!

等到煙塵漸散,蕭憐才放出懷中的小人兒,“棠棠,可有哪裡疼?”

“不疼!”梨棠搖瞭搖腦袋,忽然抬頭,看向她身後頭頂,還沒等開口,頭頂一聲淒厲尖嘯!

那領頭的金雕居然偷襲,巨大的陰影籠罩下,一雙利爪直逼蕭憐後背而來。

這一爪若是落下,縱然鋼筋鐵骨,也非死即殘!

一切都來不及瞭!

蕭憐已經抱瞭帶著梨棠一起死的準備!

卻是一道白光閃過,絳色獵裝,白發翻飛,秋慕白橫出一劍,刺在金雕的巨爪上,金雕吃痛,翅膀一偏,轉瞭個彎,奇襲落空!

蕭憐拎起梨棠扔進秋慕白懷中,“帶她走!”

說完揚出殺生鏈,正好迎上再次撲來的巨爪!

那殺生鏈金光一現,剛好纏在瞭雕爪上,金雕振翅,向高處飛去,就帶著蕭憐一起飛瞭起來,越飛越遠,直直向著存放獵物屍體的海崖方向飛去。

朔方這邊所有的人,在人潮的尖叫聲中全都傻瞭眼瞭!

國師呢?

國師呢?

國師不見瞭!

太子一人被帶進瞭金雕的巢穴,必死無疑啊!那是要被活著撕成八瓣的啊!

蕭蘭庸慌慌張張,“快!去給朕把國師找來!誰快救救朕的太子!”

紫殊尊湊向溫庭別,“尊上,要不要將雕兒喚回來?”

溫庭別悠閑地喝瞭口茶,“那些雕兒,有時候脾氣不太好,本座與它們相處,向來都是商量著來,每日新鮮的血食伺候著,如今蕭雲極殺瞭它親族,隻怕誰都幫不瞭他瞭。”

他眼光若有似無地看瞭眼遠處正伸長瞭脖子看熱鬧的鳳傾城,鳳傾城有所感,回眸對他嫣然一笑。

下面山谷中,千淵制服瞭頭馬,卻不見瞭蕭憐,轉身便要下崖去找,以清見瞭,顧不上什麼秋獵規則,直接跳瞭下去將他攔住,“你瘋瞭!那些是金雕!站在你面前,比你兩個還高,那下面是千丈峭壁,你拿什麼跟那群畜生鬥!”

千淵聲音不高,卻很堅定,“鬥不過,也要鬥!”

啪!一個耳光!

“混賬!你若是死瞭,我怎麼辦?王朝怎麼辦!”

千淵一緊手中的月輪刀,“再攔我,先殺瞭你!”

說完翻身上馬,直奔海崖邊緣而去。

一場狩獵,到瞭這一步,就變成瞭狗血畫本,十足十的看頭!

所有人都等著看千淵太子如何與雲極太子上演純純的兄弟情。

千淵騎著馬一路奔到懸崖邊,正要下去查看,忽然崖下傳來一陣金雕響徹天際的長嘯!

接著便是巨大的翅膀扇動的風聲。

六隻金雕,緩緩從崖下飛起,領頭的那隻雕背上,正得意洋洋地坐著蕭憐。

“日月笙,這麼快就想我瞭?”她一聲俏生生的笑,禦著雕,飛掠而起,直撲環形山谷上空。

六隻金雕幾乎是耀武揚威一般在看臺上空掠過,驚起尖叫聲一片,之後又擊向長空,盤旋一周後,再次俯沖而下,剛剛好在十二聖尊正前方的空地上呼啦啦落瞭下來。

蕭憐從金雕背上滑瞭下來,向前走瞭幾步,猛地回頭,指著它們六隻,“以後不準淘氣哦!”

那些巨大金雕,居然齊齊向她垂下翅膀,俯身低頭,形似行瞭跪拜的大禮。

紫殊大驚,看向溫庭別,“尊上!萬獸朝宗,她……,木……,這個……”

溫庭別立即擺手,示意他禁聲,之後慢慢收瞭手,“此人不能再留。”

紫殊強掩眼神中的慌亂,“是,尊上。”

一場金雕逐鹿,雖然最後結局是不瞭瞭之,卻從頭到尾噱頭十足,未來的三年,隻怕提起聖朝秋獵,人人都要嘆上一句千淵太子是如何力挽狂瀾,空桑劍聖如何不計前嫌救女童於危難,而朔方太子蕭雲極是如何禦雕歸來的。

——

是夜,朔方的紈絝子弟為蕭憐慶功,口口聲聲嚷嚷著自傢太子爺秋獵奪魁,實至名歸,一場酒喝得昏天黑地,直到子夜才散。

蕭憐回瞭子午宮的住處,想到勝楚衣本來是今晚要走的,可卻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不見瞭。

她身邊一直被人圍瞭個水泄不通,直到現在才落得清凈,便有些擔心。

這時,外面一聲通傳,“八皇子到。”

蕭憐趕緊起身相迎。

“八哥,什麼風把你吹來瞭?”

蕭譽端著一壺酒,顯然開心極瞭,“快來,嘗嘗!據說這是東煌才有的如夢令,紫殊尊分給父皇和母後娘娘的,我剛才去給母後請安,她隨手賜瞭我一壺,說是要與最交好之人共飲,我也沒有旁的朋友,就想起瞭你。”

蕭憐眼光一閃,“母後給你的?”

“是啊,我聞過瞭,是咱們朔方的酒沒法比的醇香,若不是惦記著你,我來的路上都偷喝光瞭,快來,你這次大獲全勝,出盡風頭,賞個臉,陪八哥喝上一杯。”

蕭憐端過蕭譽的酒杯,“母後可說過,這酒是怎麼來的?”

“我也好奇,按說東西兩陸已斷絕一切,哪裡會有東煌的酒呢,所以就隨口問瞭。”

“那麼母後怎麼說?”

“母後說,紫殊尊前幾日擒瞭個東煌的奸細,搜索住處的時候抄出瞭兩壇這酒,剛好他那日與父皇相談甚歡,就送瞭父皇一壇,也聊表當年未能幫父皇和母後求得蘭陵泉的歉意。”

“哦。”

蕭憐將那酒杯放下,“八哥,你的好意我心領瞭,可是我今日實在已經喝瞭太多,真的不能再喝瞭。”

蕭譽酒杯已經送到瞭唇邊,見她拒絕,有些悻悻,“唉,好吧,虧我來時,母後還千叮萬囑,讓我務必與最知交之人同飲。”

“她還真是關心你啊。”蕭憐不咸不淡地應瞭,猜不透沈玉燕拐著彎讓她與蕭譽同飲這一壺酒是什麼意思。

她即便真的已知她是女子,也沒必要用蕭譽這個閑人來試她。

如夢令,如夢令,她這一輩子都不會再與他之外的旁人共飲。

蕭譽見酒喝不成又覺得來一趟就這麼走瞭,沒意思,想瞭一下,道:“對瞭,我剛剛去給母後請安之前,在窗下還聽見瞭一個秘密。”

“什麼秘密?”

“好像是關於哪個皇妹的事。”蕭譽神秘兮兮看瞭看門窗,壓低嗓子道:“聽說啊,皇後娘娘已經有瞭確鑿的人證物證,保不齊是哪個皇妹前些年親手殺瞭自己的母妃。”

蕭憐的手便是一抖,“她原話怎麼說?”

蕭譽歪著頭想瞭想,“好像就是說那丫頭受不瞭虐待,親手將她娘給勒死瞭!哎喲,真是慘啊!也不知道是哪個妹妹。”

蕭憐蹭的站起來,“八哥,我頭疼地厲害,想睡瞭,你還是請回吧,改日找你同飲三百杯。”

蕭譽覺得這一趟跑得甚是沒趣,也隻好起身,“好吧,那我先走瞭,這壺酒就存你這兒,等你饞蟲上來瞭,咱們哥兒倆喝一杯。”

“嗯!好!”

蕭憐草草將蕭譽送出門外,砰地關瞭門,一顆心狂跳!

她們知道瞭!

這件事,她幾乎已經快要忘瞭,竟然還是被她們給翻出來瞭!

這身子的原主,從小備受慕皇後虐待,滿身傷痕,又淋上無妄獸血,日以繼夜,痛苦不堪。

她恨她是個女子,恨她害得她犯瞭欺君大罪,日夜擔驚受怕,她恨她讓她的皇後之位岌岌可危!

一個親生母親,將所有的恨,都用極細的刀刃,一刀一刀刻在女兒的身上,將她捆起來,堵上她的嘴,不準她動,不準她哭喊,看著她淚流滿面,無聲地求她。

有些陰暗的東西,一旦滋生,就會越來越壯大,這種虐待,從一開始的泄憤,變成瞭一劑毒藥,一劑令人欲罷不能的毒藥,一日不服用,便心神不寧。

於是,十二年,那個與白蓮聖女同年同月同日同時生的女孩,本該是上天垂憐之人,卻忍受瞭十二年非人的虐待和痛苦。

再懦弱的人,也有生的欲望!

就算是兔子,若是瘋瞭,也會咬人。

於是,那個所有人眼中小兔子般懦弱的九皇子,終於在一個夜晚受盡鮮血淋漓的酷刑後瘋瞭,親手用腰帶勒死瞭她的母後!

之後,她淡定地做出慕皇後自縊上吊的假象,又哀慟地哭瞭七天七夜,幾乎昏死過去。

沒有任何人懷疑到她身上。

本以為這一頁從此翻過,沒有瞭母親的虐待,她可以像一個正常人一樣生活。

可一個十二歲的孩子,頭頂上失去瞭皇後的庇佑,就暴露在敵人的爪牙之下。

她開始後悔為什麼要弄死慕皇後,她死瞭,沈玉燕扶正,她就成瞭一頭任人欺凌的羔羊,幾個皇兄說打就打,說罵就罵,連父皇也再沒看過她一眼,她是個女孩兒,她隻想和其他名不見經傳的公主一樣過上描畫繡花,胭脂水粉的日子,而那樣的日子,哪怕隻是一瞬間,她也從來沒有過。

於是,原本已經瘋瞭的內心,猶如沼澤中酥爛的獸骨,隻要再稍稍踏上一腳,就徹底變成爛泥。

十四歲那年,她被幾個蒙面的黑衣人灌下整整一瓶南月春,扔進寧妃休息的小院中。

絕望、驚恐、羞恥,一切的一切,讓她終於撞瞭桌角,瞭卻瞭一切。

她的確是一走瞭之瞭,卻將一個爛到不能再爛的攤子,留給瞭魂兮歸來的蕭白蓮。

這些在後來三年中慢慢想起的事情,一旦提及,便猶如芒刺在背,令蕭憐坐立不安。

該來的,遲早要來。

她用瞭她的身子重活一世,就要替她還清所有的罪孽。

子午宮的另一頭,沈玉燕正在梳晚妝。

蕭萼已經摘瞭面紗,屏退左右,親手替她摘珠花,“母後啊,那如夢令中真的加瞭料啊?”

沈玉燕憂心忡忡地看著這個有些缺心眼兒的女兒,“是啊,加瞭無色無味,引人狂躁的好東西,而且手抖瞭一下,有點放多瞭。”

“可是母後,蕭憐雖然是個賤人,但八哥人還是挺好的,對我也不賴,你這樣整他,將來八哥就沒法做人瞭。”

啪!

沈玉燕將手中的鐲子往妝臺上狠狠一摔,“婦人之仁!蠢貨!如此榆木腦子,要你何用!”

蕭萼嚇得一哆嗦,“嗯嗯,我是說,他們兩個是親兄妹,他們倆若是喝瞭那酒,這麼一滾,這事兒一旦傳出去,父皇還不被氣死?”

沈玉燕的眼睛頓時涼瞭下來,“不這樣怎麼拆穿她蕭憐是個女的?不這樣,怎麼把她從太子的位置上拉下來?氣死?你說,若太子不是太子,皇帝又龍體欠安,這朝中,誰說瞭算?”

蕭萼想瞭想,“啊!我知道瞭!國師!”

啪!腦袋挨瞭一下。

沈玉燕一陣頭疼,“我怎麼生瞭你這麼個草包!”

——

蕭憐定定坐在桌邊,盯著蕭譽送來的那一壺酒。

手指在桌案上輕輕的反復敲啊敲。

此番回朔方,隻怕要歷經一番周折瞭。

她想得出神,不知不覺間,門開瞭,一襲黑衣之人,面色極為憔悴,卻含著笑,正倚在她的門口,兩眼彎彎看著她。

“勝楚衣?你來瞭!你怎麼樣瞭?”她連忙起身迎瞭過去。

“無妨,”勝楚衣淺淺笑意,與平日一樣,甚至比平日更美,“白日間在獵場上忽然發作,迫不得已離場,你與棠棠……”

“她沒事,我也沒事,我出去應酬瞭一番,她早早跟著秦月明睡瞭。”蕭憐看他臉色蒼白,當下心疼,“你可好?今晚確定要走嗎?”

勝楚衣在桌邊緩緩坐下,“天亮之前,必須走瞭,如今體內的毒素越積越多,僅靠新鮮的幽曇已無法維系,必須回東煌另尋他法。”

蕭憐就有些急瞭,“原來你還不知道如何為自己解毒?你……,你被折磨成這個樣子,又這樣淡定,我以為你一切早在掌握之中!”

勝楚衣就笑得更迷人,甚至有些妖艷,“憐憐這是心疼我瞭?放心,你的楚郎死不瞭,隻是欠下的債,早晚要還清。”

他不能告訴她,他到底欠瞭什麼債,更不能讓她知道,他為瞭能讓她魂兮歸來,到底向魔鬼獻出瞭什麼!

蕭憐想到慕皇後的事,喃喃道:“欠下的債,早晚要還清。”

她的手被勝楚衣的手輕輕一拉,便順勢坐在瞭他懷中,他的手,他的身體,前所未有的寒涼,如同一座冰之深淵。

蕭憐不禁一個激靈,不知為什麼,她最近越來越怕冷。

“憐憐,不如現在就跟我一起走吧,帶著棠棠。去瞭東煌,海闊天空,你們兩個,可以自由自在,沒有任何桎梏,想怎麼活就怎麼活。”

蕭憐就有些心動瞭,是啊,如果跟他走瞭,什麼女扮男裝,什麼弒殺皇後,什麼奪儲謀國,所有的罪名都由他去瞭。

而且,他既然還不知如何解除身上的血幽曇之毒,那必然要承受許多痛苦,也該是希望她陪在身邊才是。

於是,她就捧瞭他的臉,還瞭他一個笑顏。

勝楚衣立時眼中綻滿瞭光,“憐憐不說話,這是答應瞭?”

蕭憐笑而不語,用額頭使勁兒地頂瞭頂他的額頭。

勝楚衣仰頭去追著她的唇啄瞭一下,“那我們現在就走,你準備一下,我去抱棠棠。”

蕭憐攬著他脖頸的手就是一松,“這麼快?”

隻這三個字,勝楚衣眼中剛剛的光彩就瞬間全部暗淡下來。

“憐憐還有什麼放不下的?”

她的身上,還有隱隱約約的淡淡冷香,讓他心情煩躁。

“我還要準備一下,不能馬上走,不如你先走,我很快去找你?”

她還要將此時還在璇璣城的死士、散佈在整個西陸的三千花郎全部帶上。即便不能馬上親臨,也要花點時間發出命令,安排人去將他們集結召回。

那些人是她的枝葉,是她的手腳,是她的耳目,也是她這三年來的心血。

還有在山上梨棠小築裡藏著的那一筆財富,足夠他們三個人無憂無慮地活上幾輩子,也是她這三年來為蕭蘭庸賣命的辛苦錢,必須一個子兒不留的全部帶走,不能留給別人!

一個強悍慣瞭的人,不會過寄人籬下的日子,她必須有自己的勢力,自己的財富,哪怕這些帶去東煌,可能不值一提,但畢竟是她的陪嫁。

沒瞭這些羽翼,她就這樣跟他走,就如沒瞭毛的鳳鳥,和一隻雞沒什麼兩樣。

“還有什麼要準備的呢?馬車現在就在外面,你隻需帶上棠棠便是。去瞭東煌,要什麼有什麼,什麼都給你,隻有你想不出,沒有我做不到。”他眼色漸涼,卻還想再試一次,那如冰的指尖從她臉頰輕輕掠過。

“一日,給我一日的時間,再等我一日。”蕭憐幾乎是在懇求他。

勝楚衣輕輕將她推開,站瞭起來,“我不能再等瞭,憐憐。”他真的不能再等瞭,再拖延下去,不知會幹出什麼事。

“那你先走,我很快去追你,況且,棠棠那麼小,去東煌一路山高水長,我總要給她準備許多隨身用的小被子、小衣裳、小……”

“夠瞭!”勝楚衣心頭一股沒法遏制的狂怒席卷而過。

他這一聲吼,將蕭憐嚇得一愣。

她從未見過他如此可怕的模樣,如此與她講話。

勝楚衣發現瞭自己失態,強行克制下來,平息起伏不定的心口,“好,就依你,我先走,路上等你。”

他轉身認真地看她,想把她看透一般,一字一句,“你,一定要來!”

蕭憐幹澀地吞瞭下口水,向後退瞭一步,“好。一定。”

勝楚衣負在身後的手緊瞭緊,明知她要推遲這一日並非因為梨棠,卻還是給瞭她一日時間。

他轉身離去,耳畔那個聲音又如魔鬼般響起,“她在說謊,她騙你!看著她的眼睛!她在騙你!”

勝楚衣果然猛地回頭,看向蕭憐,那眼神那樣恐怖,已完全變瞭一個人一般,讓人無法直視,蕭憐便下意識地將眼光挪向瞭別處。

耳畔那個聲音再次響起,“看,她不敢看著你,她在說謊,她的心,變瞭……”

“滾!”他一聲怒喝,驚得蕭憐幾乎是向後一跳。

勝楚衣發覺自己已脫口而出的話嚇到瞭她,想伸手去拉住她,告訴她他吼的不是她。

可蕭憐卻已經如受驚的小獸,又向後躲瞭躲,“勝……勝楚衣,時間不早瞭,你不是急著走嗎?”

“憐憐,你趕我走?”勝楚衣心頭如有一根針,一陣刺痛。

“不……,不是,我隻是……”蕭憐不知該如何解釋,眼前這個人,並不是她認識的勝楚衣。

勝楚衣耳邊那個聲音繼續低語,“看見瞭?她已經迫不及待地要將你推開,等你走瞭,她就立刻投入別人的懷抱。”

你給我閉嘴!

“不相信?那你問她,桌上那一壺酒,是給誰準備的?”

勝楚衣果然回轉回來,走到桌前,提起那隻酒壺,換瞭平靜的語氣,“憐憐,不是跟你說過,以後不要飲酒,你不但喝瞭一整晚,還帶瞭一壺回來?”

蕭憐見他又不走瞭,就更加?得慌,“要應酬,總是沒辦法的事,反正我身子也沒什麼事。”

桌上,兩隻酒杯,裡面倒滿的酒,還不曾動過。

勝楚衣拿起蕭憐那邊那一隻,送到面前,輕輕一嗅,“如夢令?”

“額,是啊,八皇兄拿過來的。”

“是嗎?”勝楚衣在桌邊悠悠坐下,“既然拿瞭酒來,又斟滿瞭,為何人就走瞭?”

“我沒心情喝。”蕭憐想說,這如夢令,我隻與你一人共飲,怎麼能隨便和別人喝。

可面前這人,現在陰晴不定,喜怒無常,這些話就怎麼想怎麼覺得別扭,說慣瞭甜言蜜語的嘴,就無論如何都說不出真心話來。

勝楚衣轉動那隻酒杯,“沒心情?那憐憐可有心情與我對飲一杯?”

他如此赤裸裸的懷疑和威脅,蕭憐心口也是一股邪火,“沒心情,不想喝。”

勝楚衣慢悠悠將那一杯酒倒入口中,又重新倒滿,遞瞭過去,“我喝瞭,該你瞭。”

蕭憐脖子一挺,“我。不。喝。”

勝楚衣手中的酒杯啪地摔在地上,“那要誰請,你才肯喝?”

他火瞭,她也炸瞭!

“關你屁事!要滾就馬上滾!老子不陪瞭!”

“蕭憐!為何讓你跟我走,就這樣艱難!在你心裡還有誰!”

“老子心裡毛都沒有!你給我滾!”蕭憐被他迫到角落,用瞭全身的力氣去推他,一掌打在心口上,勝楚衣便是全身一陣血脈逆行般的狂怒!

“你要去見千淵對不對?你還舍不得他對不對?”

嗤啦一聲,他伸手直接將她的一隻衣袖撕瞭下來,“你昨夜整晚與他在一起,你全身都是他的味道,你當我是傻的!”

啪!

一個耳光!

蕭憐結結實實扇瞭他的臉,“勝楚衣,你個王八蛋,在你心中就是這樣想我?”

嗤啦,又是一聲,勝楚衣抬手扯掉瞭她脖子上圍著的絲巾,“那這是什麼!”

粉白的脖子上,赫然兩排牙印和一個傷口。

蕭憐捂住脖子,別過臉去,我又沒做什麼,被狗咬瞭一口而已!懶得解釋!

勝楚衣悵然慘笑,“蕭憐,你真的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我隻是不想與你追究這些細微末節,一而再,再而三容忍,一次又一次給你機會,等你說真話!隻要你心中隻有一個我,我容你天高海闊自由自在,無論做什麼,都不過問半句。”

他向她迫近一步,身子有些晃,“可是,在你心中,真的隻有一個我嗎?”

他驟然發難,揮手而起,一個巨大的耳光,將蕭憐整個人扇飛出去,又重重摔在地毯上。

勝楚衣兩眼瞬間變得血紅,周身浸透瞭濃黑的無盡黑暗,連那聲音仿佛都是從地獄深處傳來,“蕭憐,你負我!知道會付出什麼代價嗎?”

他一步一步向她走去,雙瞳之中全是嗜血和殺戮才有的興奮的光!

蕭憐口角沁出血來,從地上爬起來,捂著已經紅腫起來的臉,那上面赫然一隻大大的手印,“勝楚衣,我蕭憐對你從來沒做過半點虧心事!你若是一定要說我負心,那我便負心,你現在給我滾,我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你!”

勝楚衣進一步,她就隻能退一步,那滿身的威壓鋪天蓋地籠罩而來,讓她根本無路可逃,“勝楚衣!你給我滾出去!”

她撞在瞭更衣的屏風上,身後再沒瞭退路。

勝楚衣迫近她身前,兩人之間近得幾乎已經沒有距離。

他冰涼的手,將她捂在臉上的那隻手小心拿瞭下來,那樣輕,仿佛剛才打她的根本不是他。

聲音妖異而又冰涼,毫無半點溫情,“憐憐,最後一次機會,跟我走,現在。”

他不是邀請,也不是在求她,而是在威脅她,命令她。

蕭憐狠狠從他手掌中抽出那隻手,咬牙切齒,“做夢!”

砰!嘩啦啦!

一陣凌亂之聲!

身後的屏風,連帶她整個人,被勝楚衣全數撲倒下去。

“勝楚衣!你放開我!你這個畜生!”

“勝楚衣!你不是人!”

“你放開我……”

衣衫撕扯的聲音。

慘痛的咒罵和哭喊聲。

魔鬼般的低吼和喘息聲。

蕭憐的聲音從一開始的怒斥到後來的哭喊,到最後的無聲無息,咬破的嘴唇,雙手狠狠地抓著地上的凌亂,兩眼望著頭頂的雕花屋梁,一聲不吭。

如果三年前,墮天塔那一夜,陷入夢魘的勝楚衣還存瞭半點善待懷中人之意。

那現在的這個,便是個徹頭徹尾的魔鬼!

她越是掙紮地激烈,換來的就是更甚的凌虐。

她徹底放棄瞭抗爭,他也沒有對她寬容半分。

他仿佛是要置她於死地一般,莫要說憐惜,甚至沒有一星半點人心。

整個子午宮中,早有沈玉燕授意,所有人撤得幹幹凈凈,不管聽見什麼聲音都不準出來。

所以,沒有人敢靠近這裡,每個人都小心地躲在門口,聽著雲極太子房中,發出的慘烈聲音。

……

待到狂躁潮水般退去,他沉沉伏在她的身上,緩緩張開的雙眼之中漸漸恢復瞭清明,卻隻看到蕭憐紅著一雙眼,正死死地盯著他。

他都幹瞭什麼!

“憐憐……”勝楚衣幾乎是驚慌失措地伸手替她抹去臉上的血痕。

蕭憐死瞭一般,一動不動,“你給我滾!”她的嗓子已經啞得幾乎聽不見聲音。

“憐憐,我……”

“勝楚衣,你給我聽著,我蕭憐,這輩子,永永遠遠,再也不想見到你!”蕭憐一字一句,說得極為平靜,也極為決絕,再沒半分回轉的餘地。

“憐憐,你聽說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怎麼會……”

“我不是你的憐憐,我是蕭雲極,你是勝楚衣,從現在開始,你我陌路,馬上滾,不要逼我做不想做的事!”

這時,外面傳來一陣急切的哨聲,該是憫生在提醒他,血幽曇發作的時間就要到瞭,若是再不走,後果不堪設想。

勝楚衣慌亂起身,還想再說什麼,外面的哨聲一聲緊似一聲。

他停在半空的手就隻好收瞭回來。

他隻是稍稍失瞭神志就如此不堪待她,若是徹底瘋魔,還不知會將她如何。

“憐憐,等我,我一定會回來接你。”

他來不及多說,有一種來自地獄深處的力量正如無數隻魔爪,正向他襲來。

“永遠別回來!滾!你我今生今世,至死不見!”身後是蕭憐一片心死的聲音。

勝楚衣行至門口,咽喉中哽咽瞭一下,終究還是替她帶上門,之後在那已是淒厲的哨聲中融入瞭一片黑暗之中。

黑漆漆的馬車,籠罩著沉沉的綢幕黑帳,等到主人前來,六個面就立刻嚴絲合縫地扣上瞭鐵牢般的精鋼板。

紫龍麻利地替勝楚衣手腳束上天魔鎖,之後閃身出瞭車廂,那精鋼制成的車門便落下瞭一隻巨大的鎖。

憫生坐在車廂前,“走,越快越好!”

辰宿揚起馬鞭,四匹黑馬便如離弦的箭一般,沖入夜色中。

身後的車廂中,一聲壓抑的低吼,裡面的人狠狠地掙紮瞭一下,整個馬車就是一晃。

“君上,您稍忍耐,上瞭船就好瞭。”

“憐憐……”一聲心痛欲絕的低喚,勝楚衣的頭重重撞在車廂上,一片黑暗之中,幽閉的空間,沒有人看得見,兩眼之中滑落的晶瑩閃爍的淚光便化作珍珠,滾落而下。

他拾起一顆珍珠,隨手捏做粉末,“今生今世,至死不見。”

勝楚衣沉沉閉上眼睛,放下所有抵抗,任由靈魂深處湧起的無盡黑暗,將他吞噬殆盡。

本是月朗星稀的夜晚,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夾雜著風雷霹靂,滂沱而至。

整個神都上空,黑雲壓城,海崖邊,海水一浪高過一浪。

正坐在雲音神宮與自己下棋的溫庭別忽然停瞭手,向窗外望去。

“滄海訣?芳尊啊,您老人傢今晚心情真是不好啊!”

他眉梢一揚,將手中那枚黑子輕輕落下。

自言自語道:“今晚,心情不好的人,可不止您一個。”

他的另一隻腳下,踩著始終匍匐跪在地上的顧斂星,“阿蓮,你說是不是啊?”

顧斂星不知他又要說什麼,隻能點頭稱是。

“他走瞭,東煌就崛起瞭,他回來,東煌的人就出現瞭,你說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溫庭別又執瞭白子,尋瞭處必死之地,摁瞭下去,嘴角劃過一抹冷笑,“師尊,徒兒,給您老人傢,請安瞭。”

天空一聲炸雷,滔天的雨幕之下,馬車被攬在大禦碼頭前。

黑壓壓的夜色中,看不清神皇殿到底出動瞭多少金甲衛。

紫殊撐著傘,立在最前方,“東煌來的貴客,這麼急著要走?何不上神皇殿坐坐?”

憫生手中的馬鞭一緊,與辰宿相視一眼,打算強行沖過去。

紫殊瞇著眼,隔著暴雨,“車上坐的,可是朔方國師身邊近侍的辰宿先生?既然你在這裡,那車中之人是誰,本座也猜個八九不離十瞭。”

他提高聲音,“勝楚衣國師,你就這麼急著回東煌,朔方怎麼辦?你的雲極太子,怎麼辦?”

憫生身形動瞭動,卻聽見車廂內沉沉一聲,“開門。”

“君上。”

“開門。”勝楚衣的聲音難得的平靜。

“是。”

紫殊沒想到他三言兩語,辰宿就真的跳下車去,開瞭門。

之後,車廂之中落下一雙赤著的腳,鎖著手腕粗的鎖鏈,車門後,緩緩顯出勝楚衣的身影。

披散開的長發,與暴雨一樣傾斜而下,手腕上,也拴著鐐銬。

“紫殊,今日,隻有你一人來?”

“勝楚衣,你這是……”紫殊輕蔑地笑,“倒是第一次見人將自己鎖瞭個結結實實,關在鐵牢之中。”

勝楚衣抬手看瞭看自己手腕上的鎖鏈,“沒辦法,若是不用天魔鎖,心情不好的時候,難以自控。”

紫殊臉上的笑立刻就沒瞭,天魔鎖!

那是傳說中困鎖魔神用的神器!

他臉上凝滯瞭一下,旋即又換瞭輕蔑的笑,“勝楚衣國師,您還真是隨時隨地不忘自吹自擂啊!”

勝楚衣稍稍向前一步,眼光巡視瞭一周整個碼頭,“紫殊,你難道不該喚我一聲尊上?”

“你……?”紫殊忽然渾身一個激靈,他忽然懂瞭為何偏巧這個時候木蘭芳尊發動瞭滄海訣!

因為這個人,現在就立在他面前。

他當下扔瞭傘,撲通一聲,跪瞭下來,“芳尊饒命,尊上饒命!我不知道是您老人傢來瞭!芳尊饒命!”

他將頭磕得如雞啄米,哪裡還敢抬頭。

“起來吧,跪著多難看,被人見瞭,還當我欺負晚輩。”勝楚衣立在暴雨中,卻衣不沾身,“該知道的,你都知道瞭,請問,我可以走瞭嗎?”

紫殊小心翼翼的起來,退到一邊,“恭送芳尊。”

勝楚衣點點頭,轉身由辰宿扶著,上瞭馬車,那精鋼鑄的車門,又落瞭鎖。

漆黑的馬車,由四匹高大的黑駿馬拉著,從神皇殿金甲衛讓開的一條路中,緩緩經過。

紫殊目送著馬車的背影,悄悄松瞭口氣,旋即眉頭一擰,剛要再做思量,忽然!

砰砰砰砰!

一連串慘叫和驚呼之聲!

馬車經過之處,所有金甲衛全部爆體而亡,化作一團血霧。

一千、兩千、三千!

他帶來的三千人,在馬車徑直上瞭那艘大船的甲板後,馬車所經之處,全部退潮般化作烏有!

高高在上這麼多年,一種前所未有的死亡的恐懼席卷而來,紫殊再次撲通一聲跪下,“芳尊饒命!芳尊饒命!”

大船緩緩升起瞭巨大的黑帆,暴雨驟停,船上傳來勝楚衣的聲音,“紫殊,這世間有水有血之處,便是滄海訣無所不能之地,你今日不該來。”

馬車的車廂被幾個力士小心搬下,抬入船艙深處的密室。

端坐在其中的勝楚衣抬手打瞭個指響。

外面立在一片血河之中的紫殊便眼見著四下的血水凝成一顆顆血珠,凌空飛起,繞在他周身緩緩旋轉,如一雙雙沁瞭血的眼睛,死死盯著他。

忽然,兩顆血珠猛地沖向他,眼中便立時一片血色,再之後,周身一聲一聲被刺穿的聲音,似有無數極小的活物在周身瘋狂流竄。

他活活立在那裡,卻動彈不得分毫,口中發出喀喀喀的怪聲,“芳尊,饒命……”

轟!

十二聖尊之二,紫殊尊,煙消雲散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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