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夏嚇得心跳驟停,四月艷陽天,薄紅順著臉頰蔓延到耳朵根。她驚慌失措地轉過身,再沒勇氣看他。
陳西繁看見瞭吧?
肯定看見瞭,他會不會覺得自己是個變態,莫名其妙幫他擋陽光做什麼?
他會不會猜到,自己對他心思不純?
漆夏想到過往陳西繁對待追求者冷淡,漠視的態度,想起他一次次拒絕沈橘,漆夏心神不寧,有種完蛋的感覺。
一直到瞭燕蒙山景區,所有人下車瞭,漆夏才慢吞吞轉過身。
然而,陳西繁竟然還在車上。少年站在座位面前,不知道站瞭多久,好像專門等她一樣。
漆夏緊張得頭皮發麻,頂著他的視線慢吞吞站起來背上書包。
“漆夏——”陳西繁開口叫她,微躬著身子說:“謝謝你幫我擋太陽。”
“呃……”漆夏都不知道要承認還是否認,支支吾吾半晌,看見陳西繁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東西遞給她,“拿著。”
那是一條薄荷糖。
*
從車上下來,漆夏感覺腳踩在棉花上,整個人暈暈乎乎,有種好不真實的感覺。
同學們三三兩兩結伴上山,邢安婭過來挽住她的手,“夏夏,你怎麼這麼慢,我等你好久瞭。”
“抱歉,我……我剛剛在車上找東西。”
“找到瞭嗎?”
“嗯,找到瞭。”
邢安婭拉著她進入景區,“走吧,我們跟隨大部隊上山。”
燕蒙山被譽為北方小黃山,海拔高,山頂可以看到怪石雲海。漆夏和邢安婭不急不慢上山,途中,她看到陳西繁和魏宇鵬走在一起。
天氣晴朗,他看起來還和以前一樣,就是瘦瞭,笑意淺淡不及眼底,不過狀態還是不錯的。
生活總是要繼續,高考在即,漆夏希望他盡快好起來。
邢安婭看見陳西繁,悄悄捏瞭捏漆夏的手腕,說:“真稀奇啊,校草竟然來爬山瞭。他這段時間都沒來學校,你知道為什麼嗎?”
漆夏搖頭,“不清楚。”
“陳大校草會不會也要出國?不參加高考瞭。”
漆夏斬釘截鐵:“不會。”
邢安婭莫名:“你怎麼知道?”
漆夏語塞,“呃……我之前無意中聽見賀驍他們說,陳西繁要在國內上大學。”
“這樣麼……那他肯定不是京平大學就是燕北大學啊。哇,他這樣的人一進大學肯定就是風雲人物,如果我能和他考進一所大學,以後有女生追他,我就說他是我同班同學,嘖嘖太有面子瞭。如果女生們想知道他的高中事跡,我就收錢,五塊錢講一次。”
漆夏:“你別這樣。”
“隨便說說的嘛。”
從山腳到山頂爬瞭三個小時,大傢都氣喘籲籲瞭。到瞭山頂的廣濟寺,學生紛紛上香跪拜。
邢安婭說廣濟寺特別靈,拉著漆夏一塊下跪磕頭。之後邢安婭說要去衛生間,漆夏從大殿出來等她。
庭院中有隻巨大的香爐,青煙裊裊。香客熙來攘往,五色經幡隨風招展,人們虔誠地祈求,那些或龐大或渺小的願望跟隨香灰,散盡在煙霧中。
進瞭寺廟,總有種跳出塵世的距離感。
漆夏抬頭尋找,下一秒,就看見陳西繁站在菩提樹下,點燃瞭一把寺廟贈送的青香。
坐瓦金殿下,太陽爬上瞭山頂,少年脊背筆直,神色肅穆,香火繚繞中面容有些模糊,漆夏眼睛一酸,隻覺得此刻的他,虔誠極瞭。
無論他求的是什麼,漆夏都希望他如願。
廣濟寺除瞭幾座大殿,還有八座潔白的經塔。經塔旁邊有賣許願牌的,就是那種紅色的木質牌子,寫上願望掛在經塔上,二十元一個。
漆夏買瞭兩張,其中一張寫自己,另一張寫他。
姓名:陳西繁
願望:駕駛XF0109號,尋找最美的日落。
寫完後,漆夏把許願牌偷偷掛到瞭最高處。
之後又到處逛瞭逛,不知不覺天色將晚,山上風大,經幡和菩提樹被吹得搖搖晃晃,魏宇鵬在群裡招呼大傢坐纜車下山。
到瞭索道入口,依舊是排隊。一次纜車四個人,速度倒是很快。巧合的是,陳西繁就站在漆夏後面。
漆夏心跳又快瞭起來。
邢安婭舉著手機拍照:“這纜車好高啊,一眼看下去好恐怖。”
漆夏問:“你恐高嗎?”
“怎麼可能!”邢安婭說,“我上次去華山也坐纜車瞭,但說實話,燕蒙山的纜車怎麼感覺比華山還高還陡啊。”
漆夏:“如果你害怕的話,呆會上去我捂住你的眼睛。”
“那倒不用哈哈哈——”
有說有笑,很快就到她們瞭。隻是四個人一輛,剛好到邢安婭,漆夏隻能等下一輛。
邢安婭不想和陌生人坐一起,但前面三個人是四班的,熱情地邀請她一起,她不好拒絕,隻得說:“夏夏,那我先走,你等下一輛纜車。”
“好,山下見。”
邢安婭坐上纜車之後,等瞭五六分鐘,另一輛纜車也到瞭。漆夏偷偷扭頭看一眼,隻是這一眼,她發現陳西繁不太對勁。
少年臉色蒼白,薄唇上的血色褪盡,他擰著眉,很不舒服的樣子。
漆夏愣住,問:“陳西繁,你……不舒服嗎?”
“沒事。”他啞聲道。
可他怎麼看也不像沒事的樣子,漆夏擔心,抿抿唇說:“不如去旁邊休息一下?”
陳西繁閉眼再睜眼,大口大口地呼吸,說:“不用,纜車來瞭,走吧。”
他語氣中,有種決絕的意味,先一步踏進纜車,漆夏隻好趕緊跟上。
這一趟纜車,除瞭他們兩個,另外兩個是外地遊客,一男一女看起來五十多歲。
纜車關上門,緩緩動瞭。
此時正值黃昏,夕陽西下風景秀麗,兩個外地遊客舉著手機興奮地拍照,漆夏卻無心欣賞,一直關註著陳西繁。
纜車開動後,陳西繁狀態更糟瞭。他緊緊挨著一個角落,胳膊撐著墻壁才能站穩,面無血色。
“陳西繁,你是不是怕高?”漆夏也顧不得什麼害不害羞瞭,走到他身邊,試圖安撫他。
這時,忽然轟隆一聲響,纜車劇烈搖晃幾下,在半空中停瞭!
變故來得突然,耳畔傳來女生的驚叫。漆夏也被嚇得不輕,她穩住心神,抬頭看瞭一圈,發現四周幾輛上山下山的纜車都停瞭。
與此同時,纜車又開始搖晃。同行的中年女人大驚失色,直接嚇哭,“我們……我們會不會摔下去,摔成肉泥……”
“冷靜——”
“我怎麼冷靜,這麼高的地方摔下去,不死也殘瞭,天哪,我不想死啊——”
陳西繁坐在角落裡,閉著眼睛整個人在發抖。
“陳西繁!”漆夏什麼都來不及想,跟著他蹲下,碰瞭碰他的手背。
漆夏這才發現,陳西繁皮膚很涼,好像剛從冰水裡撈出來一樣,他的額頭和鼻尖都在冒汗。
漆夏急得不行,掏出手機撥打纜車墻壁上的緊急電話,嘟嘟幾聲後,電話被接通,那頭傳來女聲:“你好尊敬的遊客,纜車臨時故障,維修人員正在檢修,請您稍作等待。”
纜車又是一陣搖晃,失重感襲來,中年女人大哭大喊,漆夏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沉聲道:“大概要多久?”
“十分鐘左右。”
“麻煩盡快,我們這裡有恐高患者,現在情況很不好。”
掛斷電話,漆夏幹脆坐瞭下來。此時的陳西繁呼吸困難,額前的碎發已經濕透瞭。
這是漆夏第一次見到他這麼難受,胸口好像被人剖開一個大洞,風灌進來,又冷又疼。漆夏想不通,她翻過陳西繁的q/q空間,陳西繁之前玩過蹦極,按理說不應該恐高的,怎麼現在坐個纜車怕成這樣。
但無論原因是什麼,看著他這麼難受,漆夏告訴自己,她必須做點什麼。
漆夏沒再猶豫,握緊瞭他的手。
“你不要怕,不會有事的。”漆夏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說話也不結巴瞭,“我在這裡呢,想象一下,我們在很安全的陸地。”
陳西繁眼前閃過一幅幅可怖的畫面,港城,懸崖,咆哮的海風,血肉模糊的女人……
懸崖那麼高,一眼望不到底。他感覺有人掐著他的脖子,逼他一步一步走到懸崖邊上,他一腳踏空,飛速墜落,等待著粉身碎骨的結局……
絕望中,有人接住瞭他。
耳畔的風聲停止瞭,他睜開眼,雙眼佈滿瞭血絲。
漆夏見這個法子有用,越發賣力地安撫他,她隨便找瞭一些話題想要轉移他的註意力,緩解恐懼感,“沒事的,今天的日落特別美,我拍下來瞭,等會給你看。呃……你想不想聽冷笑話,我給你講一個吧,食人族抓到一個打工人,然後又放瞭,為什麼呢?因為打工人太苦瞭。”
陳西繁呼吸漸漸順暢,好像溺水的人見到浮木,他抓緊漆夏的手腕,感受對方的體溫一點一點浸入自己的肌膚。
像被溫暖的陽光包裹。
他喜歡陽光明媚的晴天。
陳西繁嗓音喑啞,怔怔看著她,說:“漆夏,你有點像一個人。”
第26章
事態緊急,一時間,漆夏也沒去想這句話什麼意思。
而纜車掛在半空十多分鐘後,終於緩緩地動瞭,所有人都松瞭口氣。纜車越來越接近地面,周圍人聲鼎沸,似乎有遊客在和景區工作人員爭吵。
天色朦朧,夕陽完全落進瞭山谷。好像如夢初醒般,漆夏和陳西繁默契地松開瞭手。
陳西繁拄著扶手站瞭起來,聲音渾濁嘶啞,“謝謝。”
纜車門打開,他大步跨瞭出去,消失在夜色中。